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卑微奴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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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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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強者可以保護弱者,而不是製造更多的不幸。
這樣的話竟是從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上位者口中說出來。
陸蘇北被這種顛覆般的觀念一下子擊中,震撼得頭皮直發麻,怔怔地看著眼前人。
在黑暗中掙紮十幾年,暗無天日,無依無靠。
而此時此刻,有人揮手,在黑暗中扯開一個口子。
陽光灑了進來。
時淺渡看他這傻乎乎發呆的樣子,輕笑一聲,把抱在油紙中的玫瑰糕丟過去:“吃吧,甜的東西總是能讓人心情很好。”
陸蘇北手忙腳亂地接住玫瑰糕,微熱的溫度透過油紙傳到手心。
撥開油紙,能聞到淡淡的花香。
吞咽一下犯饞的口水後,他微微張口。
“讓你吃你就吃,哪那麽多廢話。”
時淺渡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麽,沒等他開口就懟了回去。
“不想吃就給我。”她說著就伸手去拿。
結果沒拿起來。
陸蘇北下意識地抓住了油紙。
反應過來後,又驀的鬆開手指,在時淺渡調侃的眼神下,羞得臉上發燒。
“奴……”
“想吃就吃。”時淺渡笑道。
陸蘇北胸口發悶,不是難受,而是某種暗流湧動。
他小口小口地吃著,甜軟的口感在口腔中炸開。
忽然就想到了從前。
小時候無數次看著有錢人家的小孩子,歡歡喜喜地吃著這種香甜軟糯的點心,露出羨慕的神情,眼神追隨過去。
跟他一起抱團取暖的男孩擦擦口水,語氣天真又憧憬:“真香啊,要是我也能吃一個,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可惜那個男孩還是留下了遺憾。
不是每個奴隸都有機會長到他這麽大的。
更不是每個奴隸都像他這麽幸運,能碰到這麽好的主人。
馬車搖搖晃晃地前行。
很快就到了京郊的校場。
時淺渡被硌得屁股生疼,頭也有點發暈。
這還是最頂配的馬車,坐著竟然會難受成這樣。
真不懂為什麽那麽多時管局的同事會喜歡做古代組的任務,這不是自己找罪受麽。
她大咧咧地揉揉屁股,在心中暗戳戳地吐槽。
在他們前來校場之前,就已經派人前來通知了。
然而下了馬車後,校場門口除了兩名守門的士兵,竟是空無一人。
出門迎接的樣子都不願意做,顯然是沒把時淺渡放在眼裏。
時淺渡被兩名士兵攔在門外,這兩人手持長矛,手腕一轉,長矛相互交疊,形成了個x形。
攔人的意思再明確不過。
“校場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其中一人說道。
“這位是少國主殿下。”陸蘇北上前一步,用身體把時淺渡擋在身後,生怕刀劍無眼,尖銳的矛頭傷到她。
時淺渡不想跟人廢話。
她提前通知到位,不來人接也就算了,故意攔著,她就真的不高興了。
兩個士兵都沒看清對方的動作,隻在餘光裏看到一片白色,下一秒胸口便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雙眼微凸,張口一聲重咳,竟是吐出一大口鮮血!
脖頸上一疼,頭腦中的暈沉褪去時,已經被死死地扼住咽喉按倒在地了。
怎麽會,少國主竟然有如此實力!
聽聞江小將軍和赤霄軍都被交給不學無術的少國主調遣,他們就沒有誰是服氣的,更不想讓少國主來校場——讓一個不懂行軍打仗的外行人到校場,這不是搗亂麽!
養尊處優的少國主能懂戰場上的殘酷麽
更何況他們這位少國主還是個女人。
於是江小將軍下令,權當不知道此事。
他們想著如果少國主來了,隻要不予通過,對方也是是束手無策。
傳聞少國主功夫了得又怎樣
沒上過戰場的人,功夫再好都隻是花架子。
可誰能想到,少國主的實力遠遠不止於“花架子”。
他們兩個不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卻也隨赤霄軍一起數次浴血奮戰。
赤霄軍可是整個呈國最精銳的隊伍之一!
