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樂韻睡得很早，幾乎是頭剛剛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一夜無夢。
    周一，當她準時出現在事務所的時候，和以往的樂韻看起來並無二致。
    沒有人看得出來，就在兩天前，她曾經提刀，想要玉石同焚。
    “樂律師早！”律所同事跟她打招呼。
    “早。”樂雲微笑著回應。
    怎麽感覺氣氛怪怪的……
    樂韻一麵跟大家打著招呼，一麵心裏忍不住犯嘀咕：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跟平時不一樣。
    準確地說，那些看向她的眼神裏充滿了刺探的意味，像是想要抓住和她擦身而過的這幾秒鍾，從她的臉上搜索線索。
    說好聽點兒，那是來自人類同胞的好奇，說直白點兒，就是八卦。
    樂韻被看得心裏發毛，忽然大悟，這不尋常的反應……
    難道是周六晚宴上發生的事，他們都知道了
    應該不會，樂韻的腦子快速地轉著。
    這兩天自己還特意關注了各大社交媒體的新聞，幾乎沒有任何跟慈善晚宴有關的消息。
    我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公眾人物，就算八卦，也輪不到我頭上。
    樂韻一麵這麽想著，一麵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樂——律——師——早！”安黛青誇張的聲音，立刻從辦公室裏傳了過來。
    樂韻循聲看去，隻見安黛青坐在她的辦公桌後，低頭看著手機，聽到她走近，才抬起頭來，捧起桌上的一大束鮮花，眼睛睜得圓圓的，一眨一眨地看著她。
    這是一捧向日葵。
    鮮明亮眼的顏色，將此刻窗外金燦燦的陽光全部牽引了進來。有些刻板的辦公室也變得生動起來。
    樂韻覺得自己的辦公室從來沒有這樣明亮過。剛剛被大家看得不自在的心情一掃而光，人不由得也跟著愉悅了起來。
    她湊近花束看看。向日葵搭配著蓬萊鬆和跳舞蘭，簡單又別致。
    “這次安小姐的追求者，看起來品味不錯。這束花送得確實不俗。”
    “拜托，樂律師，戴上你的老花鏡看看清楚。”安黛青將鮮花塞到樂韻手裏。
    樂韻這才注意到，在向日葵的包裝上，粘著一張卡片。她半信半疑地看看安黛青，將卡片取下來，打開：
    “花會一直溫柔熱烈地開，以後的路也是。陸。”
    是陸胤送來的花。
    樂韻心裏熱了。
    有人關心，總是一件開心的事。
    樂韻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拿起電話，把助理瀟瀟叫了進來。
    “什麽事，樂律師。”瀟瀟比平時更迅速的出現，眼睛不住地在樂韻和她懷裏的向日葵之間來回打量。
    “幫我把花修剪一下，插起來，謝謝。”
    “好的。”話音未落，瀟瀟已經將向日葵接了過去。臨出門前，她實在忍不住，八卦兮兮地問：“樂律師，公司盛傳這花是一橋集團的陸總送的，是真的嗎”
    “當然。”樂韻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安黛青直截了當地宣布了答案。
    瀟瀟低聲地“哇”了一下。她的八卦心理得到了滿足，接著別有深意地笑笑，抱著花退了出去。
    樂韻朝著安黛青飛了一個白眼。
    “安小姐，你一早跑來我的辦公室，有何指教”
    安黛青舒服自在地坐在樂韻的辦公椅上，不但沒有讓開的意思，反而向後一靠，將右腿疊放在左腿上，“今天這束花一送來，就有好事者偷看了卡片。接著你和陸總就開始成了辦公室的緋聞男女主角。”
    “看來我要跟陳宗翰建議一下，可能是最近公司的案子不夠多，大家不夠忙。”樂韻向來對這些辦公室的流言不以為意，不過是大家無聊工作時的調劑罷了。
    “作為朋友，我無條件支持你的任何決定。不過……”安黛青站起身，走到樂韻跟前，右手搭載她的肩膀上，壓低了聲音：“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在你和張曉沒有離婚之前，談戀愛還是要低調一些。”
