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碩士畢業的晚上，獨自走在學校的櫻花廣場。樂韻正在惆悵張曉沒能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突然，遠處一個穿著白襯衫，手捧百合花的人走向她。
    是張曉！
    樂韻意外極了，她朝著張曉飛奔而去，就要到麵前時，張曉突然單膝跪地，拿出一個紅色的色絨盒子，向她求婚。
    那一刻，她忘記了一切關於“女人要矜持”的教條，迫不及待地點頭答應了。
    當張曉將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抱起她旋轉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跟著飛起來了。
    晚上，張曉帶她去了他們最喜歡的一家快餐店——鬆林小館。
    進門後，樂韻發現，他們的家人和好友都在那裏，等待著給他們祝福。
    晚餐喧鬧而有趣，雖然食物不夠精致，就也很平價，但大家對她們的祝福卻是最真誠而熱烈的。
    宴會結束，他們跟大家道別。
    當他們帶著醉意，彼此擁抱著，在飯店門口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在後排坐定的時候，樂韻聽著張曉在耳邊的呼吸聲，心裏想：
    如果幸福變成潮水向他們湧來，那她現在一定已經完全沉溺了。
    原來幸福真的可以“淹死”人。
    張曉在後座上抱住她，帶著她從沒有見過的激情親吻她。
    那一晚，他們徹夜地纏綿，談論著美好的未來。
    樂韻記得她好像一整夜都在笑，直到臉頰的肌肉因為一直緊張而開始酸痛。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們餓了，到街角的餐廳去吃煎蛋卷、炸薯條和咖啡，然後又回到房間，躺在床上。
    樂韻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她隻知道，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房間裏，將她的鑽戒照得閃閃發亮。
    那是當時，她見過的，最耀眼的光芒。
    “下車吧。”張曉幫她打開了車門。“我們到了。”
    樂韻的思緒被拽回了現實。
    記憶的美好，現實的不堪，竟是雲泥之別。
    這家火鍋店的裝修依然樸素到隻能用簡陋來形容。
    盡管食客絡繹不絕，生意異常紅火，店主也絕沒有重新修整一下的意思。似乎這樣才能體現出他和別的網紅店不一樣的腔調。
    樂韻和張曉坐下後沒多久，九宮格的火鍋就被端了上來。
    紅紅的鍋底沸騰開來，熱氣氤氳，正宗牛油火鍋散發出的香味，熨貼了樂韻這段時間以來，幾乎是極致拉扯的精神和身體。
    “樂韻，你嚐嚐這個，還有這個，這個黃喉，我記得你每次火鍋都喜歡點這個。”張曉殷勤地給她夾著菜。
    “謝謝，我自己來就好，你也吃。”
    “我沒關係，關鍵是你吃得開心就好了。”說著，又把一大塊鮮切毛肚夾到了樂韻的碗裏。
    不知道為什麽，張曉這樣刻意地討好，不但沒有讓她覺得幸福，反而覺得心酸。
    一頓飯，樂韻吃出了五味雜陳的味道。
    一個油花濺起，在樂韻白色的外套上洇開。
    “快擦擦。”張曉立刻遞過紙巾，“服務員！服務員！”他一疊連聲地叫著。
    此刻店裏正是人滿為患的時候，加之火鍋店不比西餐廳，大家圍爐而坐，涮肉喝酒，吵雜得很。
    沒有人聽到張曉的呼喚。
    看著張曉眉宇間顯出的慍色，樂韻連忙說：“沒關係，我去衛生間處理一下。正好我們也吃得差不多了，結賬吧。”
    “那好。”張曉看著她，立刻換上一臉的溫柔，“能洗掉最好，洗不掉的話，我們再去買條新的。”
    樂韻在衛生間用紙巾簡單擦拭了一下，回去時，剛好看到張曉正拿著手機通話。一看到她走過來，他立刻把手機收了起來。
    “公司的事。”樂韻剛一坐下，他就趕緊解釋說。
    樂韻笑笑。
    “買單了嗎我們走吧。”
    “好，咱們……回家。”
    張曉試探性地說出“回家”這兩個字，見樂韻沒有拒絕，心裏燃起了一絲希望。
    兩人回到車上坐好。
    “係好安全帶，咱們回家了。”有了之前的試探，這次張曉在說出“回家”兩個字的時候，有底氣多了。
    “我剛剛已經在手機上叫車了，應該一會兒就到。”樂韻平靜地說。
    “你……”張曉詫異，“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沒有。”樂韻搖搖頭，“你做得很好，就像你一貫風格，演出得幾近完美。隻是，張曉——”
    她轉過頭，看著張曉的臉，一字一頓，清楚地說：“你大可不必這樣費心地來討好我。”
    “我沒有……”
