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欣醫院的病房裏。
    陸震霆正在跟腫瘤內科的王醫生進行談話。
    “王醫生，關於我的病情，您直說就好，不用避諱。我有心理準備。”陸震霆的語氣非常平靜，仿佛兩人現在討論的是其他人的病情。
    “陸先生，”王醫生扶扶眼鏡，“我已經跟您在加拿大的主治醫生取得了聯係，對您的情況進行了會診。我們一致認為，雖然看起來，您現在的病情還算是穩定，不過，仍然需要積極地定期地治療。我們研究了一下下一步的治療方案，您看一下。”
    “不必看了，”陸震霆擺擺手，“專業的事，就要交給專業的人。你們都是這個領域的專家，我相信，你們一定會給我最好的治療方案。”
    “既然您這麽說，那我們今天就開始吧，不過，我還是得提醒您一句，”王醫生語重心長，“不要太過操勞，您看，您都快把病房變成辦公室了。”
    王醫生指指病房桌上的那一大摞資料。
    “我已經習慣了，”陸震霆無奈地笑笑，“現在公司正在關鍵階段，事事都得我來操心。等過一段時間吧，我一定給自己好好放個假。”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了——
    許佩蓉出現在門口，手裏拿著保溫飯盒。
    王醫生看到有人來探望，就起身對陸震霆說：“陸先生，我先去查房，不妨礙你們聊天。稍後，我會讓護士將配好的藥送過來。”
    “好，辛苦了，王醫生。”陸震霆感謝道。
    “佩蓉，你怎麽來了，快坐。”等到王醫生走出病房，陸震霆趕緊招呼道。
    “我來看看你。”許佩蓉將保溫飯盒放在茶幾上，“順便給你帶了點兒吃的。”
    “太好了，我正好餓了。”
    陸震霆顯得很激動，打開飯盒的手微微顫抖著。
    許佩蓉一眼瞥見他的左手背上，由於輸液而造成的淤青，心中不忍。
    “我來吧。”說著，她將飯盒全部打開，放在茶幾上，再將筷子和勺子擺好。
    “嚐嚐吧。”許佩蓉牽牽嘴角，“家常便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習慣。”
    “沒關係，我已經好久沒有吃家裏的飯了。”
    陸震霆坐下，開始吃了起來。
    許佩蓉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陸震霆。
    盡管兩人之間已經隔了三十年的光陰，那些早就被強行封印了的記憶，還是瞬間就翻湧了出來，清晰得仿如昨日。
    許佩蓉不由得一陣心酸，趁陸震霆不注意，她偷偷用手背擦擦濕潤的眼角。
    “佩蓉，你的手藝還是和以前一樣好。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飯菜了。”陸震霆放下筷子。
    飯盒裏的食物被吃得幹幹淨淨。
    “你還記得我以前的手藝嗎？”許佩蓉表麵上平靜，內心卻十分酸楚。
    “當然記得，那時候，我最喜歡吃你做的飯菜了。我還記得，你最拿手的是煲湯。有一次，我買了一條魚，你把魚紅燒後，又用魚頭和豆腐做了湯。那鮮美的滋味，我到現在還記得。”
    陸震霆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絲毫沒有注意到許佩蓉的臉色已經起了變化。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許佩蓉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陸震霆語塞，抬頭看向她：
    “佩蓉，當年的事，你始終不肯原諒我。”他的語氣十分沉痛，“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許佩蓉深吸一口氣，平複著自己的情緒，“我今天來，一是來看看你，第二，是想跟你聊聊陸胤的事。”
    “陸胤？”
    “是，”許佩蓉點點頭：
    “我知道，你最近以兩家公司合作的名義，在跟他接觸。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麽，我也不想知道。我來，隻想鄭重地告訴你，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兒子，你當年始亂終棄的事。在他的心裏，他的爸爸，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死了。如果你還有一點點的良知，請你不要再打擾我和我兒子的生活。”
    “佩蓉，你聽我說……”陸震霆著急地解釋。
    “沒什麽好說的。”許佩蓉深呼吸，語氣裏滿滿都是心疼，“我的兒子，從小就沒有得到過父愛，難道你忍心，連他對父親的最後一絲幻想都剝奪掉嗎？陸震霆，你從來沒有盡過一點做父親的責任，為什麽還要對他如此殘忍？！”
    “佩蓉，你別說了。”陸震霆老淚縱橫。錐心的愧疚，仿佛將他整個人撕成了碎片。
    “你放心，”許久，他才緩緩說出三個字，“我不會跟兒子相認，不會告訴他我是他的爸爸。可是，佩蓉，我沒有多少日子了，你就讓我遠遠地再多看他幾眼吧，好不好？”
    陸震霆顫聲懇求著。
    “你家庭幸福，兒女雙全，又何必如此在意這個素未謀麵的兒子呢？”許佩蓉諷刺地說。
    “我的妻子很早就離開了我，我的女兒遠嫁美國。至於那個兒子，”陸震霆搖搖頭，苦笑著說，“他就是個敗家子，他敗光了我分給他的全部財產，後來，差點兒讓公司蒙受重大損失。我已經和他斷絕了關係。佩蓉，我現在已經是個孤家寡人了。”
    “那是你的事，和我們無關。”許佩蓉冷冷地說，話語之間，仿佛對陸震霆沒有一絲感情：
    “當年，你跟我說，你父母病重，要回家料理家裏的生意。我相信了你。生下兒子，我讓他姓陸，因為我相信，你會回來找我們。結果，沒過多久，你就在加拿大娶妻生子，把我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許佩蓉冷哼一聲，“如果不是你現在妻離子散，你還會想起我，想起我們的兒子嗎？像你這種人，現在這樣的下場，是你的報應！報應！”
    許佩蓉情緒激動，她實在不願意再麵對陸震霆，她怕再多一秒，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就會全體崩塌。
    她一把擦去臉上的淚水，鄭重地對陸震霆說：“別再打擾我和兒子，否則，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說完，她決絕地走出了病房。
    隻留下陸震霆在病房裏，看著她消失的背影，痛哭失聲。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陸震霆喃喃地說著。
    然而，這聲遲來了三十年的道歉，輕得就像鴻毛一般，沒有任何人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