被少國主頃刻間擊倒,毫無還手之力,可見少國主的實力。
時淺渡垂首,對上一雙驚恐的眼睛。
她涼涼地扯起嘴角,念出軍法:“不聽約束,更教難製,應該斬首。”
眼見著死到臨頭,士兵終於知道害怕,大氣不敢喘。
按在地上的手指都在顫抖。
即便如此,他們卻閉口不言,沒有為了保命而出賣自己的將軍。
“但看你們應該也是聽人指使……”時淺渡一抬手,把搶來的長矛丟給陸蘇北,“就賞你們一人五十棍吧。”
陸蘇北把槍穩穩地接在手中,順手挽了個槍花。
在接到武器的那一刻,他神情微沉,眉宇中滿是認真,舉手投足間多出一股傲然之氣,仿佛他天生就是為了征戰而生。
這次他沒有遲疑,隻垂首稱“是”。
經過先前的相處,他知道自己若是猶疑問話,最多得到那麽一句——讓你打你就打,哪那麽多廢話。
這話不算好聽,然而從少國主口中說出來,莫名讓他覺得親近。
雖然他一個奴隸這麽想,實在是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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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中。
士兵們正整整齊齊地列隊其中,最中央留出了個真空地帶,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最中間。
江景然此時不過是雙十年紀,眉目英挺,卻還殘留著些許沒能完全褪去的青澀。他手提一把紅纓,身姿挺直,威風凜凜。
他伸手指指向其中一個士兵:“就你來吧。”
被點到的男人抽了口氣,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赤霄軍的兄弟們誰不知道,但凡是被江小將軍點出來比武示範的,身上定會掛彩。
不過話說回來,能和江小將軍比試,是他們難得的榮幸。
“將軍!”
一個高昂的聲音響起,身穿軟甲的士兵衝破人群跑了進來,跪在江景然麵前。
“報告將軍,少國主到了校場外,正讓一個奴隸處置今日在門口輪值的兄弟!”
江景然頓時皺起眉頭,原本有些青澀的臉上多了一股戾氣。那是一種隻有在血腥殘忍的戰場上拚命過,才能留下的狠戾氣息。
他把長/槍隨意一丟:“走,隨我去看看。”
副將楊英傑跟上江景然,帶人直奔校場門口。
隻見少國主懶洋洋坐在一旁,而傳聞中“被少國主從竹苑帶出來”的奴隸拿著長矛,一下一下地重重悶在輪值守衛的身上!
血色已經透過軟甲下的布衣,滲得一片殷紅。
這是殺雞儆猴,來了個下馬威。
“住手!”江景然當即大喝一聲,快步上前,怒氣衝衝地質問道,“少國主,我才是軍中主將,少國主越過我對我軍中士兵用刑,恐怕不合適吧!”
時淺渡掀起眼皮,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叫人把我攔在外麵,就合適麽”
沒想到對方這麽會鬥嘴,江景然被噎得說不出話,臉憋得通紅。
他是個直腸子,不會彎彎繞繞地說話。
總不能直接張口就說,我們覺得你屁嘛不懂,誰都不服你,不想讓你進來搗亂吧
時淺渡看他這支支吾吾的樣子,猜出他的大概性格。
於是也不廢話了,從腰間拔刀出來。
“不服沒關係,我可以打到你們服了為止。”
這話也太狂妄了!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嘲弄和不屑——江小將軍可是他們呈國的天才,就是大將軍時鈞野這裏,也是禮遇有加。
少國主想要把江小將軍“打服”,恐怕隻能等下輩子了。
江景然“哈”了一聲,揚揚眉頭,略顯青澀的臉笑得張揚:“那末將就受教了。”
他之前一直自稱“我”,這句特意用上謙稱,可見陰陽怪氣的態度。
“少國主。”陸蘇北擔憂地看向時淺渡。
他幾次被拉去充軍上過戰場,知道經過戰場曆練的人,和普通士兵是完全不同的。
萬一少國主受傷了怎麽辦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看向江景然時雙眼露出不悅。
戰場上,他曾遠遠地瞧見過這位人人稱道的小將軍江景然。那時他隻覺得江景然威風凜凜,心中佩服又羨慕,心想如果自己也能成為江小將軍這樣的人就好了。
而這次,他竟是對這位自己曾經佩服的小將軍有些不滿。
士兵講究的不就是服從麽不就是軍令如山麽
王命已下,他們這不就是公然抗旨麽!
