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無忌回頭瞪了女兒一眼，才對楊禹說道：“崔恬這一關使君容易過，然則到了平城，使君要過滿朝鮮卑大臣那一關，恐怕就沒那麽容易”
    楊禹無所謂地說道：“以我看來，晉魏此番終免不了一戰，自從滑台易主之後，我從未指望憑三寸之舌便能無往不利，我今所求者，隻是在晉魏交戰之時先保住性命，如此足矣，再者，有莊先生今日出手，平城那邊，至少崔浩會幫著進言幾句了”
    “今日之事，皆為使君之謀，與莊某一山野村夫何幹？”在莊無忌看來，即便沒有自己提醒崔恬去信求助，事到臨頭，崔浩也必然會盡力為崔恬開“使君銜命而來，難道就不想克盡所能，謀其全功，以求晉身？”
    楊禹倒有些好奇，莊無忌為何如此試探自己，難道他也看出自己不想在劉裕那邊混了？這種眼光，真是讓人歎服
    他答非所問地說道：“且走著瞧吧，想必平城那邊，很快就有大戲開鑼”
    可不，魏國平城朝堂之上，確實是大戲開鑼了，甚至是一場連楊禹和莊無忌都未曾想到的大
    崔恬的奏章一到，滿朝嘩然，請誅晉使的大臣不計其數，魏主拓跋嗣卻未置可
    緊接著山陽公達奚斤請辭八部人官，魏主不許，但下旨將達奚洛免官為民，發配戍
    朝議劉裕遣使假道伐秦一事，滿朝鮮卑大臣皆謂劉裕居心叵測，且魏國與秦國乃姻親之國，不可不救，宜發兵阻截劉裕西進之
    唯獨崔浩一人力排眾議，向魏主進言：劉裕圖秦久今姚興死，姚泓繼位，然其生性懦劣，國內叛亂四劉裕乘機討伐，誌在必若阻遏劉裕西去伐秦，劉裕一怒之下，必上岸北侵，如此我國豈不是代秦受敵？如今北邊柔然寇邊，今年春夏兩季國內又多地大旱，糧食缺乏，若是再與劉裕為敵，發兵南下則難免柔然北麵入侵，救援北方則南麵各州又必然陷入危機，如此絕非良”
    拓跋嗣問道：“那按崔祭酒的意思呢？”
    崔浩連忙說道：“陛下，咱們不如任由劉裕西進，然後再屯兵於東若劉裕得勝，必定感激我借道之恩德；若劉裕不勝，我屯兵威脅其東麵不失救秦之況且，南北異俗，水土不服，即便我國放棄恒山以南之地，劉裕也必不能以吳、越之兵來爭守，又怎能成為我國的禍患呢，凡為國製定方略，皆應以國家利益為先，豈能為一個女人而損害國家呢？
    崔浩雖然據理力爭，然滿朝鮮卑大臣卻不以為然，多數還是認為劉裕伐秦是假，侵魏是理由是如果劉裕真的進軍關中，必定擔心魏軍斷其後路，腹背受敵；但劉裕北上侵魏，則無後顧之憂，秦國因內亂自顧不暇，必然不能出兵牽製劉因此，劉裕雖然聲稱是要西去伐秦，實際卻可能是北上攻
    魏主拓跋嗣這次沒有聽崔浩的，下旨以司徒拔拔嵩總督山東諸軍事，又遣振威將軍娥清、冀州刺史阿薄幹率步騎十萬屯駐黃河北
    達奚斤再次請辭八部人官一職，準奏，出達奚斤為安東將軍，山陽公爵位不
    朝議撤八部人官，改設天部、地部、東部、西部、南部、北部六部大人，下設三屬官，負責處理國家日常政務，擬以崔宏為天部大人，崔宏稱病，辭不
    魏主拓跋嗣以上黨太守崔恬有虧職守，貶為陽平
    魏主拓跋嗣命太醫至崔宏府上問診，十餘日，崔宏康複，魏主再次下旨以崔宏為天部大人，乃
    北魏朝堂之上人事更迭，有司撤置，一時間可謂是波濤洶湧，雖然不能說全是因楊禹而起，但毫無疑問楊禹事件成了魏國這場政治變格的導火
    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卻又似乎沒有楊禹什麽事，滿朝鮮卑大臣請誅楊禹，魏主卻始終不表態，並沒有下旨殺
