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穿越第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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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明遠這一聲沈知青,太過輕柔,又仿佛是印刻在心底的呢喃。
    似乎沒人聽見。
    也沒人注意到。
    因為人群中太過喧囂,新來的知青和老知青們之間,似乎有著說吃不完的話,他們都在互相打探著外麵的情況。
    唯獨,一個老知青除外,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曹誌芳,她因為沈美雲打岔,到手的鴨子飛了。
    按照往前她這般說了以後,喬麗華性子就會軟下來,求著她別說了,為了堵她的嘴喊她一起去吃飯。
    倒是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沒有,那野雞是不是也吃不到了
    曹誌芳心裏不爽利,剜了一眼沈美雲,掉頭就走。
    竟是招呼都沒打。
    沈美雲絲毫不在意,不過是一個小醜罷了,等到大家都互相單談的差不多了。
    她這才提著行李牽著綿綿,朝著候東來問道,“候知青,不知道我們的住處在哪裏”
    這話一問,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跟著望了過來。
    對啊,隻顧著攀談去了,卻忘了正事。
    好在沈知青還是抓得住關鍵。
    候東來停下和別人的攀談,聲音爽朗道,“走吧,我帶你們過去。”
    知青點是兩間大屋子,男知青一間,女知青一間。
    因為天氣太過寒冷,所以每間屋子都是一間燒熱的熱炕,長條形狀,直接從牆這邊到牆那邊,直接占了半邊的屋子。
    沒有床,隻有這種一條大通鋪。
    看到這,沈美雲微微蹙眉,“隻有一個炕嗎”
    她的眉形很好看,是那種絲絨一樣的黛眉,細細長長彎彎的,在瑩白如玉的肌膚上,越發顯得奪目。
    饒是,不注重皮囊的候東來,都有片刻恍惚,接著,才反應過來回答她的問題,“對,所有人都睡在一個炕上,隻是被褥是各自睡各自的。”
    這話,讓沈美雲微微怔了下,沒有直白的說出自己的心思,而是旁敲側擊道,“那就沒有人搬出去嗎”
    她和綿綿有太多秘密不能和外人述說,所以,如果有條件她是想要盡快搬出去的。
    隻是,這種不合群的心思,她現在也不好顯露出來。
    候東來似乎沒聽出來,他想了下,回答說,“目前出去住的知青隻有兩種,一個是嫁人,一個是結婚當了上門女婿。”
    “除此之外,所有的知青都在這裏。”
    沈美雲扯了下嘴角,“這樣啊”
    顯然內心是有些失望的,隻是人多口雜,她卻是不好將心思在這裏表露出來。
    等候東來他們出去,領著男知青去隔壁後,沈美雲也陷入了忙碌當中。
    畢竟要收拾她和綿綿兩人的東西,大包裹裏麵,一人一件棉大衣,這是換洗的。
    還有日常用品蛤蜊油,雪花膏,香胰子以及燈塔肥皂。
    這些都是小件的東西,一一擺放出來後。
    正在拿著火柴描眉的曹誌芳看到了,頓時忍不住驚訝道,“你還有雅霜的雪花膏”
    這話一喊,房間內的其他女知青也跟著看了過來。
    胡青梅忍不住咂舌,“這些好貴的。”
    她去百貨大樓看過,一瓶雅霜的雪花膏,要三塊多。
    這可不是普通人肖想得起的。
    沈美雲竟然有全套!