時淺渡瞧出他的擔憂,抬手揉揉他柔順的黑發:“別擔心,他要是能傷到我,少國主給他做。”
啊……少國主又摸他的頭。
陸蘇北眼中戾氣頓然消失,乖順地低頭下去。心中又泛起那種酸澀感,耳根微微地紅。
奇怪,明明頭發沒有知覺,為何他會覺得溫暖
在江景然的帶領下,時淺渡他們兩人一路來到校場中央。
士兵們全都圍過來,神色各異地看著場中的兩人,時不時地有人竊竊私語幾句。
“將軍加油!”後麵傳來一聲大喊。
江景然自信地笑起來,一把紅纓槍在手中靈活地飛舞起來,帶出一陣陣“嗡嗡”的風聲。
一個空有自信的女人罷了,他不出三分鍾,就能打壓下她那囂張的氣焰。
可他沒想到,自己之前的話一語成箴。
他真是“受教了”。
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女孩手持一把通體烏黑的長刀,身體輕盈,速度快到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化身為一道黑影穿行在校場之中。
刀劍是短兵器,在長/槍這種長兵器麵前,往往毫無優勢。
但時淺渡每每都能輕而易舉地躲過或橫掃或突刺過來的紅纓槍,瘦削卻有力的身體幻影般一扭,就拉近兩人的距離。
長刀淩厲如風,帶著駭人的殺意!
江景然瞳孔猛縮,用上畢生最快的動作,才將將躲過橫削過來的利刃。
即便如此,最脆弱的脖頸上還是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道傷口但凡深上半寸,他確信自己會血濺當場。
不由得冷汗連連。
就是在戰場上,和其他國家攻城的猛將單挑,也從來沒有人能把他逼到如此地步。
此時校場中一片安靜,士兵們都被眼前兩人激烈的廝殺看花了眼。
這是絕對的高水準對決啊!
兩人纏鬥得難舍難分,平分秋色!
不,或許少國主更占上風一點!
這——怎麽可能
莫不是江小將軍看對方是少國主,不想下了少國主的顏麵,故意放水不成
“將軍!你別放水啊!放水有什麽意思”有崇拜江景然的士兵揚聲喊著。
“閉嘴!”江景然高聲喝道。
他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此時看向時淺渡的眼中,再也沒有半點鬆懈和輕視。
反而開始認真。
真正的把對方當成可敬的對手那種認真。
他調整了狀態,將紅纓槍舞得獵獵作響,眼神銳利如劍。
“殿下,我們再來。”
時淺渡看著他的眼神緩緩變化,彎彎唇角。
腳尖點地,頓時飛刺出去!
刀槍相撞的轟鳴聲在安靜的空氣中格外明顯,幾乎震破耳膜。
兩人都沒有用什麽看著漂亮的花架式,而是處處殺招,稍有不慎便有重創的可能。
“不、不是吧……”
“將軍認真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少國主竟然壓了將軍一頭!”
眾人瞪大著雙眼看著校場中央的刀光劍影,看著那冷冰冰的利刃貼著脆弱的皮膚劃過,整顆心髒都吊起來。
恨不得連眨眼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什麽精彩的招式!
