61 第9章 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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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嚴寒的北邊回來後咒術師生了場大病。
病魔糾纏下身體日漸消瘦,兩麵宿儺將一切看在眼裏,沒多久強硬地逼他吃藥,咒術師卻不像從前那麽聽話
姿態頑劣,恍若變了一個人。
最後總是宿儺用兩雙手臂摁緊他,掐住下巴將苦藥通通灌進去才作罷。
冬風不知歇,裏梅立在簷下聽著那巨大的咳嗽聲,隻覺心驚膽戰。
等得到命令進去便見瓷碗碎裂,褐色的藥液浸濕了咒術師的衣襟與軟塌。他麵容憔悴,仿佛一朵臨近凋謝的花,而兩麵宿儺同樣冷著臉,二人間的氣氛極其古怪。
他早已習慣沉默,無聲無息地收拾完殘渣後,在掩上門那刹一聲沉重的悶響同時傳來。
沒一會兒響起咒術師似拒似罵的說話聲。
宿儺大人變了。
將殘渣埋進土裏,天地是一片蕭條的景象,在茫茫雪色中銀發少年回想起過去。
印象裏兩麵宿儺從未對一個人類如此妥協過。
他是高傲的,是萬物主導者,領域意識極強的人卻一而再地容忍著咒術師的大不敬。
身為人類的裏梅清楚地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原來,詛咒之王也會落入情網啊。
咒術師的病並沒有因為宿儺的強硬就好轉,咳嗽不止還常常伴隨深層的昏迷。
兩麵宿儺恨不得殺了他的心是真的,但不肯說出口的關心也是真的。
沒多久他們又換了住所,南邊的氣候較之前呆的地方溫暖不少。過段時間就要開春了,屆時咒術師就不會因為寒冷而深夜呼疼了。
等溫度熱起來他會像初遇那會兒一樣,坐在陽光充斥的屋簷下喂養迷路的山林動物,長發虛虛掩著一張消瘦的臉,聽聞響動側頭看來……
強者盡都隨心所欲,如果哪天變得畏手畏腳起來,說明有東西纏住了他的腳。
宿儺本人沒有發現,裏梅便不會多嘴去提——他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是壞,傳聞中的最強詛咒竟如小孩子一樣對某樣“東西”產生了依戀的情感。
咒術師和詛咒
這兩組合在一起好比人類與妖怪。
人妖殊途從不是說說那麽簡單。
所以在咒術師揚起笑容,如最初那樣對他說著“謝謝”,漸漸與接他的人離開時裏梅選擇了沉默。
這場沉默在三日後的深夜,兩麵宿儺尋來靈果喂食咒術師時,得知人去樓空險些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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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內春從不知道自己竟這麽記仇。
自從牛皮卷成為一張廢紙,他不必再找咒術家,也確信這個世界沒有主角後,一直在想要不要一命嗚呼直接前往下個世界。
然而由於兩麵宿儺那混蛋沒日沒夜的折磨,直接勾起最初的記憶——這網都織了大半了怎麽能說收手就收手!
吃藥被灌他就狂嘔,皆淋了一身後得意的笑還沒露出就被人抓住脖子從床上提溜起來,他是那種束手就擒的人嗎
他不是!
不等宿儺發飆竹內春先發製人的攥緊他的頭發,撲騰間竟陰差陽錯地親成一團。
瓷碗摔得稀碎,被一把丟開後他還發懵地坐在床上,等裏梅收拾的間隙回過神險些沒吐出來。兩麵宿儺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等人離開後黑著臉將他摁在床板上死命折磨。
不吃藥不吃藥!
我就是討厭吃藥!
“你吃不吃”
麵對宿儺的威脅竹內春還是有些心虛,不易察覺地哆嗦了下,悶悶道:“不吃……”
恨就恨在兩麵宿儺有四隻手,四隻啊,竹內春拳打腳踢都鬥不過六條蜈蚣腿,他破口大罵,掙無可掙後仰頭一口咬住兩麵宿儺的臉。
撕扯間他的頸肉被一把掐住,一陣酥麻直衝大腦,便見怒火變成了臉紅,竹內春哆哆嗦嗦頗有些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再吐就讓你……”
還敢威脅他!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確定對方不是主角後竹內春一百個不情願,大不了死嘛,死了下個世界更美好!
“呸!”
他一口唾沫tui了男人一臉,很好,成功激怒了山大王。
還在病中的竹內春被咒力倒吊在空中,頭發衣服瞬間下墜,都快兜不住身體了!
竹內春氣得牙癢癢,大叫道:“兩麵宿儺你不得好——”
咚一聲,他被男人抓緊肩膀摁進了床鋪,身體被壓得結實,竹內春連疼都來不及呼一聲就被咒力封了嘴。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滾圓,兩麵宿儺揚著看螻蟻般的笑容,渾身的黑色符紋盡都興致高昂地飛舞起來。
真叫一個欠揍!
這日子實在苦不堪言,終於他找著了機會脫離苦海。
兩麵宿儺找的住所竟然離原主家不遠,別的不說這塊地皮原主踩得可熟了!
天時地利人和樣樣都有,此刻不跑還等何時!