    沈美雲拿著雪花膏的手一頓,若無其事的收到了炕櫃裏麵,“嗯。”
    似乎不打算拿出來,給大家參觀。
    她失策了下,倒是忘記了,她特意把泡泡裏麵好的護膚品換成了,最為便宜的雅霜雪花膏。
    萬萬沒想到,三塊的雪花膏,也被人注目了。
    看著她那動作,曹誌芳興致勃勃,似乎忘記了兩人之間的不愉快。
    “沈知青,你不打算拿出來,讓我們大家看下嗎”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沈知青把你的雪花膏拿出來,借我用下。
    隻是到底是第一次見麵,她不好意思說。
    沈美雲似乎沒聽出來對方的言外之意,她迅速關上了炕櫃,並且從小包裹裏麵拿出了一把小的黃銅鎖,哢嚓一聲給落上鎖。
    “不了。”
    “沒啥好看的。”
    說完,她站了起來,似乎收拾結束了,要準備牽著綿綿一起,出去和大部隊集合去老支書家吃飯。
    她這樣的態度,讓曹誌芳忍不住撇了撇嘴,“小氣。”
    在一轉頭,看到姚誌英也從包裹裏麵,也拿出來了一瓶雅霜的雪花膏。
    她頓時撲了上去,抱著姚誌英的胳膊,親昵的晃著,“姚知青,你不會像沈知青那般小氣吧”
    “把你的雪花膏給我看下唄”
    姚誌英到底是年輕,麵皮薄,她想要拒絕的,但是對方那話都說出來了,便不好在拒絕了。
    她下意識地抬頭去看了一眼沈美雲,沈美雲朝著她微微的搖搖頭。
    她是過來人,更明白這一場較量,是雙方試探底線的開始。
    一旦有一次,後麵將會有無數次。畢竟,她們住在一個屋簷下。
    可惜,姚誌英看懂了,但是她卻沒勇氣去說拒絕的話來。
    隻能由著對方把雪花膏從自己的手裏搶過去。
    姚誌英安慰自己,不過就是看看,反正也沒啥損失。
    隻是,她想的太過簡單了。
    曹誌芳一拿到了雪花膏,就立馬哢噠一聲打開了,伸手摳了一大坨出來,往自己的臉上擦去。
    一邊擦,還一邊朝著姚誌英問,“姚知青,我就用這一次,你不會那麽小氣,舍不得吧”
    姚誌英的心在滴血,尤其是那麽大一坨的雪花膏啊,她平時都舍不得。
    偏偏,曹誌芳這麽問了,她還沒辦法反駁。
    隻能硬著頭皮說,“不會。”
    看到這,沈美雲似乎不欲在看下去了,因為接下來的場景,會發生什麽,她都會一清二楚。
    於是,她便領著綿綿直接出去了。
    到了外麵後,新來的知青還沒收拾結束,隻有她和綿綿兩人。
    沈美雲蹲下身子,給綿綿係了下圍巾,低聲問她,“綿綿,剛剛看懂了嗎”
    之前屋子內的那一場交鋒,綿綿也都是在的。
    綿綿哈了一口氣,小臉蛋凍的通紅,小小聲道,“你是說那個瘦姨姨問姚姨姨借雪花膏嗎”
    沈美雲嗯了一聲,問她,“如果是你,你會借嗎”
    這個問題,把綿綿給問倒了!
    真的,她懵了片刻,睜著一雙大眼睛,“啊我——”
    她陷入了回憶,“我不借。”
    “為什麽”
    沈美雲追問道。
    綿綿搖頭,軟乎乎道,“我不知道啊,但是媽媽你剛都沒借。”
    那個瘦姨姨想問媽媽借雪花膏呢,媽媽拒絕了。
    沈美雲笑了下,“那你想知道媽媽為什麽拒絕嗎”
    綿綿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沈美雲把道理掰開揉碎了和她說,“因為我不想借,所以,我便直接拒絕了。”
    “啊,為什麽媽媽會不想”
    綿綿很奇怪。
    媽媽不是教過自己,要學會分享嗎
    沈美雲聲音柔和道,“因為,媽媽知道,在一個大集體住著,雙方見麵第一次交鋒,如果自己落了下成,意味著以後便有很多麻煩。”
    這似乎太專業了一些,綿綿有些聽不懂。
    沈美雲盡量把話說的直白點,“綿綿,媽媽是和你說過要和朋友分享,但是分享的前提,是你自己願意。”
    “如果你不願意的情況下,便可以拒絕。”
    “不管對方用任何理由,來要求你分享,你都可以拒絕。”
    這話很是通俗易懂,這下綿綿聽懂了,她牽著沈美雲的手,小聲問道,“媽,你的意思是分享要看我自己的想法。”
    “就是我願意就給,不願意就不給”
