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信禱之鯉·27 我們注定,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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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祈願者加入了遊柱的隊伍。
“雖然聽不見你說的絮語,但這些祈願聲聽多了,我也開始對繞著這玩意轉圈產生了渴望。”潮舞看著雕柱怔道:“不知道上麵會有什麽,好想上去看一看……”
她猛地甩了甩頭,“別說安,連我都快不清醒了!”
寧忽然輕聲道:“轉圈很痛苦。”
安隅抬眸,寧指了指他身前的果醬罐,“安說,上去前確實莫名地渴望,但在繞柱旋轉時卻非常痛苦,雖然意識渾渾噩噩,但腦海裏一直有個念頭,希望能趕快停下。”
“什麽樣的痛苦”
“深處的意識在受折磨。”寧也有些意外,頓了頓才道:“他雖然也不明白絮語的含義。但在轉圈時,他隱約感到被規勸,好像隻要放棄一件什麽事,就能停下痛苦的旋轉。”
“放棄對高基因熵後代的執念嗎”祝萄問安隅,“你能聽懂絮語嗎”
安隅搖頭。
他絲毫感受不到被規勸,隻覺得煩躁,想要削掉那些東西的嘴巴。
葡萄藤蔓從祝萄指尖延伸而出,將一片片能提供精神抗性的小葉子貼在大家身上。安隅隨手摘下自己肩頭那片,撫平了按在果醬罐上,清甜的葡萄香繚繞在身前。
寧問道:“你自己呢”
“我不需要。”安隅語氣自然,“如果上麵的精神汙染很重,請照看好大家,不必管我。”
“這家夥精神穩定性極高。”祝萄嘟囔道:“我們在53區時,他被五花八門的畸種反複打到殘血,精神力卻從來沒有下降過。”
寧怔怔地看著安隅,“論壇上的傳言竟然是真的……”
雕柱之下,信徒們的祈願聲編織出一道無形的金鍾罩,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唯有雕柱旁的遊柱隊伍愈發壯大,在紅光中翻起一道道壯麗的漣漪。
祈願者一圈一圈接連向雕柱跪拜,那些姑娘還未上柱,就已閉目封耳,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隻知道越來越大聲地吟誦那荒誕的教義。
“為更優質的生育。
“為更穩定的存續。
“為女性背負起應盡的責任……”
在無止境的吟唱聲中,潮舞散開瑰色長發,如通天階梯般跟隨漩渦的韻律向高處延伸。安隅踩著腳下密而韌的發毯,向高處走去。
越到高處,絮語越如同一張緊密編織的網,緊緊地籠罩著人的意識。寧的掌心合攏於胸前,一隻又一隻藍閃蝶從他體內湧出,在祝萄和安隅周身環繞。
蝶息陣陣,安隅回頭俯瞰——地上的祈願者已成一圈圈渺小的黑線,而雕柱高處遊動的女人身形卻越發寬大,怪誕的魚鱗逐漸嵌入皮膚,她們失去了人類雙足,魚尾拍打著空氣,隻知道向上、再向上,仿佛高處有著她們最迫切的期盼。
越向上,那種執迷帶來的衝擊感就越強烈,安隅忽然想起十來歲時的某個午後,他從昏睡中醒來,忽然聽見樓下女人聲嘶力竭的喊叫聲——住在309室那位四十來歲的女士在分娩中出了意外,貧民窟沒什麽醫療資源,她活活流血流死了,孩子也沒能保住。
往後很久,猜測孩子父親的身份成了低保區的八卦話題,有人說一定是個有錢人,隻要把孩子生下來就能帶她脫離貧民窟,還有人說保不齊孩子就是資源長的。傳什麽的都有,但大家最終都嘲笑她明知大齡產子有風險還非要堅持,死了也活該。
她和孩子的屍體被抬走時,安隅就站在樓上打著哈欠放空,淩秋趴在欄杆上,忽然苦笑道:“女人生育要忍耐巨大的痛苦,可她們卻又總是一往無回。”
安隅那時隨口問道:“為什麽呢”
淩秋說,“或許對每個人都不一樣,可能是追求幸福,可能是執迷不悔,也可能隻是被禁錮和強迫吧。”
安隅邊回憶著往事邊向上走,直到視野內的遊柱者徹底失去人類體征,變成一條條閉眼機械遊動的死魚,他終於仰望到了頂端——
頂端,四條巨鯨般的錦鯉首尾銜接成圓圈,在至高之處無聲而快速地轉動,盯得稍久一點就會產生幻覺,仿佛那裏旋轉著的是四個姑娘。
寧輕聲道:“濃烈的悲傷。”
懸掛在安隅身前的果醬罐輕輕顫抖,他下意識攏住了罐子,安撫地輕輕摩挲著罐身。
雖然他沒有感知悲傷的能力,但也隱約察覺到有一種龐大的情緒從四條巨錦鯉身上籠罩下來,壓得人透不過氣。
果醬罐上,葡萄葉迅速枯萎幹癟,當他們繼續朝巨錦鯉靠近,葡萄葉忽然破碎成了粉末,消失在氣浪之中。
大量藍閃蝶從寧身體裏湧出,可這一次,它們還沒飛多遠就在空中靜靜地消散了。
寧蹙眉道:“好強的精神蠱惑。”
祝萄喊道:“大家遠離雕柱!”