時淺渡心中計算著時間,約莫過了三分鍾,她握刀的手稍緊了些,銳利的鳳眼一眯,迎麵橫掃出一刀。
漆黑的長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半月形的黑弧——
“錚”的一聲曆響。
她緩緩地把愛刀歸鞘,緩聲道:“今天就到這吧。”
江景然猛然頓住動作,雙眸瞪大。
喉嚨處“咕嚕”一聲。
細看的話,能發現他持著紅纓槍的雙手,正在微微地發顫。
四周的士兵們都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紛紛不滿地叫喊出聲。
有人不滿時淺渡,有人不滿這場比試就這麽停下。
“還沒結束呢,少國主總不能中途逃跑吧!”
“將軍,少國主,繼續吧!讓我們都長長眼啊!”
“是啊,太精彩了!!”
“不,已經結束了。”江景然突然出聲,雙手一動。
看起來完好無損的紅纓槍,竟是被硬生生地從中斬斷!
斷口處平齊一片,可見那一刀對時淺渡來說,輕而易舉。
這可是精鐵鑄成的槍杆!不像普通士兵們所用的長矛,以木杆為芯,包裹竹片和藤條。
這樣的一刀,豈不是能把人從中斬成兩段
眾人嘩然,驚得連話都說不出。
江景然把兩段槍杆丟在地上,神色複雜地側頭看著時淺渡片刻,經風吹日曬的小麥色臉龐逐漸慚愧得升溫,變得黑紅黑紅的。
忽而,他抱拳跪地,行了個大禮。
“末將不敬,請少國主恕罪。”
他說得鏗鏘有力,毫無遮掩退卻之意。
坦坦蕩蕩。
他服這個人,就絕不會裝模作樣,即便他確實不想在眾將士麵前丟了麵子。
將士們見狀,全都跟隨著俯身,烏央烏央跪了一大片,聲音震耳欲聾:“請少國主恕罪!”
偌大的校場之中,隻有時淺渡站在正中央,陽光灑在刀麵上,反射著瑩亮的光。
數千將士跪伏在地,俯首稱臣。
武場上就是拿實力說話,戰場上也是一樣。
誰身手更好、武功更強、殺了更多的敵軍,誰就能一步步往上爬。
就時淺渡這一身武藝,即便沒有少國主的身份,從最底層的兵一步步往上爬,恐怕不出兩年也能坐上將軍之位——
這些,眾人心知肚明。
再加上少國主身份,誰敢不屑,誰敢不從
啊呀,這幫武將比她想象中還好搞。
時淺渡滿意地點點頭:“都起來吧,江景然跟我來。”
吩咐好副將楊英傑,江景然恭恭敬敬地跟在時淺渡身旁,始終慢她半步,保留著一個恭敬的距離。
陸蘇北默默跟在身後。
他抬眼往前看去,看著兩人的背影。
又一次開始羨慕江小將軍了,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少國主麵前,少國主繼任國主之位後,或許會成為少國主最堅硬的後盾和最銳利的矛。
如果他也能和江小將軍一樣就好了。
馳騁沙場,奮勇殺敵,為少國主清掃掉一切障礙,成為少國主最忠誠的將士。
可惜,他隻是一個奴隸。
奴隸會被充軍,卻永遠沒有機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士兵,更別提一個將軍。
一行人來到校場旁供主將休憩的簡陋小屋中。
“殿下,有什麽事您盡管吩咐。”
江景然臉上的張揚和戾氣全都消散的一幹二淨,反而多了不少躍躍欲試的興奮的光芒。
他早已身經百戰,哪裏看不出來少國主剛剛根本沒有用上全力呢如果說他是呈國的習武天才,那少國主至少是整個中原的天才了!
