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們會失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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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在黑暗中待久了,迎頭碰上了強烈的光線。樂韻眼睛一陣刺痛,她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冰涼的地板上。
怎麽會躺在這裏她努力地回想,晚宴上的一幕幕閃過腦海。
心像被撕裂了一個口子。樂韻掙紮著坐起身來,借著月光,她看到牆上的時鍾顯示2:22。
真巧,這樣成雙成對的時間。
許個願吧……
無端地,樂韻腦子裏竟然自動地蹦出這樣一個念頭。
我希望他們死。
她發著狠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下一秒,樂韻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活到現在,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某個人,恨到想要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她突然開始理解,為什麽自己經手的那些案件當中,曾經善良守法,認真生活的人會變成冷酷無情的殘忍殺手。
從戀愛的結婚,這麽多年裏,和正常的夫妻一樣,她和張曉曾經也吵過架。爭吵的時候,她會生氣,甚至會氣到想要抬手捶對方幾拳。
但這次不一樣,她第一次對張曉和範瀅產生了恨意。
她聽到自己的心髒撞擊胸腔的聲音,順著毛孔,一陣冷汗滲了出來,不知哪裏來的力量遊走全身: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也許,張曉和範瀅此刻正在雙宿雙棲,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羞辱她,讓她如此狼狽和難堪,憑什麽就這樣放任他們逍遙自在!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都是在夢遊一樣的狀態下發生的。
樂韻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樣衝了澡,換上毛衫、牛仔褲,披了大衣。然後,她走進廚房,拉開抽屜,在包裏塞進了一把水果刀。
所有動作一氣嗬成,樂韻從鞋櫃裏找出一雙輕便的慢跑鞋換上。
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她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呼叫。包從手裏應聲滑落,裏麵的東西叮叮當當地散了一地。
樂韻門口居然站著一個人!
她定睛一看——
是陸胤。
“陸總!”一聲“陸總”叫出口之後,樂韻才好像是徹底醒了過來,“你……你怎麽在這兒”
陸胤看了看散落一地的東西,蹲下身,一件一件撿起來。
“我不希望明天的熱搜上出現:濱城知名律師慈善晚宴狼狽出逃,到家後暴斃。或者知名律師街頭揮刀砍人。更可況,這個慈善晚宴是我讚助的,如果鬧出人命,那我豈不是罪孽深重”最後,他拿起水果刀,看了看,重新放進了包裏,接著將包重新遞給樂韻。
陸胤抬腕看看表,“現在是半夜3點鍾,你帶著刀,要去哪裏”
“不用你管。”樂韻冷冷地說,話一出口,她就覺得有些歉疚。
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到現在沒有給她發一條信息,打一個電話,反倒是和此事毫無關係的陸胤,不但跟著她從晚宴中跑了出來,還一直在她家門口站到這個時候。
想到這裏,她心裏一酸,語氣也不由得軟了下來,“謝謝你,陸總。我已經沒事兒了,您趕緊回去吧。”
“你要去哪裏”陸胤沒有理會樂韻叫他回去的話,將問題重複了一遍。
“我要去殺了他們。”樂韻咬牙切齒地說。那一股力量又出現了,她邁步徑直往電梯方向走去。
陸胤一把抓住了她。
“我不可能放任你去殺人。”
“放手!”樂韻掙紮著,冷冷地說,“這和你沒有關係。”
陸胤兩手攥緊了她纖細的手腕,力道拿捏得剛好,既不會太大力弄疼她,也讓她無法掙脫。
樂韻索性停止無謂的掙紮,將頭偏向一邊,一副拒絕溝通的樣子。
“怎麽跟我沒關係”陸胤看她放棄抵抗,抓住時機,將包重新拿回了自己手上,“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要去殺人,如果我沒有阻止,而是放任你去殺了他們。在法律上我到底要付什麽責任我不清楚,不過被牽連進這個案子裏,被警察帶去問話是絕對免不了的。
‘一橋集團總裁身陷凶案,被帶去警局問話’,你覺得這個標題上熱搜、上頭條,夠不夠勁爆到時候,一橋集團股票大跌,我被董事會追究責任踢出局,這都是放在一邊不說。