    這些天在上黨，閑著也是閑著，劉青鸞幾乎每天都出去，觀察山川地形，了解軍事民生，風俗人情，平城傳來的消息，她也聽說不
    特別是聽到魏主以司徒拔拔嵩總督山東諸軍事、率步騎十萬南下的消息後，劉青鸞急匆匆趕回驛館去找楊
    時近黃昏，楊禹正在房中沐浴，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還以為是小九呢，不想門被推開，竟是劉青鸞急匆匆地闖進
    “你幹什麽？”
    經楊禹一聲喝問，劉青鸞才注意到楊禹正坐在木桶裏，“啊！”她驚叫一聲，腳下連忙來了個急刹，結果地上的青石板因為濕了水很滑，她不但沒刹住，反而一個踉蹌向前撲去……
    “靠！”楊禹本能地掩住身上的重要部
    劉青鸞狼狽地扶住木桶，總算把身體穩住了，但眼前的情景卻瞬間讓她目瞪口呆，腦子嗡的一聲暈眩欲
    “大小姐你既然這麽盡責，那我就不客”
    “不……不客氣？什麽不客氣？”
    腦子處於當機狀態的劉青鸞傻傻地問了一句，待看清楊禹遞到麵前的毛巾，她才反應過來，這家夥竟然讓我搓背？
    “去死吧你！”劉青鸞怒火騰起，大罵一聲衝出門去，呯！被用力關上的房門差點沒震散
    呼！好在外頭沒人，劉青鸞左顧右盼，終於長長鬆了一口氣，可臉上那份火辣辣的感覺，讓她整張俏臉紅得像天邊的晚
    這時小九提著桶過來，劉青鸞瞬間又像見了鬼一樣，一溜煙跑了個沒
    因為心中有事，晚上劉青鸞還是不得不去找楊禹，月光清寂，涼風陣陣，剛走到楊禹門前，劉青鸞的俏臉又不爭氣地紅了起
    咳！咳！
    她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還先幹咳了兩聲，正準備上去敲門，結果吱呀一聲門先開了，楊禹一襲白色常服，含笑站在門
    “登徒子！”一見他那笑容，劉青鸞又忍不住脫口罵了一
    “這哪跟哪呀？好像是我偷看你洗澡似的，吃虧的人是我好不好，我還沒要你負責呢，你倒罵起我來”
    “你……”
    “小娘子有事？”眼看劉青鸞又要暴走，楊禹連忙正色地問
    “哼！”劉青鸞努力以怒意掩飾著羞意，揚長直入，在房中主位上大咧咧地坐下，“拓跋嗣以司徒拔拔嵩總督山東諸軍事，遣步騎十萬南下，這事……”
    “這事我知道”
    見楊禹應得雲淡風輕的，仿佛這事跟他無關似的，劉青鸞又不禁來
    “小娘子，你現在的狀態，連做個侍女都不合格，我看你還是先回去睡一覺吧，有什麽話明天再”
    劉青鸞一愣，這才發覺自己真是方寸大亂了，哼，還不是你這登徒子害劉青鸞把眸光從楊禹身上移開，再次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才開口道：“拓跋嗣發兵南下，這事你怎麽看？”
    劉青鸞表麵雖然平靜了下來，但小胸脯起伏得還是有些快，楊禹在左位坐了下來，盯著她道：“最危險的時候到了，我警告你，接下來你最好老實點，別再整天往外跑，最好讓鮮卑上下忘了我們的存”
    “讓鮮卑人忘了我們？想得美！我看你還是先想想對策”
    “眼下這情形，我能有什麽對策，你以為我是蘇秦呢還是張儀？就算我是，也總得先見到拓跋嗣才有機會施展嘴炮功夫吧？”
    “少拿這話搪塞我，當初是誰說可以通過崔浩遊說魏主的？眼下崔浩雖然見不著，但要見崔恬總歸是可以的吧？你難道不能通過崔恬給崔浩傳話？我看呀，你分明是忘了自己出使的目的是什麽”