聽聞少國主主動向國主大人請兵,就是為了征戰天下。
初聞時覺得可笑,現在再看,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能跟著這樣一位強者逐鹿中原,是他的榮幸。
“小事。”時淺渡輕輕拉住陸蘇北的手腕,把一直沉默地跟在後麵的人拉到江景然麵前,輕推一把他的後背,“這是陸蘇北,以後就讓他在你軍中訓練吧。”
“什麽……”
兩人同時抬頭,眼裏全都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一個驚訝中摻雜著不爽,一個摻雜著不可置信的感激。
手腕處傳來溫熱,燙得他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臂。
陸蘇北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少國主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不成
他才有了那樣深切的期盼,少國主就給了他這樣的機會,一個征戰沙場,為少國主獻上一切的機會。
江景然不爽地抬眼瞥了瞥陸蘇北。
他知道這個人是個奴隸,一個被少國主親自從竹苑中、從陳斯寒那個混球手中搶出來的奴隸。要是幾天之前,他或許還會跟大家夥一樣,人雲亦雲地覺得少國主貪好酒色,生活糜爛,隻知道花天酒地。
可他今天見識過了少國主的實力。
練武同讀書一樣,唯有堅韌不拔的毅力,才能真正練就出一身好功夫。
別說是少國主,就是他這樣的程度,也是從小到大刻苦訓練、一刻也不敢鬆懈。
他不會相信,這樣的少國主,會真的是個昏庸無道之人。
而此時,少國主把陸蘇北送到赤霄軍中曆練,莫不是……
猜想到了什麽,江景然看向陸蘇北的表情都有了點微妙的針鋒相對之感。
少國主肯定是敏銳地發現這個奴隸骨絡清奇,適合習武領兵,才把他送到這裏來的!
若真是這樣……他往後豈不是會地位不保!
“對了,聽說江小將軍家中世代武將,搜集了不少兵書典籍。”
時淺渡的話剛出口,江景然的右眼皮就開始劈裏啪啦地跳。
“不知道能不能借給陸蘇北看一看。”
果然!
江景然突然不爽,他覺得少國主有點偏心。
明明他才是這赤霄軍中的主將,卻一點他的事都不問,反而處處關心一個奴隸。
他性子很直,想也不想地直接開口:“殿下,末將不想借給他。”
時淺渡真沒想到他會拒絕的這麽幹脆,愣了一下,隨即一拳錘在江景然頭上:“不想借也得借,不然我直接去你府上找你大哥好了,就說江景然這小子,不僅出言忤逆,還處處和我作對,就連一本兵書都不願意借。”
江景然是家中次子,有個天生體弱的文雅大哥,成熟穩重,在朝廷上深受國主時勝德的信任,也對時勝德忠心不二。
江景然一臉懵怔地抱住發痛的腦袋,咋咋呼呼地喊道:“少國主竟是把我大哥搬出來威脅!”
許是因為時淺渡私下裏沒有架子,讓他也跟著原形畢露,就連謙稱都丟到一邊。
不過話說回來……
少國主既然知道他在家害怕大哥,豈不是說明,也有關注他呈國第一小將江景然
這麽一想,心情瞬間高漲。
他瞥瞥陸蘇北:“既然殿下這麽威脅,那就沒辦法了,勉強把兵書借給你看吧。不過……”
他眯起雙眼,忽然想到了什麽。
“你識字嗎”
時淺渡一頓,抬眼看去,果然看到陸蘇北低垂著眼眸,一張俊臉有些發白。
她都忘了,這個時代大多數人不會識字。
陸蘇北不識字。
他這樣一出生就為了活著而用盡全力的人,又怎麽會有機會識字呢
就算少國主有心讓他學習兵法,有心給他這樣好的機會……也隻能讓少國主失望了。
他的薄唇在輕輕地發顫,喉嚨哽了哽,有些說不出話來。
又暴露了。
即便穿著精美華貴的衣服,有幸被少國主這樣的人青睞,有些東西依然在他身上,如果想要掩飾,那隻會讓場麵更加滑稽。
他艱難地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謝過殿下恩典,奴不識字。”
其實別說是陸蘇北了,整個赤霄軍中,識字的也沒有幾個。
不識字太正常不過了。
江景然稚氣未脫,說話時還有點小孩子般的幸災樂禍:“那就沒辦法了,兵法中包羅萬象,別說不識字了,就是識字也不一定能全都理解,能讀懂兵法的,寥寥無幾。”
總不能叫他們赤霄軍中為數不多的能讀懂兵法的人,浪費時間去親自教一個奴隸吧
時淺渡沉默片刻,抬手揉了揉陸蘇北的頭發,見他一臉的沮喪與自厭,開口道:“這還不簡單,你白天在校場這邊訓練,晚上回府,我教你識字好了。”
“……是。”
陸蘇北的聲音有點蔫。
答完了話又覺得不對勁,把時淺渡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在頭腦中過了一遍——少國主要,親自叫他識字!
