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21章 歧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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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從外麵撿了誰回來!”
    江口剛走出玄關就被抱枕砸中臉。
    棉麻的枕頭砸在身上不疼但傷及自尊,他家境好,從小習慣了別人對自己阿諛奉承,遇上竹內簡直是給風生水起的人生找不痛快。
    樓上鶴見春高燒了一整宿,他不想把人吵醒,隻能冷臉將鑰匙往茶幾上一擲,無視他回了房間門。
    竹內的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就被嫉恨取代,他咬緊指頭,抓耳撓腮的想睡在二樓的是哪個賤人。
    爸媽在世時家裏從不差錢,可慘死後一堆奇奇怪怪的債找上門,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竹內沒錢沒勢後,曾被他欺負的過人爭先回來報複,走投無路下救了一身名牌的江口,折斷條腿便裝瘋賣傻咬緊對方跟來了東京。
    他也不瞎,看得出江口對自己沒那個意思,但感情可以培養嘛——他已經習慣了大手大腳的生活,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夜幕初降,江口破天荒的進了廚房,半小時後竹內捏筷子的手幾乎發白,他盯著對麵的人,看到江口前前後後跟伺候祖宗似的模樣越發鬱結,泛酸道:“什麽阿貓阿狗次次昏在路邊,還專挑同一個人薅。”
    江口無視自己,他隻能朝對坐看去。
    又是他。
    一段時間不見頭發竟亮得和絲綢似的,身上穿著江口那件幾萬的羊絨外套,別說,人瘦皮膚白,一張臉埋在衣領裏,茸茸的一團特招人親近。
    其實自己長得也不差,但平日總熬夜,麵色與之相比就顯得十分暗沉。聽見江口在耳邊寒噓問暖,對象卻不是自己,那滋味跟針紮似的痛。
    啪,竹內扔掉筷子去了客廳。
    見竹內春停下進食,江口急忙安撫:“別管他,你先吃。家裏藥不太齊我點了外賣,等會你混著溫水……”
    電視機的音量徹底蓋過了江口的聲音,他終於忍無可忍,甩開筷子衝竹內大罵。
    “家裏是有聾子嗎,那麽大聲音——”
    “江口!”
    “閉嘴!你不吃飯別人還要吃,他媽的要不是看在你救了……聲音調小點!”
    聲音確實小了,但很快竹內光著腳衝來,把人拽去客廳。
    “你做什麽!”
    “昨晚涉穀死了好多人!”竹內激動的指著電視。
    涉穀離他們不算遠,江口看向液晶屏,隻見往日繁華的高樓大廈變成了震後廢墟,白霧似的硝煙四處升騰,直升機從高空拍攝到不少趁火打劫的市民。
    “不就是地震嗎。”瞧著他神經兮兮的樣,江口煩不勝煩。
    不是啊,電視裏明明到處都是黑影,還有巨大的黑色屏障,難道他看不見竹內試圖解釋。
    “行了,我們還要吃飯,你自己玩。”
    又是這樣,隻要鶴見春出現他的耐心就不在自己身上。
    竹內忍下怒火坐回沙發,拿起手機開始搜索相關訊息,不搜不知道,一搜天南地北的網友都在說世界末日了!
    處理好殘羹剩飯,江口從廚房出來沒看見心心念念的身影,便問埋頭玩手機的竹內,“人呢”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竹內衝他氣吼吼道:“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發什麽火。
    江口嘖了聲,電視機還在播報災情,他對這些沒興趣,準備隨便調個娛樂台。
    盯著電視,散漫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
    有腦袋的都知道,區域災情不可能所有平台都插播避難通知。
    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他拿上手機走到窗邊,半個小時後臉色發白的衝上樓。
    瞧他火急火燎的樣子,竹內好奇跟上去,發現他在收拾行李就問:“你要外出嗎”
    江口不理他,重重的扣上行李箱一路來到樓道口的房間前。
    沒等敲,門先一步打開。
    看著那張臉,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或許是察覺到什麽,竹內拽住他,“你幹嘛收拾行李要去哪兒,為什麽不喊我一起”
    “鬆開。”
    “江口!”