就在動身前,母親身旁的侍從找上了門,手握尋靈符——別問,問他也不知道兩不同的靈魂是怎麽讓一張符紙對上號的。
對方哇哇一頓亂哭,誇張地指著他的身體,說他瘦成了道閃電,等到家後一定要好好調理回來,又說原主爹死得有多慘,母親思他成疾就快不行了。
遲疑了下竹內春還是決定隨他回去一趟,萬幸的是裏梅沒有阻止。
牛車在崎嶇的山路上晃來晃去,清風拂麵,竹內春回頭瞧見那藏在樹後的銀發小孩後暗暗歎氣。
兩麵宿儺這隻狗實在太壞,自己到是逍遙快活,卻讓廚衛小達人變成了留守兒童。
回家的路尤為漫長,竹內春實在撐不住,軟下身體躺進了蓬鬆的枯草裏。
頭頂烏壓壓的天空,枝丫間雪痕漸消,隨著牛車的哐哐響動他聽見了幾聲鳥鳴。
候鳥歸巢。
春天竟不知不覺就到了。
一路上昏昏沉沉,等牛車駛入熟悉的街巷時才察覺到異常。
街市與從前相比冷清了,不少門麵落了白布疑似打烊……
察覺到他的視線,侍從趕緊道:“最近出了不少事,又是詛咒又是妖魔的,傳聞多如牛毛吸引來了不少陰——人。”
改口後小心翼翼觀察起他的神情,沒發覺不對後暗鬆口氣,侍從牽著韁繩,開始掰扯別的。
“正好您回來了,小的每每出門總被街坊老小念叨您的近況,當真是個個喜愛您啊,大老遠也要拎上東西來相送。”
竹內春適時地露出疑惑,“送東西”
“是嘞,老人家編的軟鞋,小娃娃做的竹蜻蜓,還有剛熬的糖——人人都知你恨苦,那藥又不能離身,害。”他歎口氣,意有所指地說,“飛那麽高做甚呢,忘了本不光害己還……”
“春大人!”
“呀!是大人回來了!”
就這樣侍從掛著頗有深意的笑臉消失在門後,竹內春被一群嘰嘰喳喳的活潑麻雀困在中間——原主自卑自己的體質,性格自小軟糯,導致佐佐木家的侍從沒一個懼他。
衣服被人左拉拉右扯扯,見竹內春麵紅耳赤又是一陣嬉笑,沒一會鬧進了主屋。
入了主屋她們便不敢放肆,暗暗撤退,隻留一個引他進入裏屋。
父親逝去大半年,家中祭祀的東西都挪到了小別間,侍女在關門前小聲告知他夫人的近況。
病了,不過是裝病。
上一任家主死得突然,兒子又遠走他鄉,族中長輩精於算計又有旁係虎視眈眈,口口聲聲說著家主之位一日不得空滯,幾番鬧事後若非遠在京都任職的表叔回信鎮壓,恐怕原主母親已經遭遇不測了。
但這天竹內春並沒有見到母親。
接他走出小屋的人換了一個,該說佐佐木宅所有的侍從自他出來後都變了模樣。
雖然疑惑但他並沒有多在意,說到底是不認為那幫精明的老頭子會舉薦一個體弱多病,隨時都能被一隻蝴蝶嚇死的廢物成為下一代家主。
泡進藥浴那刹竹內春長籲一口。
痛並快樂,誰懂他的感受
等洗浴完,由陌生的侍女烘幹頭發,接著遞上一碗黑乎乎的藥。竹內春很抗拒,那侍女仿佛他肚裏的蛔蟲,逗小孩般將糖遞到嘴邊。
真是……
竹內春無言以對,無奈吞下,等糖塞進嘴裏才哐地撲進枕榻中。
原主畏黑,熟悉他習性的都會在離開前留下一盞燭光,那陌生侍女竟也知道,留下燈火後穿過珠簾退到了屏風後。
家裏的床必定要比荒山野嶺中的屋舍舒服百倍不止,竹內春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半夜渾身發汗,不知哪兒的毛病,他的胃竟絞疼起來!
疼得他胡亂翻滾,控製不住地大聲呼疼,暈頭轉向下才發現燭燈不知何時撲滅了,屋子漆黑一團,完全看不清東西,無論他如何大喊、大叫都沒有人前來查探。
怎麽會這樣!
竹內春感到茫然不已,隻不過是剛巧決定跑路又剛巧撞上原主的家人來接,為什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陣疼痛幾乎讓他喪失了說話的能力,慘叫變成一道虛無的呼吸,直到天邊漸吐魚肚白他才徹徹底底昏了過去。
在睜眼竟穿上了婚服,麵無表情的侍女替他整理好衣飾後離開了房間。
發生了什麽
“你要結婚了春春。”係統道,“好像是和某個貴族的女兒。”
貴族女兒
什麽貴族女兒
恍神間他想起阿橞的話。
那夜他們擠在堆滿紙紮娃娃的轎子裏,談及未來嫁人,他取笑不如單著,結果被一通斥責,說他對不起家裏老早定下的娃娃親。
……娃娃親
竹內春險些沒背過氣去!
想脫掉身上莊嚴的婚服可身體卻無法動彈,仿佛被人下了禁令直到屋外響起敲鑼打鼓的樂聲,“他”站起來了。
一步一步走到門前,和風門經手推開,陽光刺目,徹響雲霄的吹號聲一股腦衝入雙耳。
難得的,今日是個好天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