他驀的抬起頭。
一雙漂亮的鳳眸瞪大,甚至忘了行禮道謝。
江景然在旁邊看得,身上酸味都快溢出來了。
少國主誒!
這是少國主誒!
竟然就這麽輕易地,說出親自教一個奴隸識字這種話!
真是一點兒也沒有少國主該有的樣子!
他憤憤地想著,最後憤怒突然滅掉,苦哈哈地想:要是我也不識字該多好啊!
每天和少國主相處,肯定有機會多多向少國主請教武藝吧
他想精進自己的實力,變得更強。
校場中出了些小插曲,但練兵不能耽擱,士兵們很快就投入到新的訓練中。
時淺渡觀摩了大半天,從赤霄軍每日訓練的內容到將士們的常用裝備,最後,她看著大量用熟鐵製成的武器,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這個時代還沒發明灌鋼法等一係列製鋼方法,鐵器也都不純粹,會有雜質摻雜進去,硬度和韌性都不夠,還很笨拙。
如果能把武器稍作改良,那未來戰場上的好處可想而知。
不過,她現在剛把赤霄軍要到手裏,再立刻想要在這個時代進行冶鋼實驗,就算時勝德再寵她,恐怕也不會輕易讓她“搗亂”吧。
需要一個機會,讓她證明自己的實力。
此後再進行改革,那就是順水推舟的事了。
這個小世界不像是上一個,沒有手機、網絡這種東西可以供時淺渡了解信息,想要對目前內外局勢有個了解,就隻能通過人。
一整天的訓練結束後,時淺渡又和江景然、楊英傑兩位主副將一起吃了晚飯,問東問西地暢聊了兩個時辰,走出房間時,外麵已經是一片漆黑。
“少國主,我……我送您!”
江景然不擅長喝酒,卻偏偏興奮地喝了兩大碗,此時不勝酒力,都快站不穩了。
“不是我江景然阿諛奉承,少國主,您的功夫……舉世無雙!難逢敵手!我要是有您一半的實力,做夢都得笑醒!您多來校場這邊……教教我!”
說著,還伸手抓住時淺渡的手腕扯了扯。
本來他就算心裏服氣,也不太想說得太過直白。
這下喝多了,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心中對於高手的崇敬和羨豔全都禿嚕出來。
楊英傑心下大駭,喝多了撒酒瘋,扯少國主袖子這種事實在不敬啊!
若是讓少國主不悅……
他連忙把自家主將的手扒開,行禮道:“將軍他醉酒胡言,還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誰想時淺渡不但沒有不悅,反而因為兩句直白露骨的誇讚,滿臉愉悅地笑起來:“你告訴他,我有時間會過來指點他一二的。”
舉世無雙,難逢敵手,這醉酒後倒是嘴甜。
“這……是,末將會把把殿下的話轉達給將軍。”
楊英傑一時之間,分不清時淺渡這話到底是真心還是陰陽怪氣。
便隻能垂首應下。
“行了,你送他回去吧。”時淺渡擺擺手。
楊英傑得了話,半點不敢耽誤,趕緊帶人離開,生怕江景然再發什麽酒瘋。
明知道自己喝不了酒,還非要打腫臉充胖子!
