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工位上，範瀅不時地拿起手機查看。
    一連好多天了，張曉沒有電話，也沒有微信。她心裏煩悶，難道自己使勁渾身解數，在他的心裏仍然這麽沒有分量
    範瀅思量著，要不要主動給張曉發個信息，又怕反而惹他心煩。如此反複拉扯著，不由得越發煩躁起來。
    這在這當口，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範瀅吃了一驚猛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主管那張肥膩的臉。
    “小範，一會兒下班以後，你跟我去一個飯局。咱們廣州那邊的大客戶來了，晚上公司設宴款待，你和我一起負責接待。”沒容範瀅推脫，主管交代完轉身就走，突然又停住，回身上下打量了範瀅幾眼，看得範瀅一陣不自在。
    主管臉上堆起笑容，低聲囑咐道：“小範啊，抓緊補補妝，可以的話，換件衣服，打扮漂亮點。你可是公司的門麵，今晚就靠你了。”
    “好的，經理。”範瀅假笑著應付道
    待經理走後，範瀅才有些沮喪地拿出粉餅，對著巴掌大的鏡子，開始端詳自己。
    鏡子裏的臉雖然已近三十歲，但依然明豔動人，甚至比20歲時，不諳世事的自己更添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範瀅在心裏感激老天對自己的厚待，雖然讓她出生在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但卻給了她一張還算漂亮的臉蛋，就連歲月也幾乎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什麽痕跡。
    然而，除了這些之外，她幾乎一無所有。三十歲，還被公司當作花瓶，做著可有可無的辦公室小白領。她沒有過硬的技術和能力，也沒有雄厚的背景，在濱城這個人才匯聚，卷無極限的城市，想要真正站穩腳跟，想要過上她一直夢想的生活，可以依靠的隻有自己的這副皮囊和男人喜歡的所謂“軟糯”的性格。
    還好，她抓住機會，攀上了張曉。
    想到張曉，範瀅剛剛才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盡管範瀅不願意承認，但她心知肚明：張曉在刻意回避她。
    她更加清楚，張曉是不會輕易離婚的。
    倒不一定是因為張曉多愛樂韻。她知道，像張曉這個身價的男人，比起換個老婆，被分割財產和股份才讓他們真正肉疼。除非……
    除非樂韻堅持要離婚，無可挽回。
    樂韻，這兩個字讓她的心愧疚了幾秒。但那也隻是幾秒而已。
    確實，她對自己很好，算是自己為數不多的朋友。
    但那又怎麽樣，“不做狠心人，難為自了漢”。從古到今，想要做成點兒事兒的，哪個不是踩著別人上位。
    世界上哪有永遠的朋友，成王敗寇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想到這兒，範瀅定了定神，端穩了粉餅，輕輕按了按微微泛起油光的臉頰和額頭，又從白色的gui包裏拿出唇膏，認真地塗抹起來。
    飯桌上，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範瀅坐在一群男人中間，正在酒酣耳熱之際。
    “範美女，我敬你一杯，咱們喝一個！”
    說話間，一隻手已經搭在了範瀅的肩膀上。距離太近，酒氣噴到了她的臉上。範瀅看著這個男人油膩臃腫的身材，喝酒喝紅了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的胸脯，就像一隻土狼看到了垂涎已久的獵物。
    “王總，”範瀅一麵假意周旋著，站起身來，順勢拿掉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鹹豬手，一麵嗲嗲地說：“怎麽好意思讓您敬我呢應該是我敬您才對啊。以後我們公司的業務，可就全靠您了。”說著，仰頭將滿杯的白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好！”
    “美女真厲害！”
    眾人附和著，一麵起哄讓王總也幹杯。
    “美女敬酒，我必須幹了！”王總挺著啤酒肚，一仰脖，一杯酒也見了底。
    眾人又是一陣鼓掌喝彩。
