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落荒而逃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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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剛剛開到酒店,樂韻就看到了在門口等待著的張曉。他不時地低頭看表,又在已經開始排隊落客的車陣中搜索,一臉的焦急。
    樂韻支付車費下車,朝著酒店門口走過去。
    張曉看到她,立刻在臉上掛滿了笑,迎了上來。
    待他看清楚樂韻穿著的衣服時,笑容瞬間斂起,眉頭也不易覺察地皺了皺。但是很快,他調整好情緒,對著樂韻極盡溫柔地笑笑,紳士地伸手扶住了她。
    “親愛的,你今天晚上很漂亮。”張曉一臉由衷地讚美,“我還擔心你忙著工作沒時間去選衣服,特意叫dior給你把禮服送到家裏,她們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還是選的衣服不合你的心意”
    “沒有。”樂韻對他輕輕笑了一下,“他們按照要求把衣服送過來了。你挑得很好,衣服非常漂亮。”
    兩人說話間,張曉簇擁著樂韻走進酒店大堂。
    “老婆不用安慰我了,一定是我選的款式還不夠好看,配不上我美麗的老婆。沒關係,下一次,咱們一起去逛逛,我好好給我老婆挑幾件衣服。這麽說起來,咱們已經有好久沒有一起去逛街了。”
    聽張曉這麽說,樂韻頭頂上像是突然炸響了一個驚雷。
    她突然記起來,上一次和張曉逛街的時候,曾經在商場裏偶遇了範瀅。現在回想起來,張曉的表情是有些不自在。但自己不但一點兒也沒有察覺,還熱情地招呼範瀅一起,三個人還一起吃了飯,喝了咖啡。
    我真是愚蠢。
    樂韻自嘲地想,她的腦子裏就像放電影一般,快速閃過三個人吃吃喝喝、談笑風生的畫麵。她必須承認,如果她還被蒙在鼓裏的話,就算是現在把這段影片放在她眼前讓她仔細看,也很難找出一點點破綻。
    偷情的人,演技真是可以拿奧斯卡。
    這麽想著,她的語氣不由得冷了下來。
    “不必了。新衣服很漂亮,但是我更喜歡穿舊的。有感情了,穿著也自在。”
    張曉聽出了她話裏有話,生怕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把氣氛搞得更僵,就識趣地不再多說話。
    兩人很快就到了會場。
    自從張曉創業成功之後,這種富貴雲集,充斥著金錢權力的聚會,樂韻也跟著參加了一些。
    今天這場慈善晚宴,除了主題比較吸引她之外,並沒有看到什麽特別之處。如果一定要說,那就是會場更加地美輪美奐,出席的人來頭更大,社會地位更高。
    樂韻對這種場合並不是十分熱衷。按照她的經驗,在這種場合出現的女人,大多數都是作為男嘉賓的陪襯,以及宴會上的花瓶。打扮得光彩照人,不過是讓男伴更有麵子,以及在宴會上做最漂亮的花瓶。
    比起跟其他女人爭奇鬥豔,她更在乎的,是這場晚宴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幫助到那些需要幫助的重病兒童。
    樂韻陪著張曉應酬了一會兒,但貌合神離讓這種應酬更加難熬。於是,她跟張曉說自己有些累了,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現在這種情況下,張曉自然不敢勉強,任由她自己隨便走走、逛逛。
    和張曉分開,樂韻覺得自己終於可以透口氣了。早晨被導購吵醒,到現在幾乎都沒有吃過東西,樂韻覺得有點兒餓了。
    她來到甜品區,這家酒店的甜點在濱城很有名。樂韻拿起一塊看起來很誘人的巧克力慕斯蛋糕,開始吃了起來。
    巧克力的味道很醇厚,蛋糕裏還有淡淡的鬆露清香,慕斯蛋糕輕盈的口感,讓樂韻的心情舒展了不少。
    離她不遠處,幾個女人正聚在一起聊天,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清晰地傳進樂韻的耳朵裏。
    一個穿著紅色緊身裙的女人,神秘兮兮地對其他人說:“你們知道嗎聽說,今晚陸總的新女朋友也會出場。”
    “陸總”另一個穿淡藍色長裙的女人一臉困惑地問:“哪個陸總”
    “當然是一橋集團的陸胤陸總裁啊!還能有哪個陸總!”紅色連衣裙一臉鄙夷地說,那語氣仿佛就是在嘲笑美國人不認識華盛頓。
    “新女友就是上次那個被拍到的那個剛得獎的女明星”說話的這一位,滿身鑽石首飾,身體一扭,在燈光下閃得讓人張不開眼。
    “什麽呀!你這消息也太滯後了。”紅色緊身裙撇撇嘴,“那個被拍到的女明星早就已經是過去式了。”
    她壓低了聲音說:“這次這個,據說是個剛出道不久的模特。我聽朋友說,陸總對她非常用心,還用自己的關係,幫她拿到了不少資源。不過——,”
    紅色緊身裙故作神秘地停頓了一下,吊起了其他人的胃口,看著大家看向她又急切又渴求的眼神,她才滿意地爆料說:“聽說陸總的媽媽不喜歡這個嫩模,已經放話,絕對不可能同意她進陸家的門。”
    “嗨,”鑽石女一邊低頭欣賞自己為晚宴特別去做的水晶美甲,一麵做灑脫狀道:“想要嫁入豪門哪有那麽容易。就說這個陸總,傳聞他國內國外前前後後交往過的女人加起來隻怕都可以組團去參加奧運會了。