讓將軍的大哥知道,又免不了跪祠堂咯。
他們二人離開後,偌大的校場隻剩下一片空曠,連個人聲都沒有。
校場四周稀鬆地點著火把,隻是距離很遠,在眼中隻剩下星星一樣的小小光亮。
一掌扇滅房間中見底的燭火後,整個人都沒入黑暗之中。
沒有電,沒有燈,耳旁隻有深秋中呼嘯的風聲。
時淺渡微微仰頭,看著漫天星河。
真亮啊,要是在現代,是很難看到這樣的星空的。
雖然生活有諸多不便,但偶爾體驗一次古代的生活,也確實不錯。
“走吧。”她向校場外走去。
“是。”陸蘇北低聲回應,跟上她的腳步。
隻是聲音,似乎有點不對勁,在輕輕地顫。
他在害怕。
時淺渡回頭,在黑暗中看著他的臉。
他的薄唇緊緊抿著,呼吸有點急促,看上去充滿焦慮和緊張。
垂在身側的手背,青筋暴起,整個人都在繃著勁兒,似乎黑暗中有一隻凶悍的怪物,隨時會張開血盆大口,從暗處衝出,將人吞入肚腹。
這人真是不愛說話,明明怕到不行,卻隻知道硬撐著。
不過雲予最初暈車時,好像也是這樣,有什麽都不願說出來。
時淺渡暗自歎了一聲,衝陸蘇北伸出手:“手給我。”
陸蘇北不疑有他,像是接受軍令一樣,一板一眼地抬起手。
下一秒,焦灼到緊繃的手掌,被一隻溫熱的手輕輕牽住。那隻手纖瘦白皙,卻堅定而有力,替他去撒陰霾和恐懼,引領著他在黑暗中前行。
突然的,像前幾次一樣,仿佛心髒被一隻大手扼住。
又酸又澀,又柔軟。
溫度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殿下發現了他的不安,用這種簡單直接的方法安慰他。
不在乎是否屈尊紆貴。
啊,他剛剛太過緊張,手心會不會有汗
過去做過太多粗活,手上磨出不少繭子,會不會硌到殿下
陸蘇北忍不住胡思亂想。
想得他止不住地羞意上湧,臉漲的發熱。
他不想讓殿下對他有不好的印象。
黑暗中,眼前的背影挺直。
聽到流言蜚語最多的,就是他們這些生活在底層的人們。
關於少國主,他聽說過太多傳聞。
他知道呈國很多人都看不上少國主,因為她驕奢淫逸、狂妄自大,還因為,她是個女子。女子總是小肚雞腸、優柔寡斷、婦人之仁,人們大都這麽認為。
少國主繼承大位,必定會麵臨很多阻礙。
他想,如果殿下需要,他願奉上自己的一切。
……
秋冬的天亮的晚。
時淺渡在黑暗中昏昏欲睡,手撐在臉頰上眯著,馬車一顛,臉滑下去重重的一磕。
把她磕醒了。
可腦子還是暈暈沉沉的,根本提不起精神來。
耳邊是無比質樸的雞鳴聲,此起彼伏。
她正在上朝的路上。
剛到這個小世界之初,她以“身體不適”為由,告假在府中休息了數日,朝臣們早就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時勝德寵她,便沒人提起什麽。
昨天她在大街上當街閹了個人,還在眾目睽睽下立了“法律”,頓時引起朝臣不滿。
她便隻能一大早地出來奔赴王宮,參加早朝了。
下馬車進入王宮,走在大殿之上,她立刻感受到不少不善的目光。
或是嫌惡,或是鄙夷,又或是不屑,還有……殺意。
她對殺氣太敏感了,幾乎瞬間就抬眼看過去,卻隻捕捉到一片衣角。
對方也是個很敏感的人呐。
這麽多大臣,不喜歡她的占大多數,但真正想要她死的,卻唯唯那一份。
時勝德還未到場,眾官員立在殿中等待,私下裏低聲交談。
有人來到時淺渡麵前,欠身行禮:“少國主殿下。”
時淺渡抬頭,看到一張眉清目秀的臉,身上帶著一股風光霽月的好氣質。
少有的,麵對她時沒有一點鄙夷的人。
“怎麽了”
“臣弟昨晚醉酒,在校場上唐突了殿下,臣特意前來請罪,望少國主恕他這不敬之舉。”
來人聲音清潤,雖是請罪,也不會過分諂媚。
原來是江景然的大哥,江景昀啊。
從係統資料那些隻言片語中可以知道,江家世代忠良,江景昀更是忠心耿耿,在陸蘇北揭竿而起直逼王宮時,無數朝臣叛主求榮,江家幾位卻抵抗到最後一刻,直到死亡。
是個可靠可信的人。
“我沒在意,你們都不用放在心上。”時淺渡道。