    “小範啊，你不但人長得漂亮，喝酒也這麽豪爽。我必須回敬你一杯。這一次啊，咱倆喝個交杯酒，你說好不好啊哈哈哈！”說話間，王總不懷好意地笑著，已經斟滿了一杯酒，又湊到了範瀅的旁邊。
    範瀅求助地看了看自己的上司，上司朝她點點頭，示意她，不能忤逆王總的意思。
    屈辱的感覺帶著酒氣直衝範瀅的頭頂。
    但她隻能忍著，不能發作。
    王總的手臂已經迫不及待地伸了過來，在其他人的起哄聲中，交杯酒終於結束了。王總滿意地坐了下來，順便還沒有忘記在範瀅的腰上輕輕地捏了一下。
    “王總，聽說您這次來濱城是來參加周末的慈善晚宴的。”範瀅的上司滿臉堆笑地給王總夾了菜。
    王總點點頭。
    慈善晚宴範瀅想起來，不久之前，張曉也收到了邀請。
    她還記得那天張曉激動地抱著她，告訴她，這次濱城企業家協會牽頭舉辦的慈善晚宴，在商界備受矚目。能被邀請參加的公司，都是國內舉足輕重的。這說明他的公司已經進入了濱城商業圈的頭部。
    她從來沒見過張曉那樣激動。
    按照慣例，這樣的活動，夫妻雙方往往都會一起參加。那也就是說，樂韻很可能也會出席。不如……
    “王總，”範瀅嬌嗔著，將身體故意往王總身邊靠了靠，“我聽說能參加這次慈善晚宴的都是各個領域最成功的企業家。王總，您可太厲害了。以後啊，您就是我的男神。來！我敬您一杯！”
    “好好！咱們喝！”王總被奉承地眉開眼笑，放下酒杯，就握住了範瀅故意放在他麵前的手。
    “唉，可惜呀。”範瀅歎了口氣。
    “怎麽了大美女怎麽突然不高興了”王總的胖手摩挲著範瀅細白的皮膚。
    “可惜這次我沒有機會見識這樣的場麵了，這麽高檔次的聚會，能去仰望一下也好啊。”範瀅無比遺憾地搖搖頭，我見猶憐的模樣讓王總更加心癢難耐。
    “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有什麽難的！我正好沒有帶女賓，這周末，我邀請範小姐和我一起去，不知道大美女肯不肯賞光啊。”
    “真的嗎”範瀅驚喜地眨著大眼睛，睫毛忽閃忽閃的，“那可太好了！王總，我必須得再敬您一杯！”這一次，範瀅親自將酒遞到了王總的嘴邊，王總眉開眼笑，就著她的手喝了，然後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攬住她的肩頭，一用力，範瀅就順勢倒在了他的懷裏。
    安黛青從祿亨投資公司走出來，迎麵碰到了李文傑案件的主要偵辦警官——李響。安黛青笑笑，上前熱情地打著招呼：
    “李響警官！”
    李響看到是她，眉頭不由得微微皺了一下，“嗯”了一聲算作回應，就沒有再理會。他向來就對律師沒有什麽好感，在他心裏，律師就是一群將遊走於法律條文之間，隻要給足律師費，管你是天使還是魔鬼，一律來者不拒的人。
    更何況，他認定李文傑就是真凶，所以對他的辯護律師更加了幾分厭惡。
    安黛青看到他黑沉沉，沒有好氣的臉，心裏知道他一定是把自己看作魔鬼代言人。
    幹這行這麽久，對於警察和律師之間的微妙關係見得多了。
    安黛青一向標榜自己是任務導向型員工。工作的宗旨就是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務，至於是非對錯，完全不在自己的考慮範圍。
    往常見到討厭她的警方或者是受害人，她都懶得理睬，甚至會鄙夷地笑笑。然而今天她的興致格外好。
    這位李響警官和他那非黑即白的正義感，讓她覺得有趣。所以她不但不惱，反而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哎哎哎，我說這位警官，你也太沒禮貌了吧。我在跟你打招呼。你好歹也應該回應一下。”
    李響把安黛青的手撥開，沒有接她的話茬，而是警覺地問：“你來這裏幹什麽”
    看著李響一臉嚴肅，安黛青差一點兒繃不住，笑出聲來。她清了清嗓子，一臉理所當然地說：
    “我當然是來為李文傑找證據，洗脫嫌疑的。倒是李警官你……”安黛青故意做出困惑的表情，反問道：“來這裏是為了什麽難道也是來為李文傑找證據的還是……”她刻意停頓一下，接著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如川劇變臉，換上了一副不可思議的麵孔：“李警官是不是發現自己以為鐵證如山的案子，居然有了疑點，所以特地來重新調查的”她特地強調了“重新”兩個字。