無窮無盡的葡萄葉在空中飛舞,向眾人和潮舞的頭發上貼去,它們剛剛附著便枯萎幹碎,新的又補上來,一批又一批。祝萄臉色逐漸轉白,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似的,從遠端逐漸靠近那雕柱。
潮舞的長發也忽然像是不聽使喚,發梢輕輕勾了勾繞柱遊動的一個女人。
那已經不能稱為女人了,那隻是一條死魚。
所有人都在無意識地接近雕柱,唯獨安隅沒有。
他神色平靜地繼續向上走,用手攔住向雕柱飛揚的果醬罐,一次又一次安撫地把它按回胸口。
在潮舞的發梢又一次情不自禁去觸碰遊柱者時,安隅俯身抽刀,一把割斷了那截發絲。
地麵上神情癡迷的潮舞猛地回過神。
“不要碰。”
淡然的聲音順著長發傳下來,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說了一句“是。”
一隻藍閃蝶虛弱地飛到安隅指尖,安隅把它捧到唇邊,輕聲道:“去看顧別人吧。”
他攏著胸前的小罐子,踏著瑰紅的發毯,繼續平和地向最高處走去。
那四條壯麗的巨錦鯉近在眼前時,絮語成了全世界唯一的聲響,紅光映在金眸中,詭譎地跳動。
寧在身後喊道:“不要觸碰紅光!”
可安隅半個身子已經探了進去。
——什麽也沒發生。
他仿佛感受不到一絲絕望與痛苦,抬起手,帶著一些懵懂的試探,輕輕向那幾條錦鯉觸碰——
離錦鯉最近的死魚突然睜開了眼。
它眼白暴凸,猛地躥起,一口朝安隅咬了上來!
瑰紅的長發立即化作發鞭,啪地將它抽開。
飛起的鞭梢掠過巨錦鯉,抽下一層火紅的鱗片!
安隅道:“不要!”
晚了一步。
那條死魚從空中墜落,頂端的四條巨錦鯉忽然開始加速旋轉,高處的死魚接二連三地蘇醒,所有閉目遊柱的女人也都紛紛睜開眼,猙獰地拉扯起潮舞的頭發。
地上的祈願者青筋暴起,凶狠地朝潮舞包圍上來。
攻擊教神,信徒暴亂。
祝萄立即自高空躍下,於空中操控藤蔓,一圈一圈包裹住潮舞身上的傷口。
嘈雜的絮語幾乎要把安隅耳朵吵炸了,他對寧道:“你去顧他們。”
“可……”
混亂之中,安隅的聲音卻更鎮定。
“我倒希望,它真能蠱惑我。”
他說著,不等寧答應,揮刀利落地斬斷了寧腳下的發絲。
縱然帶了全隊輔助,可最終,如注定般,他仍隻能孤身前往。
高空之中,隻剩安隅一人。
近處那些死魚瘋狂地朝他啃噬過來,一口叼住腕上的繃帶,繃帶阻擋了鋒利的牙齒,但魚太多了,安隅揮趕不及,鮮血迅速從繃帶下滲出。
“幫個忙。”他輕聲對果醬罐說,“別怕,失控前我會拉住你。”
果醬罐裏撲朔出兩隻大白閃蝶,罐子劇烈地震顫,安隅輕閉眼,開眼的一瞬,安重新出現在身後。
安低下頭,雙手交叉搭在胸口,氣流吹開少年雪白的兜帽,他在風中與安隅背向而立,無窮無盡的大白閃蝶自領口袖擺中翩躚而出,在空中編織出一道道流金的光暈。
安的守護異能,蝶陣保護。
大白閃蝶將兩位白衣白發的少年包裹其中,撕咬上來的死魚被蝶陣幹擾在外,無法靠近。混亂中,柱頂的四條錦鯉終於停止了旋轉,擺動著魚尾朝安隅遊來。
明明沉默,卻仿佛帶著巨大的呼嘯。
隔著麵前紛舞的蝶陣,安隅看向那些錦鯉——原來它們的身體是透明的,顏色來自腹中那團濃鬱的紅,準確地說,是無數破碎的紅光攢在一起,無序地波動。
他忽然想起幾天前,詩人站在教堂塔尖問他的那句話。
——“我總是能在蒼穹上看到一團波動的破碎紅光,你能看到嗎”
安隅伸出手指,穿過蝶陣,輕輕觸碰了它們。
指尖傳來劇烈的灼痛,鮮血湧出,一隻大白閃蝶立即飛上來,吮去了那滴血。
而安隅卻怔忡了一瞬。
在被咬的那一瞬,他好像聽見了什麽。
不再是錯亂無意義的絮語,而是一個姑娘悲傷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歎息道:“我們注定,重蹈覆轍。”
下一秒,剛才咬到他指尖的巨錦鯉驟然爆裂!