那些賠掉全部身家的股東和散戶要是承受不了,悲觀輕生也不是不可能。你看,隻因為你現在的一個念頭,這麽多無辜的人都要跟著承擔後果合理嗎
陸胤故意停頓一下,暗自觀察著樂韻的反應,見她有些冷靜下來的跡象,抓住機會,一把將她拉回房子,關上了門。
打開燈,他扶樂韻在沙發坐下。
陸胤的目光在客廳掃過,他想給樂韻倒杯熱水,但又不敢走去廚房,生怕樂韻一離開自己的視線,就會再失去理智跑出門去。
還好,客廳裏有一個酒櫃。
陸胤打開酒櫃,找到一瓶白蘭地,又拿了兩個杯子。他往酒杯裏各倒了半杯,將其中的一杯遞給樂韻。
“按照電視劇裏的劇情,你不是應該給我倒一杯溫水,或者泡些花草茶什麽的嗎”樂韻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見樂韻開始說話,陸胤暗自鬆了一口氣。
“白蘭地有安定和鎮痛的作用。我剛剛看你酒櫃裏還有伏特加,怕不夠烈,達不到效果,你萬一再稀裏糊塗地吃安眠藥,不如直接來最有效的。反正已經被你當成花花公子,灌醉你和間接導致你酗酒吞藥死亡相比,我還是決定‘兩害相權取其輕’。”
說罷,陸胤也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口,臉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也許是酒精辣地順著喉嚨而下,給身體帶來了溫度。也許是感受到陸胤善意地關心,樂韻感受到了一縷縷暖意,她不由得牽了牽嘴角。
渾身的肌肉隨著這一笑開始放鬆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酸澀的疲憊感。
“樂律師,我想給你提個建議,”陸胤一本正經地說著,在樂韻旁邊坐了下來,位置不遠也不近,“如果你下決心要讓你討厭的人消失,首先應該考慮雇傭專業的殺手。畢竟在任何領域,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成功的幾率是最大的。而且在聯係的時候,你最好想辦法輾轉幾層關係,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受教了,陸總。”樂韻這一回是真的笑了出來。
她終於感覺到手指尖也開始暖了起來。
“是不是覺得我很愚蠢”樂韻深深地呼吸,自嘲地問,“一個受到過高等教育的,所謂社會精英,也一樣會成為棄婦。不僅如此,就連解決問題的方法,也不過是最爛俗的一哭二鬧三上吊。”
說到這裏,她猛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小說《飛狐外傳》。
武俠世界裏,那些行俠仗義的高手並沒有給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年代久了,甚至連名字都混淆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
反而是書中的一位婦人,讓她印象極為深刻。
在丈夫慘遭仇家毒手之後,她引頸自刎,臨死時說了一句:這我就少吃三十年的苦了。
當時讀完這段隻覺得兩情繾綣、感天動地,現在想來隻覺得淒惶。
她在心裏問自己:樂韻,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勇氣如果有,也可以效法這位胡夫人,那就少吃三十年的苦了,不必再忍受這樣錐心的煎熬。
也許自我了斷比殺掉那兩個人更加簡單,一了百了。
此念一出,樂韻隻覺得心中一凜,她用手緊緊地按住自己的臉,強製自己不再繼續想下去。
我不可以這麽這樣。
太懦弱了。
太懦弱了。
“你別犯傻,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陸胤平靜地聲音傳來,卻像在樂韻頭頂上響了一個驚雷。
明明什麽都沒說,他怎麽會知道我在想什麽
恍惚之間,樂韻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一切不過是自己憤怒到失心瘋的幻想。
“你剛剛說什麽”她怔怔地問。
“你不必苛責自己。”陸胤的語氣無比溫柔,但有冷靜地充滿力量,“無論什麽人,在遇到困境,特別是自己無法麵對和解決的時候,都可能會想到死。這是一個人正常的心理反應。跟教育程度和身份地位無關。不過……”
他頓了頓,語氣裏更有一層關心和擔憂,“這種狀態不應該,也不可以長久地持續下去。無聊的文人,在小說裏歌頌‘為愛而死’,聽起來多偉大。但其實死亡,隻能給真正關心你的人帶來痛苦。那些你想借此報複的人,少了你活的更逍遙。你隻能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一個可悲的反麵教材。”
陸胤越說越認真,有一個瞬間,樂韻直覺,他不是在開解她,而是在說他自己。
難道別人口中閱女無數的堂堂路總裁,也曾經想過為什麽人而死嗎
“怎麽了”陸胤發現樂韻看著自己的眼神,充滿疑問和猜想。
“陸總,難道你也曾經認真愛過,被傷害過”