    麵對安黛青的反問，李響一時語塞，他幹咳兩聲來掩飾此時自己的尷尬，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事實上，在幾輪庭審之後，他確實開始發覺李文傑的案件當中可能存在的疑點。盡管他堅信自己在偵辦的過程中，一直是遵循著證據將李文傑入罪，他的所有辦案環節都沒有出現錯誤。但他還是忍不住地不斷回想在法庭上，李文傑的辯護律師提出的種種疑點。
    李響高度的責任感使得他不想放過任何潛在的可能性。
    也許再進行一下調查反而能更加印證自己最初的判斷呢他自己心裏想。
    所以他決定再來祿亨集團一趟，目的是再搜集一些證據。
    不過當著安黛青，他不想承認，更不想認輸，於是他故作硬氣地說：
    “我們公安機關怎麽做事，沒有必要向你交待。而且我警告你，如果相關證人向我們舉報，你騷擾他們，我是絕對不會對你客氣的。”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到底有些心虛。
    李響隻覺得自己的血液正在極速向臉上湧，一時之間臉竟感覺到一陣發燙。
    看著他的臉以肉
    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漲紅，安黛青心裏更覺好玩，但又不忍心繼續捉弄，便決定暫時放過他。
    更何況，眼下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安黛青擺擺手，道別：
    “不打擾你了，李響警官。”走出幾步，她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轉回身，衝著還在原地的李響喊：“調查順利！李警官。”
    陸家大宅的餐廳裏，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美食。陸胤的碗裏已經堆得像小山一樣高，陸夫人卻仍然沒有打住的意思，一邊繼續給兒子夾菜，一邊說：
    “今天我讓蔡姐做的，都是你愛吃的。多吃點兒，看你最近瘦多了。”
    “您別光顧著給我夾菜，您自己也吃啊。我已經快要吃不下了。”陸胤看著麵前這一堆甜蜜的負擔，微微麵露難色。
    “什麽吃不下，你才吃了沒幾口！”陸夫人心疼地埋怨著，“每次都跟你說，生意是做不完的，錢也賺不夠的。把自己……”
    “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才是最重要的。”沒等陸夫人說完，陸胤就搶先續上了後麵的話，“媽，這些話我都會背了。您放心，我這麽大的人了，有分寸。”
    “還有分寸”陸夫人將撥好的蝦放進他的盤子裏，擦著手說，“陸胤啊，你別怪媽媽嘮叨，早點兒找個好姑娘，組成一個美滿的家庭。媽媽也就放心了。”
    陸胤手裏的筷子頓了一下，他牽一牽嘴角，“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看兒子這樣的反應，陸夫人歎了口氣。
    “兒子，媽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和你爸爸，是上一代人之間的事，跟你沒有關係。這些年你把一橋集團管理得這麽好，媽媽很欣慰。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看到你生活地幸福……”
    “媽，您放心，我心裏有數。”陸胤不想讓媽媽再說下去，他更不願意想起父母以前的事。
    陸夫人看出了兒子的心思，她不想這頓精心準備的晚餐不歡而散，也識趣地換了話題。
    吃過晚飯，陪媽媽聊了會兒天，陸胤覺得有些累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是媽媽剛剛在餐桌上說的話。
    他的爸爸媽媽……
    這是他一直以來都主動屏蔽的話題。
    “早點兒找個好姑娘，組成一個美滿的家庭……”
    媽媽的話再一次在腦海中響起。
    他躺在床上，關上燈，眼前卻出現了那張邀請名單：
    “威鋒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張曉、夫人樂韻……”
    周五晚上，樂韻特地泡了一個熱水澡，喝過溫牛奶，戴上眼罩，打算趁著周末好好睡一覺。
    智能手表的睡眠監測顯示，這段時間，她的睡眠隻能用“稀碎”來形容。
    誰知道，周六一早，門口傳來一陣不疾不徐，但又執著不停的敲門聲，就把她從睡夢中叫醒。
    樂韻一把扯下絲緞眼罩，起身開門。
