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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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痛從指尖湧入,像有隻大手粗暴地擠榨著腦漿,瀕死感如漲潮般將人淹沒……
    要死了嗎
    安隅猛地睜開眼!
    嘀——
    紅光掃描過冰冷的操作台。
    高處響起一個聲音:“這裏是主城的黑塔審訊室。你的姓名”
    安隅錯愕,“黑塔……我怎麽會在……你們是……上峰”
    “你的姓名。”
    “……安隅。”
    “id。”
    “ay53……22222。”
    “隱藏了多久”
    “……什麽”
    “畸變方向是”
    “我沒……”
    “異能是什麽”
    “……我沒畸變……”
    “上峰”是當今人類的最高決策組織,駐紮在主城的黑色巨塔中。
    這些年來,畸變讓世界徹底洗牌,主城的三大機構統管了一切:決策中心“上峰”,力量中心“軍部”,科研中心“大腦”。
    安隅思緒尚亂,新一輪痛楚已經接踵而來。
    他雙眼緊閉,在劇痛中努力回憶著雪原上的事……
    一段錄音突然響起。
    “察塔少尉臨終通訊……巨型畸變螳螂,列車已靜默,推測畸種早就混入車內,在路上完成了進化並感染全車……一名人類畸變體消滅了它……前所未見的異能,瞬移,還有……說不清是吞噬還是引爆,發生得太快了……他外觀正常,很年輕……白發、金……不,是紅瞳……抱歉……他的眼睛在變化……”
    聲音漸漸虛弱下去:“主城,我也在畸變中,今天下了好大的雪,是近幾年最大的一場吧……”
    播放結束。
    審訊者道:“察塔少尉臨終前指控了你的畸變。”
    “我”安隅驚愕,“不是我,我怎麽可能殺死螳螂我是要去軍部找人的……”
    “你在隱瞞,看來——”
    “不要!”安隅掙起身,鋒利的金屬約束帶嵌進皮肉,“我沒隱瞞任何事,對了,基因檢測!我申請基因檢測!”
    一切詭異畸變都是從基因感染開始的,為了防控,人類製定了一個測量基因混亂度的指標——“基因熵”。據研究,純種生物的基因熵都在0以內,自出生起保持恒定,一旦這個值上升,就代表畸變開始。
    雖然基因熵上升是大事不妙,但隻要恒定在初始態,越接近0,反而對感染有越強的抗性。全世界排名前萬分之一的人能夠進入主城,最新的門檻是6。
    在這方麵,安隅再次把賤民天賦演繹到了極致——他以02的基因熵穩居人類末流。淩秋曾評價道:擇偶看臉的時代已成往事,人們在選擇另一半時主要考慮對方能不能穩定地做個人,像他這號被畸種瞄一眼都可能畸變的,注定不會有繁衍權,美貌基因純屬浪費。
    審訊者問道:“歲之前你在哪”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他們說我是從野外撿來的棄嬰,一直被監視到歲……”
    “資料顯示,你在孤兒院常年陷於昏睡。”
    “是的……但我沒有其他異常,最近兩年昏睡的時間也在縮短。”安隅痛苦地喘息,“我可以、可以申請基因檢測嗎讓我自證,求求您……”
    “已經測過了。”
    “測過……”金眸渙散開,“難道我真的……”
    “你的基因熵是零。”
    “零……點二嗎”
    “隻有零。”
    “隻有零”安隅怔然,“下降了”
    “我們測了很多次,結果都一樣。這違反科學,沒有任何生物的基因能達到百分百規整,基因熵更絕無可能自然衰減。”
    警報再度響起。
    “安隅,根據《人類聯合法案》,你將被移交大腦,接受誘導試驗。