陸胤仰頭,無奈地笑笑。
“看來你對我‘花心闊少’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一時半會兒是改變不了了。”
他無奈的搖搖頭,談後語氣突然變得很憂鬱、很感傷:“既然這樣,我就給你講講我的故事。這是一個埋在我心裏很久的往事,也是我心裏最深的傷疤。”
陸胤的這番話成功地吊起了樂韻吃瓜的興趣,她擺出了預備認真聆聽的姿勢。
“那時候我還在國外讀書,我和她是在布朗大學華人留學生聯誼舞會上認識的。她穿著白色的裙子,披著長長的頭發,坐在一幅深藍色背景的油畫前,美麗極了。
我走過去,邀請她跳舞。她很大方地答應了。那場舞會上,我們一起跳完了每一支曲子,這大概就是一見鍾情吧。
我們的感情發展迅速,大概三個月之後,她搬進了我的公寓。漸漸地,我們性格上的差異開始顯現出來。她喜歡party,喜歡參加各種熱鬧的聚會,而我性格偏好安靜,喜歡琢磨那些在她看來非常無聊的問題。
正因為這樣,我們之間越來越疏遠,開始沒有話題可聊。終於有一天,我發現她在我之外,開始和別的男人交往,而且還不止一個。”
陸胤低下了頭,看起來,再度陷入這段記憶,仍然讓他難過不已。
樂韻的內心產生了深深的自責,她有些後悔,不該跟陸胤挑起這個話題。
“陸總,要不……我們還是別說這個了。”
陸胤擺擺手,抬起頭,勉強笑了笑。
樂韻於心不忍,這一次,她拿過了桌上的白蘭地,給自己和陸胤又倒了酒。
陸胤接過酒杯,抿了一口,接著繼續說了下去。
“接下去的半年時間,我們都過得很痛苦。我發現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提出分手,她苦惱,甚至以死相逼,我原諒,接著過一段時間,她再出軌。這樣分分合合,拉扯了很多次,我和她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隻等著最後一根稻草掉落下來,我們就一起灰飛煙滅。終於……”他勾了勾唇角,臉上的表情像是諷刺又像是自嘲,“有一天我回家來,發現她和一個男人躺在我們的床上。”
樂韻發出一聲驚呼,引得陸胤抬頭看向她。
“這太……,陸總,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我不知道……”樂韻語無倫次地道著歉。
陸胤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這回輪到樂韻一臉不解地盯著看他。
陸胤極力忍住,擺擺手說,“算了算了,我編不下去了……”
樂韻愣了一下,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剛剛陸胤是在編故事戲耍她。
樂韻大罵:“陸胤,你簡直混蛋!”
“嗯,沒錯。”陸胤笑笑,說,“我前女友也是這麽說的。”他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苦澀,“說真的,我的前女友確實是我大學時的同學。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確實很開心。後來,我向她求婚,但她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就拒絕了我。
可能因為這樣讓她有了壓力,再加上後來,我家裏出了一些事,我必須要回國。她不願意離開家人,更不願意放棄她喜歡的工作,跟我回國。所以,算是有緣無份,和平分手。”
一陣沉默,這一次,樂韻在陸胤的臉上看到了從沒有過的傷感和落寞。
“怎麽”他側臉看向樂韻,“是不是沒想到,我的愛情故事居然這麽普通,甚至可以說是爛俗。幹脆,我再跟你透露一個更爛俗的,事實上,從我跟她分手之後,就沒有再談過戀愛。”
樂韻一驚,看向他。
“做人有時候真的是很寂寞。”陸胤靠在沙發上,雙手交叉,抱在腦後,“小的時候,我爸媽忙著創業,晚上家裏經常隻有我一個人。我害怕的時候,就抱著我的玩具機器人,一遍一遍跟自己說:不怕,機器人會保護我。
後來,越長大越發現,能保護我的隻有自己。隻有自己才能幫助自己越過一山又一山,也隻有自己,能幫助自己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樂韻——”
這是他第一次不稱她“樂律師”,而是叫她的名字。
他的聲音竟如此溫柔和感性,樂韻禁不住抬頭,看向他。
“我們失去一些,也會得到一些。相信我,上天是公平的。”
我們失去一些,也會得到一些。
樂韻對那晚的記憶。似乎都凝結到這一句話上。
後來他們還說了什麽,樂韻已經記不清楚了。
她隻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再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三點。
不知道什麽時候,陸胤已經離開了,而自己醒來時,身上蓋著的,是他的大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