    抽不回手,江口推他,“給你錢花就以為是老子的女人了我他媽去哪還得給你匯報”
    竹內白了臉,對方在氣頭上,這時候不能硬來,便可憐兮兮的說:“最近腿又開始疼,本來想過兩天讓你陪我去醫院……江口,我爸媽沒了,除了你,我已經沒地方去了。”
    一時間門走廊安靜下來,江口有些喘不上氣,他深深的看著他,等人哆嗦著鬆開手才回頭衝門後的人說。
    “市裏好多機關癱瘓了,可能要出事,我媽剛給我買了飛歐的機票,你……”
    他抿了抿嘴,眼裏全是克製的期盼,“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在兩道灼灼的目光下,竹內春麵無表情道:“我也要走。”
    以為對方是同意了自己的邀請,江口驚喜不已,急急忙忙摸出手機買票,結果竹內衝上來搶走手機扔出了二樓。
    江口不敢置信的看著滿地零件,好半響才回魂,“你有病嗎!”
    竹內不說話,隻仇恨的看著他們。
    這個樣子多少有點駭人,想著鶴見春還在高燒,他幹脆行李也不要了,拉著人隻想快點離開。
    這時身後響起撕心裂肺的大喊:“江口樹!”
    若不是鶴見春停下來,他根本不想回頭。
    二樓的梯口,竹內眼眶發紅的看著他,“你不管我了嗎”
    窒息再一次湧上心頭,江口厭倦道:“我很感謝你救了我,但恩情不是這麽還的。”
    “可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
    江口樹臉色難看,他握緊掌裏微涼的手,生怕竹內春溜走了般,眼裏也漸漸變得堅定。
    “抱歉,那天是我喝多了。這房子你可以繼續住,錢沒了我會叫人打,咱們就這樣吧。”
    “江口樹!!你說過會考慮和我交往,你明明說過——是不是因為他!勾引人的賤貨,昏哪兒不行偏偏——”
    “夠了!”
    江口樹盯著他,眼裏隻剩下厭惡,“竹內春,我根本不欠你什麽。”
    看著一齊離開的兩人,竹內衝了下去。
    巨大的轟聲後,他回神看見滿地的鮮血,以及橫躺在其中一動不動的人,竹內騰地坐倒在地,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連滾帶爬地來到江口身邊,指頭顫抖的伸向鼻底。
    哈,就幾十節梯子而已,居然摔死了!
    他懵了臉,沒想到自己會殺人,他隻是一時激動,恨對方帶上鶴見春卻不帶自己——怎麽辦,他會被逮捕,會入獄,不僅要失去自由再也玩不成遊戲,還會在地獄裏度過此生!
    跑,向黑色的屏障裏跑!
    帶上銀行卡,去另一個“世界”逍遙!
    他慌不擇路地向樓上衝去。
    短暫的疼痛後,竹內春蘇醒過來,他摸到一手血,大概是高燒的原因,腦袋總有些轉不過來。
    從地板上爬起,看也沒看血泊中的江口,神情麻木像一具空空的殼。
    這個世界已然瘋掉,所以誰死了都不必感到稀奇,竹內春朝外走,他要去找虎杖悠仁,然後……回家。
    竹內揣著大把銀行卡衝下樓,哆哆嗦嗦的係起鞋帶,突然他停下手,一條淩亂的血線直直拖到大門前。
    有人先他一步離開了。
    竹內猛地回頭,燈火明亮的客廳,原本躺著的屍體少了一具。
    無形的利爪拽緊咽喉,他目露恐懼又暗藏不做不休的嗜血。
    鶴見春、鶴見春——把人抓回來!