    在一起的時間基本沒有一個超過一年的,平均三個月,膩了就分手。就算是陸家太後認可,想要讓陸總心甘情願交付自由的難度,估計比當年唐僧師徒去西天取經還要大。人家唐僧修成佛也就經曆了九九八十一難,跟陸總談戀愛,經曆九百八十一難,隻怕也未必能成為堂堂的陸太太。”
    “我看也是。”一邊的藍裙子接了話,“現在都什麽年代了!談個戀愛而已,誰說就非要以結婚為目的!再說了,陸總長得一表人才,出手又大方,跟他交往幾個月,名利、才色兼收。誰也不吃虧,大家都不傻,本來就是各取所需。特別是娛樂圈裏的人,還可以背靠大樹,拿到好資源。一句話:。”
    此論一出,大家紛紛點頭,接著又七嘴八舌地八卦起其他人。
    樂韻邊吃甜品邊吃瓜,倒也覺得有趣。
    回想自己和陸胤的兩次見麵,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誕。看來自己對這位赫赫有名的一橋集團總裁的判斷並沒有太大的偏差,這人就算不是個“變態色情狂”,也是個流連花叢的浪蕩公子。
    老實說,要不是陳宗翰一直三令五申,讓全公司上下一定要把一橋集團當作他們最重要的客戶,像陸胤這樣的人,她可能連應酬都懶得應酬一句。
    不過,想到剛剛那群女人議論陸胤“財色兼收”、“各取所需”的話,樂韻心裏還是泛出了一絲酸楚。
    倒不是為陸胤,隻是覺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待感情可以用這樣及時行樂,戲謔一般的隨意態度。
    或許自己真的是一個老派的人,對於這個時代裏感情上的大膽和放縱,隻能望塵莫及。
    隨即,她有些自嘲地想,也許,及時行樂,隻看當下才是對待感情正確的態度。這樣,在說散就散的時候,起碼不會有撕心裂肺的難過。
    相反,愛得太過認真,結果也隻能是傷了自己。
    慈善拍賣就要開始了,大家陸續入座。
    樂韻開始在會場裏尋找張曉。
    目光掃過會場的角落,她看到了張曉的側臉。快步走了過去,就在一步之遙的距離,她收住了腳步——
    “那個人是誰!”
    樂韻僵在原地,她看到張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句話。
    有窗簾遮擋,她看不到和張曉在一起的人是誰。
    “你別生氣。他是公司的一個重要客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無比委曲求全,“我跟公司領導說過不想來,但是她們不同意。說我作為公司的員工,必須服從安排。”
    原本溫暖的會場仿佛突然之間變得像冰窖一樣寒冷,樂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那個聲音——是範瀅。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讓你辭職,不要再做下去了。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有我,我可以給你。”
    樂韻聽到範瀅輕歎了一聲。
    “張曉,我知道你現在可以給我錢。但你會給我多久一年兩年三年還是五年你知不知道,自從上次從我家裏離開後,你就沒有再跟我聯係過。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怪你,因為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想破壞你的家庭,更不想讓你去做什麽取舍。
    從始到終,我愛你,就隻是我自己的事,和你無關。但是,我需要這份工作,我得養活自己。我不想給你帶來任何負擔。我……”
    樂韻不想再聽下去,她猛地一轉身。
    這時一個服務生端著托盤,盤中放著幾杯雞尾酒,剛好經過她身邊。
    來不及閃躲,托盤裏的水晶杯砸到了地板上,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
    一個趔趄,樂韻的身體失去平衡,向後倒了下去……
    電光火石之間,有人一把托住了她。
    樂韻站穩,轉臉,正對上陸胤的臉。他的右手正扶著自己的腰,眼睛裏滿是關切。
    會場霎那間變得無比安靜,樂韻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箭一樣向自己射過來。
    不遠處,張曉一臉錯愕,甚至沒有意識到,範瀅的手緊緊握在他的手裏。
    看到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他們這邊,範瀅刻意往張曉的方向靠了靠,看向樂韻的眼神裏有明顯地挑釁。
    陸胤看看張曉和範瀅,又看看樂韻,瞬間就明白了一切。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如蜜蜂煽動翅膀一般的嗡嗡聲,讓樂韻感覺連自己的神經也跟著一起共振。仿佛下一秒自己,連同整個世界都要被震碎、坍塌了。她再也忍受不了,不顧眾人好奇的、看好戲的目光,衝出了會場。
    “樂韻!”