    “談戀愛你完全誤會了。”
    說著，樂韻就將晚宴當天發生的事告訴了安黛青。
    “也就是說，你從晚宴會場跑了出來，沒多久，陸胤也跟著離開了。”安黛青若有所思地說，她拿起手機，手指點了幾下，然後開始滑動屏幕。
    “網上一點相關的消息也沒有。”安黛青沉吟著，還在繼續查找。
    “是，我也留意到了。我猜，也許是陸胤下了封口令，媒體不敢惹這位陸總裁，所以識趣地閉口不言了吧。”樂韻笑笑，“畢竟，這可是傳說中，吹一口氣，濱城企業就能倒閉一半的陸總。”
    “或者……”安黛青想了想，“是有人特地把消息壓了下來。”
    “特地”樂韻有些不解。
    “你剛剛說，當時範瀅也在。”
    “嗯。”樂韻點點頭。突然，她明白了安黛青話裏的意思，“你是說……”
    “有可能，不過我要查查才能確定。總之，你最近和陸胤約會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一點兒。記住，一定要低調。”
    “什麽約會！都跟你說不是了……”
    樂韻還想繼續跟安黛青解釋，這時，助理瀟瀟捧著打理好的花走了進來。
    花瓶裏的向日葵顯得更加有生命力，看起來和梵高油畫裏的一樣美。
    “樂律師，花已經插好了。給您放在哪裏”
    “當然是辦公桌上了，”安黛青敢在樂韻回答之前，就把辦公桌清出了一塊位置，“這樣樂律師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工作起來也更有幹勁。”
    瀟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好了，樂律師，”安黛青故作正經地說，“你繼續欣賞鮮花吧。我得工作去了。”說著，她朝門口走去。
    走到瀟瀟身後時。安黛青指指鮮花，然後高舉雙手，在空中劃出一個愛心，然後壓低了聲音說：
    “低調，一定要低調。”
    樂韻還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
    等瀟瀟放下花瓶，樂韻忍不住又伸手撫摸過向日葵柔軟而嬌豔的花瓣，她下定了決心。
    樂韻來到了陳宗翰的辦公室門前，敲門。
    “請進。”
    陳宗翰正在把外套放進衣櫃，見進來的人是樂韻，趕緊招呼她坐下。
    “師兄，我想請你作為我的代理律師。我想立刻就開始和張曉的離婚程序。”等到陳宗翰坐下，樂韻開口說。
    陳宗翰顯然有些吃驚，他看看樂韻。
    樂韻的臉上沒有慍怒，沒有痛苦，而是非常平靜。
    陳宗翰立刻就明白了，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再多問，就點點頭說：
    “好。我們今天就開始操作。有一些文件需要你簽署，等我準備好後，就給你送過去。”
    樂韻答應一聲，接著說：“那我就先回去了。李文傑的案子，還有一些資料，我想研究一下。”
    “事務所的員工要是都像你，那我的日子就好過了。”陳宗翰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不過，還是那句話：盡力就好，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樂韻點點頭。
    轉身離開前，她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陳宗翰看著她，反問。
    樂韻一下子笑了，她搖搖頭，“沒有。”
    “所以我也沒有。”說完，陳宗翰對她鼓勵地笑笑。
    樂韻心中感激，她再一次感覺到來自朋友的善意。
    陸胤的花，陳宗翰的懂得，安黛青的關心，匯聚成一股溫暖的力量。這力量簇擁著她、保護著她，她破碎的心開始愈合。
    樂韻知道，自己已經不用再多說什麽。隻是在離開陳宗翰的辦公室前，她忍不住回頭說了一句：
    謝謝，師哥。
    此後的一上午，樂韻幾乎沒有再離開自己的辦公桌，她忙著準備李文傑案子的下一次開庭。
    手機響了，屏幕顯示是一個固定號碼打來的。