    “你不用急著反駁，”樂韻打斷了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靠在座椅上，看著前風擋外無邊的夜色。
    一對對結伴而行的人從他們車前經過。
    樂韻眼裏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羨慕，“張曉，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女生都是細節控’。這句話一點兒沒錯。”
    樂韻輕輕說：“你知不知道，從和你在一起的那天開始，一直到現在，最能打動我的，從來都不是你給我買的大鑽戒、大房子、好車子。相反，是那些你可能已經早就忘記了的，甚至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有注意過的細節。
    你說，你記得咱們‘副駕駛隻能給我坐’的約定，但你可能不知道，我一坐進來，就知道座椅被調整過，因為不是我習慣的角度。你說隻要我喜歡的，你就會喜歡，但你可能沒注意到，今天這頓火鍋，你流露出多少厭惡的表情。
    張曉，在一起這麽久，我對你的熟悉程度，不亞於對自己的雙手。很多時候，甚至不需要說話，你進家門，我隻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你這一天過得開心不開心。”
    樂韻略一停頓，接著繼續：“張曉，你從小優秀，畢業後又創業成功，在你心裏，可能沒有做不成的事。但是，很多事，特別是感情的事，不是努力就行的。
    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們不可能假裝一切都和過去一樣，至少我不可以。我今天答應和你一起吃飯，隻是為了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我不想撕破臉，想為我們都保留一點體麵。
    如果你真的覺得對我有愧疚，那就體體麵麵地結束我們的婚姻，給彼此留下日後再相見的餘地。”樂韻從包裏拿出離婚協議，遞給張曉，“我叫的車到了，再見。”
    樂韻拉開車門，下車，再上車，幹脆利索，一氣嗬成。
    張曉愣在原地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樂韻的車已經在巷口轉彎，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了。
    這一次，張曉認識到，他失去了自己一直以來自信的，他和樂韻之間的主動權。
    看著懷裏的離婚協議書，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婚姻是真的走到了盡頭。
    當載著樂韻的豐田凱美瑞駛進環形車道的時候，司機從後視鏡裏看著她，問道：“姑娘，咱們就去你叫車時填寫的地址，是吧”
    司機給了她一個友善的，完全不油膩的微笑。
    樂韻的嘴角不由地上揚，原來，陌生人的善意，會讓人心裏有暖意流動。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是陸胤。
    接吧。她催促自己，拇指在屏幕上方盤旋著，遲遲沒有落下。
    接啊！
    她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
    但她感覺太累了，仿佛連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她關掉了鈴聲，把手機放進包裏，靠在涼爽的皮質座椅上。
    已經可以望見自家的小區，樂韻輕聲對司機說道：
    “師傅，您能繞著小區再開一圈嗎謝謝。”
    她閉上眼睛，盡量什麽都不想。然而，有些念頭就好像冰冷地激流一般，不受控製地向她湧過來。
    她唯一愛過的男人背叛了她……
    她最信任的閨蜜算計她……
    她視為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她的家，土崩瓦解……
    明明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回想起這一切未發生之前幸福時光，卻遙遠地像是上輩子的事。
    她的生活逐漸變得麵目全非。
    陸胤對她說，官司結束後，要留一天時間給他。
    陸胤……
    這個名字從腦海中閃過，她的眼睛一下睜得很大，從座位上坐直了起來。
    發出的聲響讓司機再一次看向了他的後視鏡。
    “你還好嗎姑娘”他問道，看上去很擔心。
    她用盡了每一分力量，讓自己看上去不像一個驚慌失措的動物：
    “我沒事，”樂韻聽到她自己說，盡管聲音在顫抖，“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