    沈美雲點頭,搖頭,“對,我的寶貝真聰明,一聽就懂。”
    這下,綿綿沒著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旁邊的季明遠收拾結束後,便倚在牆角發呆,萬萬沒想到竟然會聽到這麽一場對話。
    他抿著唇輕咳一聲,打斷了母女兩人的對話,“沈知青,你把小孩子教的很好。”
    起碼,她的這個觀點,他以前從來都沒聽到過。
    沈美雲沒想到周圍還有人,她下意識地看了過去,便看到長身玉立的季明遠倚在那裏。
    她坦然道,“謝謝。”
    她的眉眼有著驚人的漂亮,就連肌膚竟比那茫茫白雪更為瑩潤通透。
    這也讓季明遠眼裏生出驚豔,“你——”
    “你平日就這般教的孩子嗎”
    其實,他想說的不是這個,他想說的是什麽來著
    哦,想問的是沈知青,你怎麽一個人帶著孩子啊
    話到嘴邊,又覺得這般探聽對方的,似乎不太好。
    季明遠便更改了問話。
    沈美雲似乎沒看出來對方話裏有話,她笑了笑,輕聲說,“是啊。”
    “我是當媽媽的,所以,我總想多教一點東西給她,將來她去步入社會的時候,可以從容一些。”
    可以去從容的麵對外界,所帶來的一切好與不好。
    當麵對好的時候,她能夠全盤接受,當麵對不好的時候,她的心性能夠強大到無所畏懼,可以不在乎外界流言蜚語。
    隻關注自身。
    隻去內觀,去遵循自己的本心去做事。
    可以利落,可以果斷,可以一往無前。
    聽到這個回答,季明遠恍惚了下,“你真的是一位好媽媽。”
    這是真心實意的誇讚,他從未,從未見過這般為孩子考慮過的母親。
    在他的周圍大多數家長,都是顧著孩子能吃飽飯就好了,或者說能吃飽飯,不餓肚子,已經是比很多人好了。
    但是,像沈美雲這種教育孩子的,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不止是物質上的,他覺得更偏向是精神層麵的,她在綿綿的心目中,埋下了一顆種子,一顆可以生根發芽可以長成參天大樹的種子。
    而這一顆種子,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在綿綿需要的那天,嗖的一下子張開樹冠,為她遮風擋雨。
    隻是,這些事情微不可微,隻能說在將來的某一天,會再次複現的時候。
    綿綿才會驚覺,原來她的媽媽在她小的時候,竟然教會過她這麽多的東西。
    讓她可以極為從容體麵的去應對,這個世界上的紛紛擾擾。
    正是因為看明白了這一點。
    季明遠才深知沈美雲的通透和聰明,簡直是他無法形容的地步。
    他隻能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眉目很是分明,眼睛極為水潤,眼珠不是純粹的黑色,而是偏向一點點茶褐色,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極為溫和散淡。
    他甚至,沒有去掩飾自己的關注。
    這讓沈美雲忍不住挑眉,她笑了下,“怎麽現在敢看著我了”
    她可是注意到的了,季明遠在火車上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敢她和她對視。
    沈美雲覺得奇怪,她這麽一個好性的人,又不是洪水猛獸,怎麽就這般的怕她。
    她這話一說,季明遠有了幾分不好意思,又恢複了往日那個靦腆的少年,他抿著唇,低聲道,“我隻是很敬佩。”
    “敬佩你是這麽好的一位母親。”
    他的話很是磊落,一如他這麽一個人一樣,嚴謹中透著幾分光明。
    沈美雲有些意外,但是又覺得這種話從季明遠口中說出來。
    似乎又是理所應當。
    他的性格本來就是這般風光霽月,淡然溫和。
    不然也不會在書中的最後,在守著林蘭蘭長大後,驚覺自己喜歡上對方。
    他一邊厭惡自己的肮髒,一邊又忍不住去關注對方。
    他用過很長一段時間,讓自己去克製,去克製自己不去見對方。
    但是林蘭蘭似乎就是林蘭蘭,遇到麻煩,遇到事情,她總是第一個去求助季明遠。