    “試驗會用能量來催化畸變過程,如果你本身已處於隱匿畸變期,就會被迅速觀測到。試驗不會造成實質傷害,但會有強烈痛苦,請知悉。
    “這是非人道手段,人類感謝你的犧牲。”
    安隅消化了片刻,喃喃問:“不會殺死我”
    “你的壽命不會受任何影響。”
    審訊室歸於死寂,審訊者正要關閉通訊,突然聽到一聲極輕的吐氣。
    像一隻遇險後僥幸逃回窩裏的小動物。
    “謝謝。”安隅閉著眼,慘白的麵色透出深重的瀕死感,“謝謝您……給我自證的機會,我很感激。”
    黑塔處理過數不清的畸變人,那些可憐蟲大多被嚇得屁滾尿流、歇斯底裏,像安隅這樣溫順得堪稱優雅的還是頭一個。
    審訊者遲疑了一下,破例送出一句關懷,“你還有其他疑問嗎”
    汗水在金屬地板上砸出空洞的嗒聲,安隅此刻十足清醒,但聲音卻很縹緲:“請聯係一下53區房管長,就說,低保t區5棟44戶的安隅,很快就能辦好軍屬證明,請他多寬限幾天,不要把宿舍給別人……好嗎求求您了……”
    審訊者驚訝,“比起這個,你更該擔心畸變被處決。”
    安隅喃喃道:“您說的對……但在餌城失去住所,遲早也是死……”
    “原來連餌城人的住房焦慮都這麽重了麽。”審訊者苦笑一聲,“但我記得低保宿舍隻要肯幹活就能住吧”
    安隅虛弱地“嗯”了一聲,“很抱歉,我不太能幹活。”
    “……”
    審訊者恢複了冷漠:“會替你聯係的,沒別的事了吧。”
    他沒有給安隅回答的機會,立即切斷了通訊。
    審訊室徹底安靜下來。
    試驗台上已近昏迷的安隅卻極細微地牽了牽嘴角。
    “祝您成功……”他喃喃道。
    又一波放能結束,兩個研究員進入試驗室。
    “又下雪了,準有新的失序區。”
    “四處起火,軍部連新兵都拉去執行任務了,如果有畸變體侵入主城……”
    “不會的,主城有穹頂係統,那是人類傑作,像真空罩子一樣讓全城對外靜默。”
    “但它耗能太恐怖了,我們還能供它幾年”
    “之前不是說,有第三個能源儲備了嗎”
    他們邊聊邊調試設備。
    “還沒畸變嗎”
    “沒,隻剩最後一組了,估計會在這一組畸變吧。”
    研究員看向試驗台上的安隅。
    試驗是進行的,那具纖細蒼白的軀體上蔓延著大片恐怖的紫紅,小腹和腿根尤其嚴重,濃鬱的皮下出血仿佛要擠破那層脆弱的皮,讓人心顫。
    “不管會不會畸變,他都打破了人類科學認知……他的數據太震撼了,真是一個令人害怕又期待的存在。”
    “到底是什麽來頭”
    “餌城貧民。根據試驗前的評估,智商很高,但常識匱乏,性格孤僻,社會性極差,就像……一頭誤入人類社會的小獸。”
    “可惜了,這種人一旦畸變肯定會失智的。”
    刺眼的充能倒計時亮起,他們轉身離開。
    仿佛昏睡的安隅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眼眶裏燒灼著劇痛,瞳孔痙攣般地抽搐著,但瞳心深處卻似暴風眼般寧靜。
    淩秋曾評價他是個怪胎,極度怕死,但隻要不死,他似乎又不在意任何傷害。
    來主城前,安隅一直擔心房管長找借口不認軍屬證明,但現在有了上峰過問,不可能再節外生枝了。
    隻要能保住安身之處,這點痛苦簡直是賞賜。
    他回憶起在審訊室時,他用那幾句賤民話術成功求到審訊者幫忙,忍不住感慨淩秋果然有著將這個垃圾時代玩弄於股掌的智慧,在利用強者這條路上,他還要和淩秋學很多……
    隻剩最後一組……
    安隅看著倒計時,眼底映出一絲釋然。
    3
    2
    ——
    聲嘶力竭的慘叫穿透監控室。
    一份足以轟動世界的密報傳向黑塔。
    【大腦匯報上峰。
    編號222,全序列試驗結束,未見畸變指征。