    -
    十一月初,本該繁華的城市萬籟俱寂。
    獵獵寒風下,四處遊蕩的詛咒並沒有對突然踏入的人類展開攻擊,它們一路相隨,從他身上拾取連綿不斷的負麵情緒,作為回報,將人引到一處斷橋前。
    剛剛過去的大戰令許多建築坍塌,橋底水汽彌漫,承重梁錯亂交疊,入口在碎石中極其隱蔽。
    竹內春沒費多少力氣便鑽了進去,有著巨大眼睛的詛咒在石縫裏悄悄看他,確定少年不會出來陪自己玩後,發出猶似孩提的哭聲離開了。
    石塊堆砌的地方被人辟出一條過道,他沿著牆一直走,發現石牆上的葳蕤火光後加快了步伐。
    幾十平米的空間中躺著一個粉發少年,昏黃的燈火下光著臂膀,腰腹纏滿繃帶,一雙手,裂口與厚繭交錯,血肉幾乎翻出來。
    一定很疼。
    竹內春不敢碰他,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蜷起,他聽著那頭平穩的呼吸,慢慢閉上了眼睛。
    廢墟形成的棲息地裏,水滴沿著石壁墜落,四周十分幽靜。
    也許是因為體質差,成神係統載入後引起了許多不良反應。
    竹內春抱緊雙臂睡得並不踏實,周身一會發冷一會燥熱,也許是天亮了,太陽竟然穿過石縫落在了身上,他就像一隻呼呼大睡的貓,躺在綠茵茵的草坪中,渾身溫暖。
    等醒來哪有什麽太陽,眼前隻有永無止境的黑暗,寒冷和饑餓像一把尖刀刺激著神經,他後知後覺的想到主角還沒吃飯。
    花了許久才爬起來,伸長手卻連衣角都沒摸著。
    “……謝謝。”虎杖悠仁接過脹相手裏的袋子,轉身鑽進橋洞。
    紮著海星發型的咒靈聲稱是自己的哥哥,可他哪有弟兄,唯一的至親去世後身邊就隻剩下鶴見春。
    雖然後來認識了伏黑和五條老師,但兩者間門到底是不同的。
    他喜歡鶴見春,並將其視為家人去保護。
    說來可笑,他從頭到尾都在給人添麻煩,虎杖悠仁眼眶猩紅,想起倒在自己麵前的娜娜明和釘崎。
    口口聲聲說著保護,鶴見春高燒不醒的時候不是他在照顧,反而是交戰過一場的脹相在奔前跑後。
    洞裏的蠟燭燃燼了,虎杖悠仁重新點了根,恢複光亮後回頭發現鶴見春縮在角落。
    消瘦的一團,衣服上全是幹涸的血。
    虎杖悠仁控製著發顫的聲音說,“我出去找退燒藥了,你什麽時候醒的”
    竹內春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眼眶發紅,緊緊抿著嘴,像隻焉巴巴的貓一樣,眼底盛滿小心與試探。
    虎杖心裏難受,但沒有表現出來,他坐過去,像往常那樣自然的摸上他的額頭,確定溫度降下了才翻出水和藥,突然鶴見春抱住他。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這是什麽話虎杖悠仁啞然,強顏歡笑道:“怎麽可能。”
    是你不要丟下我才對啊。
    或許是氣氛太沉悶,他騰出一隻手摸上胸前的腦袋,頭一次不是尋求安慰,而是像個男人一樣給他可以大哭一場的肩膀。
    可鶴見春沒有哭,他勒緊他的脖子,堅定地說:“我一定會保護你。”
    想要反駁,可他的語氣實在太篤定,這令虎杖悠仁好不容易控製住的情緒破功,他咬緊唇終是發出泣音,“娜娜明死了,還有五條老師……”
    “都是因為我,如果我沒有失去意識,宿儺就不會出來殺人,好多人……春,好多人因為我死了。”
    他們本該有正確的死亡。
    虎杖悠仁抱緊他,像困獸般俯伏在頸窩裏抽泣,滾燙的淚不停落下,涉穀事變後的第三天他從昏迷中醒來,獨自麵對滿城廢墟,獨自麵對血肉模糊的街巷,麵對昏迷不醒的鶴見春,麵對無法回頭的過失。
    一夜之間門什麽都變了,好後悔,好後悔,為什麽要讓我經曆這些,如果可以多希望拿自己的命換回五條老師。
    “沒事的,悠仁我會永遠陪著你。”
    沒關係,我的肩膀給你靠。
    去年冬天,盛滿煙花的天空,群星璀璨盡收眼底,那時他們躺在屋頂上談天說地,未曾想到後來會有這麽多苦難。
    虎杖悠仁泣不成聲,被他壓在心底從不敢提及的是:鶴見春你有好多次丟下我。
    莫名其妙的冷戰,無數次不告而別,滿身是血的回來又言不由衷的躲避視線。
    就像茫茫冰川下迷路的企鵝,他找了他好久,一路上跌跌撞撞,滿懷希望到滿心失望。
    真的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嗎
    真的不會對我感到失望嗎
    你真的……喜歡我對嗎
    可是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虎杖悠仁強迫自己不要沉淪在迷惘中,他鬆開竹內春,眼眶發紅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要救出五條老師。”
    不惜代價,讓一切回到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