    而季明遠好不容易封閉自己的心思,因為對方的一次次到來,而再次生起來了波瀾。
    以至於那一次次的波瀾,最終成為了鋪天蓋地的海嘯。
    最終,也吞噬了他自己。
    想到這裏。
    沈美雲忍不住歎了口氣,眼神裏麵帶著幾分同情。
    她想要開口提醒,但是又無從說起。
    季明遠去看雪,雪落在他的肩頭,這也讓他麵如玉的臉上,多了幾分涼,隻是那笑容卻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寧靜。
    “沈知青,怎麽了”
    沈美雲搖搖頭,她還沒想好怎麽去提醒,好在,後麵屋子的知青們都收拾妥當了。
    一行人聚集,打算去村支書家去吃完飯。
    紛亂打散了沈美雲的思緒,她笑了下,指了指他的肩頭,“我是想說,下雪了。”
    聽到這,季明遠這才側頭看了一眼肩膀,深色的棉衣上多了幾分白色的雪花,他想了想,折身進了知青點。
    不一會的就出來了。
    他拿了一把雨傘,遞給了沈美雲,“你給綿綿打著。”
    至於,他自己則是戴了一個雷鋒帽,隻露出一張過於清冷溫潤的麵龐來。
    很顯然,他遞過來的那一把傘,是他唯一的雨傘。
    沈美雲怔了一下,想要拒絕,但是季明遠的一雙眼睛帶著幾分堅持。
    “打著吧,小孩子不能受冷。”
    說完,他還輕咳了一聲,顯然他的身子骨,也是遭不住東北的這種落雪的天氣。
    沈美雲歎了口氣,看出了少年的堅持,這一次,她沒在拒絕,而是接過了那一把雨傘。
    是那種大黑雨傘,又細又長,撐開的傘麵足夠裝下好幾個人。
    沈美雲想了下,她看了一眼季明遠。
    季明遠擺手,指了指前麵的大部隊,那是他們幾個男知青,示意自己和男知青們一起,就不和沈美雲一起了。
    其實,他想的更多,他若是和沈知青共打一把雨傘。
    明天還不知道被傳成什麽樣子。
    他是男同誌,倒是無懼流言,但是沈知青不一樣,總歸是女同誌,名聲也更為重要一些。
    說完,季明遠不給沈美雲拒絕的餘地,便直接走開了。
    隻剩下沈美雲牽著綿綿,撐著雨傘,她看到躲在姚誌英身後的弟弟,想了想便說道,“姚知青,讓你弟弟過來一起打。”
    他們還不知道知青點去老支書家有多遠。
    也不知道,這落雪是下一會,還是說下很長一段時間。
    若是不護好,一路淋雪過去,怕是肩頭都能濕了一半去。
    小孩子是最不能受涼的。
    算起來,姚誌軍也沒比自家綿綿大幾歲,也都是小孩子而已。
    姚誌英聽到沈美雲這話,感激地看了一眼她,隨即把弟弟姚誌軍推了過去。
    姚誌軍有些瘦弱,比起綿綿還瘦一些,也有些內向,先是猶豫了片刻,還是姐姐姚誌英推了他一把說,“軍軍,我們沒錢買藥了。”
    家裏出事,她父母臨時把他們姐弟兩人送出來。
    送出他們兩個姐弟,已經花了好多錢了。
    以至於,她手裏其實沒帶多少錢過來,隻能說將來的日子,她希望弟弟平安健康,她也平安健康。
    好好掙工分,爭取養活自己。
    姚誌軍在聽到姐姐這話後,知道生病就要花錢,所以他不在遲疑,飛快地跑了到了沈美雲的大黑傘下麵。
    “謝謝姐姐。”
    聲音有些拘謹。
    沈美雲搖搖頭,將姚誌軍一起護在雨傘下麵。
    綿綿好奇地看了一眼姚誌軍,隨即,低低地喊了一聲,“軍軍哥哥。”
    這一喊,姚誌軍身上的拘謹也散了幾分。
    “綿綿妹妹。”
    在這種陌生的環境,遇到一個同齡的小朋友,顯然是能夠讓他放鬆的存在。
    姚誌英因為覺得自己占了沈美雲的便宜,便主動在前麵開路。
    地上之前的雪還沒化,天上又落了大雪,白茫茫的一片,以至於下腳的地方,若是不熟悉很容易就掉到了坑裏麵。
    知青們一行人到達老支書家裏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四十多了。
    天色也已經徹底擦黑了下去。
    他們在那雪地裏麵,竟然一口氣走了小二十分鍾。
    可想而知,知青點離老支書家還是不近的。其實,不近是一方麵,更主要的是前進生產大隊,是勝利公社下麵十多個大隊裏麵,最大的一個。