    基因熵:0,未見波動。
    精神力:00,未見波動。
    結論:觸發異能失敗,可以相信222屬於人類。理論上,基因熵為0會導致無法抵禦任何畸變誘導,但222卻表現出了極端的抗性。此外,他的精神力達到了人類迄今為止監測到的最穩定狀態,他的身上充滿悖論,大腦建議深入研究。】
    ……
    傍晚,有人進入試驗室。
    “後勤。”那人將一套純白的衣褲放在安隅身邊,“抱歉,上峰還未回複,你暫時隻能穿囚服。”
    安隅緩緩睜開眼。
    他的心髒此刻像一頭伏在胸腔裏狂亂抽搐的野獸,嚎叫著要把他撕碎。
    “緩過來點了嗎誘導試驗很少啟用,這份罪不是一般人能遭的。”那人輕聲道:“放心吧,你沒畸變。”
    渙散的眸緩緩聚焦,安隅虛弱地扭過頭來。
    這個後勤和他差不多大,清瘦,也有一雙金眸。但那雙眼睛很空,明明手上拆著機器,視線卻落向別處。
    瞎子
    那人微笑,“我以前是研究員,上個月有個畸種試驗體失控,我失去眼睛,轉做後勤了。”
    安隅思考了一會兒自己該做出什麽反應,最終低聲道:“我很抱歉。”
    “都過去了,人得想點開心的事,你出去後想幹什麽”
    安隅用氣聲問:“睡覺……算嗎”
    對方點頭,“除了睡覺呢”
    “想吃……麵包。”安隅沙啞地補充,“粗麥仁麵包。”
    那人笑了,“我理解。我也是吃低保麵包長大的,直到六歲那年主城門檻刷新,剛好下降到我的數值,我才被接納進來。哦,雖然父母基因熵都很低,但我卻很幸運地有呢。”
    淩秋說過,基因熵有隨機性,兩個低數值確實有可能生出高數值,隻是概率極低。
    那人又笑道:“我們很有緣,知道麽”
    安隅隔著胸腔安撫抽搐的心髒,“哪裏有緣”
    “資料顯示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隻差了一天。我老家也在53區,我有父母,還有妹妹,雖然我已經十幾年沒和他們見麵了,妹妹隻在視頻裏見過。”
    安隅動作一頓。
    視線落到他胸前的名牌上:嚴希。
    “聽說你要去軍部找什麽人”嚴希輕鬆道:“別隻想麵包,讓你朋友請你吃頓好的。”
    “麵包已經很好了。”安隅弱聲說。
    嚴希笑:“這倒是。小時候,我媽會把粗麵包重新加工,放一些豆子烤成噴香的豆餅。喔,唯一的遺憾是不夠甜,我喜歡甜食。”
    安隅轉過頭看著那雙空洞卻帶笑的盲眼,在貧民窟,他隻在淩秋眼中見過這樣的明朗。
    他莫名地失神了一瞬,反應過來時已下意識道:“我很抱歉……”
    “抱歉什麽”嚴希笑著拿起收拾好的設備,“走了啊。你回53區後不要跟別人說起我,家裏還不知道我眼睛的事。”
    他走後很久,安隅才攢了些力氣,起身穿好囚服。
    囚服布料柔軟致密,他愛惜地摸了又摸,決定明天把它穿走,縫縫補補至少頂十年。
    他拖著身子到牆角蜷縮起來,心裏盤算著怎麽開口把上一套囚服也討來,很快便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安隅做夢了。小女孩和少尉的聲音在空茫的雪原上交織。
    “不要自以為是地剖開一隻弱小的兔子……”
    “明明看起來很弱小,卻跑得那麽快!還能砰地一聲把人炸碎!”
    “前所未見的異能,能瞬移,還有……說不清是吞噬還是引爆……”
    ……
    清晨,安隅被門外的腳步聲吵醒了,他在朦朧中望向牆上的擴音器。
    這場無妄之災要結束了。
    如他所願,審訊者的聲音響起。
    “安隅,臨時編號222,根據試驗結果,上峰處理決定為——”
    宣判擲地有聲。
    “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