“國主到——”
刻意拉長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交頭接耳聲瞬間消失,朝臣們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時勝德拖著微倦的身體坐在最前方,捂著唇輕咳幾聲。
瞧見自己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愛女,他無聲地歎息,眼中是化不開的擔憂。昨天他就聽說了街上的事,一連接到幾本折子,紛紛斥責時淺渡的行為。
今天這朝堂上,首當其衝的必定是時淺渡。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臣有奏。”司寇陳昭向旁邊跨出一步,尖銳的視線掃向時淺渡。
幾天前,他的寶貝兒子陳斯寒被人一腳踹出內傷,回家連連嘔血。他氣得牙癢癢,心疼地問了數遍都沒得到答案,第二天一早才聽說,是少國主時淺渡強搶奴隸,還跟他兒子動了手。
這口惡氣,在陳斯寒的勸說下可以先按下去。
誰想時淺渡不但沒有收斂,還開始越來越過分,竟是摻和起他司寇的事來了!
奸/淫他人者,處以宮刑
嗬,誰給她的底氣啊!
一條律法的製定,是那麽容易的麽
“少國主殿下前幾日在花街柳巷出手傷人、強搶奴隸,昨日又當街隨意立下律法,言語狂放。這兩件事引得市井之中議論紛紛,有失國主大人威信,不利於國家安穩呐!”
時淺渡嗤笑一聲:“噢,讓你司寇家的大少爺對著我張口辱罵娼婦,揚言剁下我的胳膊,這就利於國家安穩了不”
“這……!”陳昭頓時噎了一聲,他沒聽說自家兒子說出這種話啊!
本以為因為對方是少國主,陳斯寒才不敢直說,可現在一想,那支支吾吾的反應確實不對勁。
將軍不成反被將,他反應很快,當即跪倒在地。
“國主大人,這其中恐有誤會,臣定當查問清楚。”
見狀,又有一人側身出列。
“國主大人,臣以為,律法乃一國之根本,少國主如此莽撞行事,確實不利於國家安穩。少國主金口玉言,隨意一句奸/淫/婦女者,處以宮刑,如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引得百姓惶恐不安,還望國主大人下令公告天下,少國主不過是一時興起,並非當真要修改律法。”
讓老子上手打臉,等未來時淺渡真的繼承國主之位,更難樹立威信了。
時勝德當然明白這一層,不由得蹙蹙眉頭。
“我可不是一時興起,”時淺渡瞥過去,“你說說,奸/淫他人便處宮刑,有什麽不妥嗎”
“當然不妥!傳宗接代乃國之大事,而那些女人不過是奴隸……”又有人出列。
許多朝臣都站在時淺渡的對立麵。
“偷盜或許是因為貧窮,殺人或許是為了自保,種種罪行深挖下去,或許都有難言之隱,關乎性命。隻有奸/淫罪,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因為沒有奸/淫他人而失去性命。”
時淺渡的聲音有點冷,眼皮一掀,笑道:“各位大人如此著急,怕不是全都犯過此罪”
“你!血口噴人!”
不少文官都是老古董,被這麽嘲弄諷刺,麵紅耳赤。
“巧舌如簧,搬弄是非!”
場麵僵持不下,雙方各執一詞,眼看著像是要打起來。
這時,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
“報——!國主大人,有軍情!”
來人顧不得禮儀,語氣慌張。
“興國來犯,戰神張穆梁親自率兵,大軍已經直壓邊境!”
此話一出,大殿之上頓時慌亂起來,一陣竊竊私語之聲。
而時淺渡彎彎唇角。
這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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