    也是占地最多的一個。
    光劃分在他們大隊底下的黑土地,都有兩千多畝,還不算周圍的自留地和河泡子。
    可想而知,這前進大隊有多大了。
    而村支書家正是住在前進大隊的正中央,知青點屬於後麵新建的房子。其實算起來,還是離村口的老槐樹比較近,所以靠在外圍。
    這內裏還有一個說法,那就是前進大隊原本的村民,其實不太敢住靠近外圍的地方。
    因為,當年鬼子來掃蕩過,最先遭殃的人,就是最外圍的幾戶人家。
    打那以後,大隊裏麵但凡是有條件的人家,起房子都是盡量往裏麵靠的。
    這也就導致,千斤大隊外圍的位置,其實沒住多少戶人家。
    唯一的一個大戶,便是知青點了。
    倒不是前進大隊的人不心疼知青們,而是知青們多,在往裏麵靠,基本上都沒位置了。
    要起兩座大房子,唯一的位置便在那大隊村口了。
    大家這般走過來的時候,知青們便在互相討論。
    “這老支書家,住的比咱們知青點還偏啊。”
    “而且,這房子也算不上好。”
    土坯房搭著茅草,房頂最上方壓著油氈布,外麵弄了一個竹籬笆,籬笆不高,約莫著剛到大人的膝蓋處。
    因著下了大雪的緣故,竹籬笆像是穿上了新裝,白茫茫的。
    胡青梅忍不住小聲和沈美雲嘀咕道。
    她們都是從北京來的,城市裏麵長大的孩子,住在皇城根下,越是靠近街邊的位置,其實位置也是越好的。
    沈美雲聽到這話,她倒是知道內情,但是卻不好解釋些什麽。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好在老支書家的人聽到動靜,便有人迎出來了,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老支書。
    他手裏還拿著一根旱煙,吧嗒吧嗒的抽著,“娃娃們都來了進屋吧,外麵冷。”
    這話一說,知青們魚貫而入。
    沈美雲沒急著跟著大部隊進去,而是立在了屋簷下,安靜了收了大黑雨傘,抖動了一下,這才把黑雨傘上麵的雪花給抖掉。
    雪太大了,以至於,哪怕是撐著雨傘,肩頭還是落了不少雪花。
    她先是給綿綿拍掉雪花,又抖落了自己身上的。
    這才低聲朝著綿綿問道,“鞋子濕了嗎”
    綿綿扣了下腳指頭,感受了下,“有點冷。”
    至於濕沒濕,她似乎沒感受出來
    沈美雲笑了下,“那等會回到知青點,媽媽跟你檢查。”
    她和綿綿說話的間的功夫,知青們已經全部進去了。
    外麵院子裏麵隻剩下老支書家的幾個孩子。
    有兩個小男孩,一個約莫著和綿綿差不多大,一個約摸著歲。
    小臉上還掛著鼻涕,好奇地看著沈美雲和綿綿。
    “你們就是阿爺說的新來的知青娃娃們嗎”
    這小孩才多大的啊,一口一個知青娃娃,讓沈美雲想笑,她低低地嗯了一聲。
    “你呢,你是誰”
    “我啊,我是阿爺最喜歡的孫子。”
    “胡說,我才是!”
    兩個小孩竟然這般爭執了起來。
    眼看著沈美雲打趣地看著他們,倆小孩向來混世魔王的皮性子,竟然難得有些羞窘。
    往後躲了躲。
    “姐姐,你真好看。”
    笑起來就更好看了,像是,像是什麽
    阿牛想了半天,憋出了兩個字,“像極了我阿爸去誇我阿媽好看的樣子。”
    這話一說。
    阿牛的母親從廚房端著一搪瓷盆子的胡辣湯出來,忍不住臉一熱。
    她是老支書的小兒媳婦,才和丈夫結婚不過幾年的光景。
    兩人感情好,丈夫通常會說一些渾話,萬萬沒想到被兒子聽了去。
    她忍不住嗔著嗬斥了一句,“還不進去”
    阿牛抬手扮了個鬼臉,這才跑的沒影。
    阿牛母親這才朝著沈美雲點頭,“沈知青。”
    其實,公爹去接人過來的時候,大家在村頭的時候,便已經迅速交流了一遍。
    這次有個女知青,長得特別漂亮,說是姓沈還帶著一個女兒。
    想來,這就和麵前的人對上了。
    沈美雲朝著對方招呼,“嫂子。”
    她笑的時候,眼睛彎彎,唇角兩側還帶著梨渦,有著說不出的絕色。
    阿牛母親恍惚了片刻,這才說道,“進屋去吧,胡辣湯就是要趁熱吃。”
    這是她和婆婆一起做的。