    樂韻接起了電話。
    “您好，請問是樂韻女士嗎”一個很禮貌的女性的聲音。
    “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樂女士您好，我是康健醫院的趙醫生的助理護士。前幾天您來我們醫院做了一些檢查，結果我們已經上傳至康健醫院app，您可以登錄查看，另外，我們即將對電子資料係統進行升級，您和張曉先生的紙質版就醫資料複印本，已經用快遞的方式郵寄給您了。
    根據物流信息的顯示，今天上午應該就會派送到您留給我們的地址，請您注意查收。如果您核對後發現有什麽問題，還麻煩您及時和我們溝通，方便我們糾正。感謝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樂韻禮貌地跟對方說了再見。
    掛上電話沒多久，瀟瀟就將剛送到公司的快遞送到了樂韻的辦公室。樂韻看看地址，正是康健醫院寄來的。
    樂韻惦記著自己檢查結果，先打開app查看，報告顯示自己沒有懷孕，其他趙醫生給她開出的檢查項目也一切正常。
    樂韻舒了一口氣。
    接著，她打開包裹，開始看醫院郵寄過來的資料。這些資料是自己和張曉在這間醫院的體檢和就醫記錄。
    樂韻往後翻看著，她發現，裏麵有一些是結婚前張曉自己在康健醫院的就診記錄。
    應該是醫院為了方便一並寄過來的。
    樂韻沒有多想，繼續看。
    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
    在一頁就診資料的醫生診斷一欄當中，樂韻看到了三個字——無精症。
    無精症！
    樂韻感覺腦袋裏“嗡”的響了一聲。
    好像有人按下了靜音鍵，周圍聽不見一點兒聲音。
    張曉患有無精症！
    樂韻抓起這頁記錄，上麵的日期顯示，這是在張曉向她求婚的前一個星期。
    也就是說，張曉在向她求婚前，就已經知道自己不育。
    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跟自己說過。婚後，每一次親熱時，張曉都會使用避孕套，非但如此，幾個月前，兩人開始備孕，張曉也從來都沒有顯示出任何異樣。
    他竟然瞞了自己這麽久，還如此謹慎、密不透風。
    所以他才可以做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自己所謂的好閨蜜偷情，而完全不被發現。
    樂韻的腦子裏出現了那一枚在沙發縫隙裏發現的，杜蕾斯包裝袋。
    他甚至連偷情的時候，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想到這裏，樂韻的情緒由震驚轉為憤怒。
    她打開手機相機，對著這頁資料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將資料收好，準備拿到陳宗翰的辦公室去，兩人一起研究一下。
    作為一名律師，樂韻知道，這份資料對她在和張曉的離婚協議中占據優勢和主動，大有好處。
    這時，微信提示音響了。
    樂韻一邊收拾，一邊瞥了一眼屏幕，是張曉發來的信息。
    這是一篇“小作文”。
    篇幅不短，但中心意思很單一：求她不要離婚。
    中間列舉了無數個他們婚姻裏的甜蜜瞬間，打了數不清的感情牌。樂韻發現，這些竟然沒有在她的心裏激起一點點水花。
    那些甜言蜜語，曾經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現在，隻覺得無比反感和惡心。
    她不想再看下去，準備直接刪除。
    又一條信息發了過來：張曉約她中午到公司樓下的餐廳見麵。
    也好。
    樂韻心想，有些話還是當麵說得好。幹脆利索，一了百了。
    樂韻剛剛回複了同意見麵的信息。張曉立刻秒回過來，生怕她反悔似的。
    樂韻厭惡地看看消息列表裏張曉的名字，本來想要刪除，但想了想還是暫時保留了下來。她拿好資料，起身去了陳宗翰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