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震霆的車，在他下榻的賓館門口停下。
    在司機和鄭蘊佳的共同攙扶下，陸震霆下車，準備往賓館裏走去。
    “陸老先生。”
    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眾人轉身，陸胤出現在他們身後。
    盡管陸胤已經決定硬起心腸，但看到此刻陸震霆憔悴的樣子，心中還是感覺到一陣酸楚，不由得上前想要扶住他。
    “沒關係，陸總，我來就好。”司機客氣道。
    陸胤隻得收回了手。
    陸震霆看著意外出現在眼前的兒子，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陸總是來找我的嗎？”鄭蘊佳問，她以為，陸胤這次來，是為了兩家公司合作的事。
    “不，”陸胤搖搖頭，目光停留在陸震霆身上，“我是來找陸老先生的，有些私人的事，希望能和您私下聊聊。”
    “私人的事？”鄭蘊佳覺得奇怪。
    這兩個基本上是素未謀麵的人，什麽時候開始有了“私人的事”？
    陸震霆心中一凜，他不由得猜想，陸胤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但此刻，他沒有辦法逃避和拒絕，更重要的是，他感覺自己時日無多，能多和兒子相處一刻，也是一種安慰。
    有一刻，他甚至自私地希望，兒子已經知道了一切。
    “好。”他點點頭，“那就請陸總跟我一起上樓，到我的房間去聊聊吧。”
    用門卡打開門。
    “請。”陸震霆邀請到。
    所有人進屋坐下。
    “你們先去休息吧，”陸震霆對司機和鄭蘊佳說道，“我和陸總想要單獨聊聊。”
    司機答應一聲，識趣地退了出去。
    鄭蘊佳有些狐疑，對陸震霆的身體也有些擔心，她踟躕著走到門口，不放心地對陸震霆說：
    “陸總，如果您有什麽需要，我就在隔壁房間。”
    “放心吧，”陸震霆點點頭，勉強笑笑，“我沒事。”
    鄭蘊佳這才離開。
    房門被關上。
    這一下，房間裏就隻剩下陸震霆和陸胤兩個人，空氣中彌漫著吊詭的尷尬。
    “陸總想不想喝點兒什麽？”陸震霆試圖打破沉默，“我打電話給酒店前台，讓他們送過來。”
    說完，他掙紮著去拿房間固定電話的聽筒。
    “不必了。”陸胤說，語氣平靜且冰冷，“我不想浪費大家的時間，所以我想直接說。”
    陸震霆心裏一沉，他已經預感到了事情的不妙。
    “好，你直說就好。”他平靜地說。
    “我已經知道了，從生物學上來說，你是我的爸爸。”陸胤把心一橫，單刀直入。
    陸震霆渾身一震，感覺像是有人將一盆帶著冰碴兒的涼水，從天靈蓋灌進了全身。盡管他有預感，盡管他在內心曾經無數次的設想自己和兒子相認的畫麵，但現在這種，卻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更可況，那句“從生物學上來說”，更像是將一把看不見的匕首，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心裏。
    “陸胤，你聽我說，”陸震霆想要解釋。
    陸胤製止了他：
    “你不需要解釋，我也不想聽你為自己做什麽辯解。因為沒有什麽，可以作為你當年拋棄妻子，和後來始亂終棄做借口。”
    “對，你說的對。”陸震霆苦澀地說。
    渾濁的淚，從他深陷的眼眶中滾落下來。
    陸胤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心裏好像針紮一樣的難受。但他想到媽媽這麽多年來遭受的痛苦，想到自己從小沒有爸爸的委屈。
    憤怒在那一刻，替代了憐憫。
    “我知道，你和媽媽私下裏見過麵。”陸胤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你這次回來，讓媽媽的情緒波動很大。”
    陸胤深深地呼吸。
    陸震霆聽兒子這麽說，五內如焚，一是感覺愧疚難當。
    “都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他懺悔著說。
    “對得起對不起，已經都不重要了。”陸胤搖搖頭，輕歎了一口氣：
    “這麽多年，我和媽媽已經習慣了兩個人相依為命的生活。既然，在我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我們身邊，那麽，現在，也就不必再出現了。”
    “陸胤，你的意思是……”陸震霆感覺，像是被判了死刑。
    “我們各自回到自己原來的生活軌跡裏。”陸胤的語氣依然非常平靜，“我希望你回到加拿大，回到你自己的生活裏去。而我會繼續陪伴著媽媽，讓她晚年幸福快樂。從此以後，大家繼續做陌生人，永遠都不要再見麵了。”
    “陸胤，”陸震霆的聲音顫抖著，“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讓我贖罪的機會，好不好。”
    他用祈求的目光，卑微地看著兒子。
    從小到大，陸胤已經不記得曾經在心裏偷偷地想過多少次，如果自己的爸爸還活著，回來找他和媽媽，會是一種怎樣的情形。
    他想象過無數種可能的情況，卻唯獨沒有想過，會是現在這樣。
    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十足的渣男。
    更加糟糕的是，他現在身患重病，時日無多，甚至還在請求自己的原諒。
    陸胤突然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似乎自己陷入了一個荒唐的夢。
    “如果，你真的想為我和媽媽做些事，彌補這些年來，你對我們的愧疚，”陸胤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就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陸震霆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撕碎了。
    他看著眼前的兒子，知道他此刻看似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深不可見的傷痕。
    也許，就像兒子所說，消失，是他唯一能為曾經的愛人和兒子做的事情。
    “好，”他緩慢地點點頭，強忍著巨大的悲痛，努力擠出一絲絲笑容，
    “我知道該怎麽做。我會盡快離開濱城，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對於給你，和你母親帶來的痛苦，我知道，是沒有辦法彌補的。如果來生再有機會的話，我願意重新來彌補。”
    他臉上牽強的笑，變得苦澀，卻又離奇地平靜：“看我現在這個情形，那一天，看來也不會太遠了。”
    聽他這麽說，陸胤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地嵌入，疼痛從掌心彌漫到全身。
    他知道，此刻，自己必須起身離開，他害怕，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在多待一秒就會灰飛煙滅。
    “我走了，”陸胤站起身，他看著前方，躲避著與陸震霆目光的接觸。
    走到門口，他將手搭在把手上，猶豫著，終於說：“你自己保重。”
    身後，沒有任何聲音。
    他轉動把手，拉開門，正要走出去。
    “咣當”！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陸胤立刻轉身，隻見陸震霆已經跌倒在地上，雙目緊閉，昏厥了過去。
    “爸爸！”陸胤大叫著，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