    沈美雲嗯了一聲,這才領著綿綿進去,那旁邊大一點的孩子叫阿虎,他亦步亦趨跟著綿綿一起。
    似乎察覺到沈美雲的注視。
    阿虎抿著唇笑了,“妹妹很好看,我想和妹妹玩。”
    沈美雲愣了下,這才低頭看綿綿,詢問她的意見,綿綿點了點頭。
    沈美雲這才說,“去玩吧,一會吃飯,媽媽喊你。”
    得了命令,綿綿很是歡喜。
    直接跟著阿虎去了院子裏麵,小孩兒不怕冷,尤其是南方沒見過雪的小孩兒,驟然見到這般厚厚的一層大雪。
    可不是就玩瘋了
    眼見著綿綿出去了,旁邊的姚誌軍也有些饞,他本來是跟著姐姐一起,規矩的坐在長條凳子的上的。
    聽到外麵的熱鬧,他忍不住去看姚誌英。
    姚誌英想了下,“要吃飯了。”
    錯過這個點,沒得飯吃,要餓肚子的。
    姚誌軍臉上的黯然了幾分,沈美雲看著歎了口氣,並未插手。
    這是姚誌英教育弟弟,和她無關。
    她收起了那多管閑事的心思,坐在長條凳上,細細的打量著。
    老支書家的堂屋後牆上,掛著一副畫像,堂屋的正中間是放著兩張八仙桌。
    四周放著的凳子,都是那種長條凳,一張桌子四條凳子。
    男知青的身量寬廣一些,兩人坐一桌,女知青纖細一些,雖然也是兩人坐一起,但是外加了兩個孩子。
    待大家都落座後。
    阿牛媽端了一大盆搪瓷盆,熱氣騰騰的胡辣湯裏麵還放著辣子,飄在上頭,光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胡奶奶是落在後麵的,她端了一簸箕的棒子麵窩窩頭。
    雖然是雜糧,但是勝在量大,沈美雲大眼睛掃過去,最少有十多個。
    一人分下來,能分兩個是不成問題的。
    見知青們好奇地望著。
    胡奶奶笑著,神色極為慈祥,“我們這東北這旮旯,別的不多,就是糧食多,隻要踏實肯幹,算不上富足,但是餓肚子是不至於的。”
    大東北啊,到處都是黑土地,那是老天爺賞飯吃。
    隻要勤快,那黑土地總會長出最為豐碩的果實。
    聽到這話,沈美雲他們跟著若有所思。
    看來他們知青插隊,還真來了一個好地方。
    要知道,他們有人認識的知識青年,去了西北,雲南那些地方,據說,連飯都是吃不飽的。
    沒想到他們這裏竟然能吃飽飯。
    當然有個前提,那就是努力幹活,掙工分才可以。
    有了胡奶奶這一番鼓舞,新來的知青們各個都是躍躍欲試的。
    沈美雲嚐了下胡辣湯,一口下去,口感綿滑細膩,那熱度從口腔一直蔓延到胃裏麵,溫暖到了四肢百骸。
    隻覺得渾身的涼氣,都跟著消散了一些。
    就是有些辣,胡奶奶怕他們這批新來的知青,適應不了東北的冷天氣,別生病了。
    所以,這幹辣椒都是成倍的放。
    不辣才怪。
    不少知青們都開始吸溜起來,不得不說,這辣的上頭的感覺真不錯。
    隻是幾口下去,身上,額頭上就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沈美雲也不裏外,她後麵結婚雖然去了南方定居,但是以前卻在川省長大,算是正兒八經的川妹子,不怕辣。
    這辣味方沈美雲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讓人恨不得熱淚盈眶。
    不過,她吃了第一口就反應過來了,這怕是太辣了,綿綿吃不了。
    她想了下,朝著胡奶奶低低說了一句話。
    胡奶奶便點了點頭,不一會端來了一個粗瓷碗,那粗瓷碗裏麵不是旁的,正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白開水。
    姚誌英還在疑惑,沈美雲這是做什麽,就見到她把胡辣湯裏麵的辣白菜,給挑了出來。
    放在粗瓷碗裏麵唰了一道,這才朝著外麵喊道,“綿綿,進來吃飯。”
    綿綿很乖的,說玩一會就玩一會,朝著阿虎告別後,便跟著進屋去了。
    哪裏料到,阿虎粘著她,跟著她一起進屋了。
    綿綿走到了沈美雲麵前,爬上了板凳,坐好後,沈美雲便夾著一筷子唰過的拉白菜問她,“能吃嗎”
    綿綿嚐了下,有些辣,但是桌子上也沒別的菜了,她低著頭咬了下去。