    張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近在咫尺,又好像遠在天邊。
    樂韻沒有回頭,徑直跑到了路口。
    身後沒有人追趕,看來,張曉沒有跟著出來。
    她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該為自己難過。
    一輛輛出租車開過,全部載客中,沒有空車。
    樂韻掏出手機,準備用app叫車。她發現自己的雙手顫抖著,猶如這深秋裏隨風簌簌而下的落葉。
    “樂律師!”
    一輛保時捷帕拉梅拉停在了她的麵前,有人從駕駛座出來,走到了她的身邊。
    樂韻定睛一看,頓時大為意外——
    來人竟然是陸胤。
    “樂律師,這裏這個時間很難叫到車,我送你。”說著,他打開了車門。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樂韻感覺自己的上下牙在不斷碰撞,她甚至聽到了咯咯的聲音。
    她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顫抖,手機在手中一滑,摔到了地上。裂痕從一個點迅速擴散到整個屏幕,猶如一道道閃電。
    樂韻一下子愣住了,她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手機,並沒有伸手去撿的意識。仿佛神形離體,她的靈魂就像剪了線的風箏一樣,被風吹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了一個空洞的軀殼。
    陸胤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手機,幫樂韻收好。
    他沒有再說什麽,而是以不容拒絕的力量和態度,緊緊攬住樂韻的胳膊,幾乎是半推半抱著,將她安置到後排,又細心地幫她係好安全帶。
    回到駕駛座上,陸胤調整了後視鏡的角度,確定可以看到後排的樂韻,這才發動引擎。
    很快,車燈的亮光消失在了夜色中。
    樂韻在後排坐著,頭抵在車窗上,許久都沒有變換姿勢。
    漸漸地,窗外的寒氣讓她的額角開始冷得發麻,一如她的心。
    抬眼從車窗看出去,窗外熟悉的景物迅速地向後退去。
    突然,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這是開向我家你怎麽知道我家在哪裏”終於說出了上車後的第一句話,樂韻覺得喉嚨竟有些幹澀。
    陸胤笑了,他從後視鏡裏看看樂韻,隻說了四個字——
    “濱城不大。”
    很快,車停在了樂韻家樓下。
    十分鍾過去了,兩人誰都沒動。
    “我送你上去吧。”終於,陸胤說。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說著,樂韻打開了車門。
    在下車前,她對陸胤說:“謝謝,陸總。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說完,利索地下了車,頭也沒回地回到了家。
    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樂韻沒有打開客廳的燈。
    黑暗中,她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亮起的萬家燈火。
    剛剛搬進這套房子的時候,樂韻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結束一天工作之後,煮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濱城的夜色。
    尤其是對麵大樓裏的透出的燈光。
    她總覺得,每一扇窗後,都有一家人的煙火人生。那樣的歡聲笑語,溫情脈脈,就像她和張曉的家一樣。
    盡管作為律師,她看多了世間的陰險、罪惡和不堪,但因為這些不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都覺得這一切離她好遙遠。畢竟自己的生活裏,皆是幸福和美滿。
    直到現在,自己身陷噩夢之中,無法擺脫,無法醒來,她才深刻地認識到:
    也許,那一盞盞亮著的燈裏,不光有歡笑,也有的是痛苦和不堪。
    回想起剛剛晚宴上的那一幕,她覺得自己兩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眼淚傾盆而下,順著臉頰恣意地流淌。
    她不再克製和壓抑,任由自己的情緒排山倒海一般地宣泄。
    在黑暗中,她反而感覺到久違的安全感。不用再顧慮任何人的眼光,不用再硬逼著自己撐下去。
    她感覺情緒暴風驟雨一般地向她襲來,瞬間就將她整個兒吞沒了。
    她放棄抵抗,任憑自己在隨波漂流中沉溺,往事竟如煙塵一般在眼前一幕幕閃過:
    高中校園裏,穿著白襯衫的張曉,在陽光下對著她燦爛的笑……
    大學寒假前,張曉穿過馬路,朝她走來,牽起她的手……
    他們的婚禮上,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張曉從身後抱住她。她笑著,仰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周圍,都是親友的祝福……
    手機聽筒裏,張曉在範瀅家裏傳過來的聲音……
    晚宴現場,眾目睽睽之下,張曉拉著範瀅的手……
    範瀅衝著她笑,忽而變成了青麵獠牙的怪獸,衝進門來,張開尖銳的爪子,將她的家一片一片,撕了個粉碎……
    樂韻倒吸一口氣,努力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但
    但她的身體卻不聽使喚,意識竟然也漸漸開始模糊,周圍的一切開始不停翻轉,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