    “擾人清夢，天打雷劈。”她一邊拉下門把手，一邊在心裏詛咒著。
    “樂韻女士您好，我們是銀河商場dior專櫃的櫃員。”漂亮的導購小姐麵帶著親切可人的微笑。
    導購
    “你……你好。”樂韻回應著，睡眠不足，腦子感覺懵懵的，不大靈光。
    除了張曉送的禮物，樂韻平時很少自己去買奢侈品。如果不是因為工作原因，有時候需要充充門麵，樂韻真心覺得帆布包才是yyds。
    星期六一大早，大牌的導購小姐出現在自家門口
    要不是被吵醒的不適感一波一波襲來，樂韻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張曉先生在專櫃為您定製了禮服，要求我們今天送來。”導購小姐略一閃身，露出身後兩個推著落地衣架的人，“我們還給你準備了一些配飾和手包，方便您搭配選擇。”
    “謝謝，辛苦了，請進。”
    原來是張曉的安排。
    dior的禮服確實精美絕倫。深藍色的一字領露肩長裙，看上去低調不誇張，但精致的刺繡和幾處點綴得恰到好處的亮片和珍珠，無一不在彰顯著這件禮服的華貴。
    不得不承認，張曉確實很會挑衣服。
    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樂韻不禁嘴角上揚。
    大概女人天生就對華服美飾沒有抵抗力吧。
    “您穿這件禮服真是太漂亮了。看來，您先生非常了解您。尺碼一分不差，而且，您看，這件禮服和您的氣質簡直是絕配。”導購小姐一臉驚豔，嘖嘖讚歎。
    了解
    聽到這兩個字，樂韻的心顫了一下。沒錯，張曉是了解她。他知道自己在她心裏的分量，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這個念頭一轉，樂韻的語氣也跟著冷了下來。
    “衣服留下來，配飾不需要了。”
    導購被她這過山車似得急轉直下的態度弄得一驚，支吾著說：“但是先生說……而且，有一部分飾品先生已經付過錢了。”
    “那就把付過錢的留下，剩下的拿回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走了，樂韻再看一眼鏡子裏的自己，目光一凜，脫下了這件禮服。
    她走進衣帽間，拉開櫃子，找出一件之前過生日時，她和安黛青一起逛街時買的一件cele的黑色修身長裙，又選了chanel的晚宴包和耳環做搭配。再站到鏡子前麵，她突然發現，自己的眼睛裏，好像多了一些之前沒有的東西。
    當她將dior的禮服掛進衣櫃的時候，她的手在裙角精致的刺繡處停留了片刻。接著，決絕地關上了櫃門。
    電話響了，是張曉。
    樂韻接了起來。
    “老婆，我把車停在樓下了。今天降溫，你穿晚禮服不好開車，叫車又太不方便。你別著急，慢慢來，我等你。”
    樂韻從窗口看下去。
    熟悉的車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情理中應該有的親切感。相反，她腦子裏出現的都是目送張曉的車駛出範瀅家小區大門的畫麵。
    “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叫車去。”樂韻一口回絕。
    看張曉還想再說些什麽，樂韻斬釘截鐵道，“如果你再不開走，那今天晚上的慈善晚宴，你就自己參加吧。”
    張曉知道不能勉強，隻好連連道歉，接著很快就將車子開走了。
    樂韻倚在窗邊，看著張曉的車離開，舒了一口氣，心裏既覺得痛快，也五味雜陳。
    走出家門，這是深秋以來第一次大降溫，風中已經明顯地起了寒意。
    樂韻裹緊了灰色的羊絨大衣，站在路口等她叫好的車。
    一對年輕的情侶相互簇擁著經過她的身邊，男孩緊緊地摟著心愛的姑娘，體貼地摩挲著她的胳膊，希望能讓她更暖和一點兒。
    那一瞬間，看著女孩幸福的笑臉，樂韻絕望地想：
    永遠活在欺騙裏，是不是會比較快樂。
    真相就像一根尖銳的刺，在刺破她美好生活幻象的霎那，幸福灰飛煙滅。
    留給她的，隻剩一片廢墟和瓦礫。
    樂韻深呼吸，手指尖因為用力握緊而有些發白。
    還好，車終於到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隻是還需要一段時間。
    樂韻一麵這麽想著，一麵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