    眼見著閨女這麽個反應,沈美雲還有什麽不明白呢。
    她想下,沒在強迫對方去吃唰水的辣白菜,直接掰了半個棒子麵兒饅頭給她。
    綿綿的飯量不大,半個棒子麵兒饅頭就足夠了。
    綿綿乖巧地接了過來,咬了一口,她沒咽,皺著小小的八字眉,下意識地去看媽媽。
    沈美雲還吃沒吃棒子麵饅頭,看到女兒的反應,便自己咬了一口,一口下去,她就明白閨女這表情是為什麽了。
    和陳秋荷做的棒子麵兒饅頭不一樣,陳秋荷是摻了富強粉進去的。而老支書家的是地道的棒子麵,沒摻和一丁點的細糧。
    完全就是玉米棒子打碎了,混著高粱一起的。
    吃下去不止是刺嗓子,而且沒有半分的甜,完全像是吃麩皮。
    紮嘴又寡淡。
    沈美雲的表情有些微妙,但是看著大家都在吃,她想了下,把綿綿手裏的棒子麵饅頭,又一分為二掰了一半。
    給了她一丟丟的棒子麵饅頭。
    接著,這才朝著她說道,“剩下的吃的完嗎”
    不得不說,這才是母女二人之間的心有靈犀,綿綿馬上跟著點了點頭。
    小口小口的吃著,倒是乖巧。
    旁邊的姚誌軍完全不一樣,他從來沒吃過這種刺嗓子的糧食。
    他以前在姚家的時候,姚家在北京是開商行的,而且還從民國時期就開始了。
    積累了足足有三代人。
    可想而知,姚家的富貴,他可謂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也不為過。
    他以為在火車上的日子就夠苦了,萬萬沒想到,還要吃這種糧食。
    他便苦著臉,看著姚誌英。
    姚誌英沒辦法,她不像是沈美雲那般慣著孩子,她手裏沒錢。
    於是便硬起心腸來,“不吃飽的話,晚上會餓肚子。”
    這話一說,姚誌軍沒了法子,想說綿綿也沒吃。
    沈美雲很淡定道,“我一會打算離開的時候,和老鄉們換幾個雞蛋。”
    她要給綿綿開小灶,那是開到明處的,不可能連帶著姚誌軍一起養活。
    畢竟,他們之間沒有太大的關係,偶爾的不費力的幫襯可以,但是真要是見真章的時候。
    沈美雲第一個顧著的還是自己的孩子。
    姚誌軍實在是沒了法子,隻能硬著頭皮吃,吃著吃著就哭了起來。
    這讓,旁邊的人也跟著安靜了下去。
    都跟著看著他。
    姚誌英身為姚誌軍的姐姐,當即臉上辣的,尷尬到想要摳腳趾的地步。
    但是,不行她逃不掉。
    她不止逃不掉,還要借著這個機會去教育弟弟。
    “軍軍,如果你今天不吃的話,那就餓肚子,明天後天大後天,以後一直都是這樣的夥食,你看你能餓多久”
    她一說這話。
    姚誌軍的哭聲更大了,是委屈的,也是難過的,他一邊吃,一邊哭。
    抽抽噎噎,看得怪讓人心疼的。
    老支書和胡奶奶歎了口氣,“既然來到了這裏,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咱們這裏的條件肯定是比不上北京城的。”
    他們這裏不能適應的知青還多,隻是這種小孩子還是頭一次。
    他們這話一說,周圍的知青都跟著安靜了下來。
    一時之間,隻有姚誌軍那傷心委屈的哭聲。
    綿綿有些害怕,她往沈美雲的懷裏鑽了幾分,小小聲說道,“媽媽,我怕。”
    還好她媽媽沒逼她吃。
    她吃不下。
    沈美雲摸了摸她,安慰好了以後,迅速解決了自己的飯菜,不得不說大人的適應能力就是強。
    三分鍾喝了一碗胡辣湯,又吃了一個半的棒子麵饅頭。
    待解決了自己的五髒廟後。
    她就先去找到了正在收拾碗筷的胡奶奶,單刀直入,“胡奶奶,我想和您換一點雞蛋,不多五個就夠了。”
    這話一說。
    胡奶奶便問了,“你拿什麽換”
    鄉下人攢點雞蛋不容易,平日裏麵雞下蛋了都舍不得吃,全部都放在陶罐裏麵。
    沈美雲便說了,“可以用水果糖換,也可以用錢。”
    “您看您的選擇。”
    這下胡奶奶思忖了下,“我們平日攢點雞蛋,偶爾也會拿到供銷社去賣,供銷社那邊收的價格是三分錢一個,五個雞蛋我算你一毛五。”
    說完這話,她聽到外麵幾個孩子在嬉笑,她便心軟了,“一毛五的話,我不要錢,你看著給我點水果糖就好了。”