    劉裕不想與北魏開戰，所以才派他們來借道，眼看北魏大軍南下，劉青鸞難免有些著
    楊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據我所知，崔浩已經勸說過魏主”
    “勸過了？你怎麽知道？”
    “這你就不用管”
    楊禹見劉青鸞沉默了下來，才接著說道：“拓跋嗣不簡單，這次他在北魏朝堂上的一番操作，時機的拿捏，火候的掌控，可謂是恰到好處，山陽公達奚斤是鮮卑元老，拓跋嗣借達奚洛之事，出達奚斤為安東將軍，借此先敲打了一下鮮卑權貴，再順勢調整八部人官職司，以崔宏為天部大人，進一步削弱了鮮卑權貴對朝堂的控製，但同時他又罰了崔恬，駁回了崔浩的進言，同意鮮卑權貴出兵的請”
    劉青鸞籲了一口氣道：“沒錯，這兵一出，一切以戰事為重，北魏朝堂上的波瀾就能迅速平靜下來，拓跋嗣還真是好手腕，這麽看來，想再勸他止戈借道怕是沒希望”
    “嗬嗬，也不必過於悲觀，在我看來，拓跋嗣此時出兵，除了想迅速轉移壓力之外，還是投機的成分居多，既然是投機，一旦碰到硬茬兒，就不會死磕到”
    又過兩日，新的押伴使帶人來到上黨驛館，讓楊禹一行繼續北
    一路徐行，到太原時休整一日，這天傍晚楊禹讓人買了些酒，準備去找莊無忌聊聊，到了莊無忌臨時落腳的地方，卻撞見莊無忌的女兒莊曉蝶在窗下臨摹王羲之的行書，一手字竟是天質自然，形神俱備，頗得王羲之真味，而寫的正是楊禹曾隨口吟過的那首《賈生
    她低著頭臨摹，隻能看到光潔的額頭和小巧的瓊鼻，那執筆的手指如美玉般晶瑩剔透，娉婷的身影在窗格下猶如一幅動人的仕女
    楊禹不好多看，悄然離開，剛走兩步卻發現莊無忌正站在前方廊下看著他，弄得楊禹有些不好意
    小院雖然簡陋，但勝於清靜，雪後初晴，院中落下幾隻雀鳥覓食，嘰嘰喳喳地鳴叫
    在莊曉蝶的張羅下，兩個小菜，一壺溫酒很快就上
    楊禹望著院中的雪景，臉上流露出難舍的情緒，他嗬了口寒氣說道：“在下明日便要繼續北上平城”
    莊無忌豁達地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小蝶，你也斟上酒，敬楊使君一杯，感謝楊使君的救命之恩以及這一路上對我父女的照”
    “嗯”莊曉蝶應了一聲，給自己斟了酒，敬楊禹道：“大恩不言謝，請楊使君滿飲此”
    “小娘子不必客”
    楊禹和她喝了一杯，莊曉蝶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害羞，麵頰微紅，如海棠著雨般動
    楊禹不便多看，轉頭對莊無忌說道：“魏主先出達奚斤為安東將軍，以此敲打了一下各部首領，然後裁撤八部人官，改設六部大人，竟以崔宏為天部大人，這是想進一步推進漢化吧，動靜不小啊，莊先生要是想出仕，現在應該是不錯的機會，何不隨我一同前往平城？”
    聽到楊禹邀他們一起去平城，莊曉蝶斟酒的動作不由得頓了一下，莊無忌恍若未覺，他停箸說道：“平城莊某就不去了，拓跋嗣有心推進漢化不假，為了加強皇權，這也是必要之舉，然其生性偏弱，注定走不何況鮮卑立國未久，環顧四周，晉、燕、夏、柔然虎視眈眈，再者平城偏於塞外，鮮卑各部仍未脫遊牧習性，要推行漢化實非良時，如今崔宏接受天部大人一職，加上其子崔浩鋒芒過盛，此實乃取禍之”
    近百年間，進入中原的遊牧政權其君主都會盡可能地推進漢化，這是因為遊牧民族大多是部落聯盟體，內部各首領權力過大，稍有不滿就會反叛，對最高統治者極為不