——最低級的畸變基因,無法抗拒獲取安隅的天性。
在它爆裂的瞬間,另外三條巨錦鯉也狂亂地朝安隅的手指啃咬上來,地上的人舉頭仰望,在他們的見證下,那些被信奉的教神在空中接連瓦解。
隻剩下四團破碎紅光。
安隅忽然有種預感,他想要的答案就在那紅光中。
他再次伸出手觸碰向紅光碎片,然而這一次,接觸的瞬間便被凶狠地彈開了!
算上進來時那次,這是他第二次被拒絕。
祝萄仰望著高空漂浮的破碎紅光,怔道:“這就……結束了嗎”
話音剛落,隻見那些破碎紅光突然跳躍,呼嘯著湧入雕柱最頂端的四條死魚體內,那四條死魚漂浮至柱頂,迅速首尾相扣旋轉起來,魚身變化,化作新的錦鯉虛相。
隻要信仰不滅,宗教生生不息。
隨著新的錦鯉虛相生成,暴動的雕柱終於重新安靜下來,死魚回到了柱上,底端尚未魚化的女人也重新閉上眼,繼續繞柱遊動。
祈願者結束了今天的祈願,仿佛意識不到周圍少了一半的同伴,她們掛著滿足的微笑和彼此道別,相約明晚再來祈願。
大白閃蝶陸續回到安的體內,他臉色慘白地看向安隅的背影,喃喃道:“你究竟是什麽操控空間,精神免疫,而且……”
侵者死。
除了“想找寧”之外,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和安隅說話。
在他的視線中,安隅周身籠罩著一股強大的壓迫感,仿佛透露著一種氣息,蠱人靠近,卻又讓人不敢靠近。
安隅轉過身,瞳中獵獵的紅光讓安幾乎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謝謝。”安隅說道。
安怔住了。
“還好有你。”安隅抬頭望著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白閃蝶,“好強大的異能。沒有寧在,你依舊很厲害。”
終端顯示生存值954——在安的蝶陣保護下,他隻被這些畸種啃了幾口,加上大白閃蝶及時的療愈,生命值丟損更多來自體力消耗。
安隅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精神穩定性差,或許你才該是尖塔最強奶媽。”
落在他頭上的那片半枯萎的葡萄葉聞言一陣發抖,憤憤地從他肩上飄走了。
雕柱已暗淡下去,遊柱之人也悄然隱匿,靜靜地等待著下一個夜晚開啟。
在最終,許雙雙已經遊到下三分之一的高度,再向上三分之一,就會開始結出魚鱗。也就是說,隻剩一天機會,必須速戰速決。
寧輕輕擁抱著疲憊的安,一邊安撫一邊說道:“那幾團紅光或許是信仰本體。殺死巨錦鯉虛像,它會自動跳躍到下一任宿主上,要想打破它的無限跳躍,就要先抓住它。”
潮舞傷得最重,喘息聲打著顫,“怎麽抓我們隻是靠近它一點,就已經快要喪失意誌了。”
“我可以。”
安隅仰頭望著柱頂,“但……它拒絕了我。”
他仍然記得被彈開的那一瞬,盡管他很遲鈍,但仍感受到了破碎紅光中的憤怒,像排斥異類一樣排斥他。
如果始終被拒絕,他永遠無法解救這裏的人。
“信禱者入,執念者得,釋然者出。”
安隅低聲重複了幾遍,說道:“你們留在這,我要出去一趟。”
寧問:“去哪”
“主城。”安隅說,“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