    鄉下孩子沒得啥零食吃,他們這裏又離供銷社遠。
    買一次糖不容易。
    想來沈知青是從北京來的,她拿過來的糖也會更好吃一些。
    之前他們就跟那些外來的知青換過。
    沈美雲嗯了一聲,從棉衣的兜裏麵順勢抓了一把糖出來,有十來個水果硬糖,還有三個大白兔奶糖。
    這是她提前準備好的,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這會剛好派上用處。
    “您看行嗎”
    胡奶奶眯著眼睛,數了數,盡管很舍不得,還是往她那推了下,“多了多了。”
    “你收回去幾個。”
    說完,她隻知道的,這種水果硬糖要八毛一斤,還要糖票。
    就沈知青拿的這幾個水果硬糖,要買的花最少要三毛,而且還要糖票。
    沈美雲沒收,又推回去,“就當是我給娃娃們的見麵禮,而且往後我可能還要和您換雞蛋,麻煩您幫忙多攢一些。”
    泡泡裏麵倒是有很多雞蛋,但是她現在住在知青點,人多眼雜吃東西又在一塊。
    實在是不好拿出來。
    她需要把泡泡裏麵的東西,一點點過到明路。
    比方說,這次的換雞蛋。
    胡奶奶瞧著沈美雲大方,她心裏也爽利,便跟她沒客氣,“成,那我下次攢了雞蛋,都給你留著。”
    沈美雲道了謝,又去找了老支書。
    說起了正事。
    “老支書,我想和您打聽一個人。”
    老支書之前瞅見了,沈美雲和自家老婆子去換雞蛋,不過也是睜一隻眼閉隻一眼,沒有打斷對方。
    這會聽到她的問話,他神色溫和了幾分,“你說。”
    沈美雲,“前進大隊有沒有一個叫陳石頭的人”
    老支書聽完,回憶了半天,“沒有,有幾個小娃叫石頭,但是他們都不姓陳。”
    這話一說,沈美雲有些失望,“沒有啊。”
    可是,她媽說了,她舅舅就是叫陳石頭啊,當年外婆改嫁的時候,陳家不讓她舅舅離開。
    所以,她外婆隻帶了她媽一個人去了北京城。
    “除了叫名字,還有沒有更具體的”
    更具體的
    沈美雲想了下,“姓陳,今年約摸著有四十多歲。”
    她媽媽今年四十二,她媽說她離開前進大隊的時候,她哥比她大五歲。
    那算起來。
    “對方四十起歲。”
    老支書還是搖搖頭,“沒有這麽一個人。”
    他們那裏有叫陳石頭的,還是四十多歲的,完全是沒有的。
    “那老陳家,有這麽一號人嗎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男人。”
    老支書歎了口氣,“你知道我們前進大隊,以前叫什麽嗎”
    “什麽”
    “陳家村。”
    “光姓陳的,中年男人我粗略估計了下,有二十多個。”
    “光我們家就有四個。”
    他四個兒子,可不都是四十歲左右了
    可是沒有一個叫陳石頭的。
    沈美雲,“……”
    她是萬萬沒想到,找個舅舅竟然還挺不容易的。
    她捏了捏眉心,陷入了頭疼,“那成,老支書麻煩您幫我打聽下,如果有消息通知我一聲。”
    老支書自然是沒有不答應的。
    等沈美雲出來的時候,知青點的知青們,幾乎全部走完了。
    她一個人耽誤了在最後,也不是一個人,倒是還有綿綿。
    她喊了一聲在綿綿,對方跑過來後,沈美雲牽著她的手,出了老支書家。
    這會,天色已經徹底黑了去,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在反光。
    將將夠晚上八點的前進大隊,家家戶戶都熄了煤油燈,陷入了一片漆黑,是那種安靜到可怕的地步。
    老實說,沈美雲也有些心裏打鼓,她下意識地牽緊了綿綿的手,在心裏打氣鼓勁。
    打算一口氣衝回去。
    當她剛跨出了一步的時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
    夜色下,突然出來了一個清瘦的人影,對方溫和地喊道。
    “沈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