    就拿北魏來說，原本拓跋部中包含了高車、匈奴等很多小部族，到了東漢末年，拓跋部首領拓跋鄰才把這些小部族整合成七個部族，分別是紇骨氏，普氏，拔拔氏，達奚氏，伊婁氏，丘敦氏，侯亥氏，以他七個兄弟來攝領部眾，避免了原來鬆散部落聯盟的弱點，這七部與拓跋部，合稱拓跋八
    除此之外，後來又增加兩部，乙旃氏和車煜氏，由拓跋鄰的兩個叔父之胤、和疏攝領，形成了現在的拓跋十
    北魏太祖拓跋珪稱帝，以部族首領為原型，設置八部大夫，分置於皇城四麵八方，擬八座，稱之為八國，跟隨皇帝左右，議決軍政大事，這實際上還是相當於部落聯盟的格
    拓跋珪自然也擔心各部首領權力過大，加上疆域擴大到了山西河北這些地區，出於統治的需要，於是按漢族政權構架設置尚書三十六曹，以崔宏總領尚書
    但尚書三十六曹的設立，難免觸及到各部首領的權力，因此設了撤，撤了設，反反複複折騰，至今尚書三十六曹仍沒有多少實權，由此便不難看出，鮮卑原來的部族首領在北魏仍占據著主導地
    拓跋嗣這次改製，以崔宏為天部大人，這算是一次比較大膽的嚐
    聽了莊無忌的分析，楊禹有些疑惑，想了想才問道：“以崔宏、崔浩父子的才智，難道不清楚這是取禍之道嗎？”
    “權勢者，一朝擁有，往往便再難放再者，崔氏一族早已深陷其中，難以自拔，除了緊依魏主，還有別的選擇嗎？”
    楊禹微微一笑，試探道：“要不莊先生隨我歸晉吧，以先生之才，何愁沒有聞達之”
    莊無忌白眼一翻道：“莊某服不慣五石散，更不喜談”
    這理由聽得楊禹眉毛直跳，不過說真的，東晉朝野的風氣真不咋滴，貴族士大夫以清談為能事，崇尚虛無，作官不關心職守，反被稱作高雅脫俗，作人不廉潔自律，反被稱為曠達，忽視儀容，輕慢禮教，服食五石散成風，服食之後狂放不羈，甚至祼身赤體而不以為
    楊禹想了想歎道：“南朝士人以玄談為能事不假，但也不能全怪他們，不談玄他們還能談什麽呢？”
    “談信義嗎？高平陵之變，司馬懿當著曹魏一幹元老指洛水起誓不殺曹爽，結果回頭便誅曹爽滿門；”
    “談忠誠嗎？司馬昭當街弑君，影響之壞空前絕”
    “談仁恕嗎？嵇康、範曄等一大批名士被殺，三千太學生求情亦枉然；”
    “談禮教嗎？賈南風肆無忌憚搜羅男子入宮為麵首，還有何禮教可言？”
    “談孝悌嗎？八王之亂，同室操戈，手足相殘，以至天下大亂；自漢武獨尊儒術，世人遵循的仁、義、禮、智、信、勇、誠、恕、忠、孝、悌，經司馬家一通折騰下來，還剩下幾樣呢？”
    “諸如阮籍等人，牛車載酒，一路行來一路醉，走到路盡頭痛哭一場掉頭繼續走，足見三觀被毀後內心何等痛苦，你想啊，身居上位者如此行徑，再談什麽仁恕禮信忠義，情何以堪？如今到底是不同了，畢竟是劉太尉主政了”
    莊無忌淡淡一笑，對此並不多
    楊禹先給莊無忌倒了一杯酒，帶著幾分討好的味道說道：“先生東也不成，西也不就，但這飯總是要吃的吧，要不這樣，我拜先生為師，先生隨行授業，我官雖不大，讓先生每日吃肉喝酒還是能做到的，如何？”
    莊無忌頭也不抬地應道：“使君還是先保住性命再說吧，使君到了平城，恐怕還會被晾些時日，別說覲見魏主，生死都由不得使君”
    一說到這，楊禹不禁有些無力地歎道：“嗯，想必拓跋嗣是會讓子彈再飛一會”
    “子彈？”
    ps：又是五六千字的大章，親們要是喜歡，別忘了支持一下，打賞二兩白酒錢哈，對了，加幾顆花生米什麽的，別喝醉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