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越發沉默了。
    虞維音瞥了他一眼，見他始終垂首，不發一言，冷硬的麵龐，隱在一片陰影裏，看不清神情。
    “邵漠，仇氏那邊有消息了嗎？”
    頓了頓，她徑直開口問道，“她打算如何對付莊列炳？”
    清潤動聽的嗓音，響在頭頂上方，邵漠心口猛地一窒，倏然攥緊了拳。
    該死！他為何又想入非非了？！
    “修書一封，告訴仇氏，我需要她的幫忙。隻要她能來桐城，不管她的要求是什麽，我都會為她達成！”
    虞維音在心中盤算。
    仇氏必須來桐城一趟，她需要仇氏來揭破最後的真相，讓父親得以眼見身邊的左膀右臂到底是怎樣的蛇蠍心腸！
    見他依然沉默，雙手撐地，身子卻繃得如拉滿的長弓般，噴薄欲發。
    虞維音忍不住再問：“怎麽了？”
    “沒什麽……”
    邵漠攥著雙拳，費了極大的心神，才克製住腦內狂奔的念頭，嗓音變得沙啞無比。
    “仇氏……她娘親病重，怕就在這兩日便要下世，仇氏如今一心守在她娘身邊……至於莊列炳，他如今被仇氏囚在身邊，寸步不離，與梁氏等人已斷了聯絡。”
    嗅到虞維音身上淡淡的花香，他額上汗珠滾滾，順著麥色的麵龐，緩緩滴落進玄色黑衫內。
    牙關緊咬，眸內逼出猩紅一片。
    口內一點銳痛，逼迫他斂神屏息，繼續說道：“漠會修書去澧縣，將小姐的話一一傳達。”
    “很好，邵漠！這些日子有你相助，我真的很感激。”
    虞維音盯著他垂伏的身子，心頭那點暖意，烘得她聲音越發溫柔，“你放心，待你離府之際，我一定會送你一份大禮！”
    邵漠咬牙不語，心頭百感交集，最終沉沉應了一聲。
    他知曉，以他如今的身份，是配不上她的，她也絕不會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可是，聽到她再次說離府，他心頭依然覺得憤怒和不甘。
    這種憤怒，是對自己出身的不滿，為何隻是個低賤的家奴？讓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又為何，他要貪婪地愛上這高高在上的小姐？！
    可是他卻不肯死心，這麽長的時間，都無法將心中存著的麗影從腦海消抹！
    雙拳更緊地握住，那份不甘，讓他胸內彷如生了火焰般，燒灼得他魂不附體。
    邵漠！你若還想要她，今後便必得闖出一番名頭來！你必得站得足夠高，高到足以讓她仰視，這個女子才能心甘情願地留在你身邊！
    這日天暖花香，惠風和暢。
    正是虞楚恬歸寧之日，趙吾善陪同她一塊兒回府。
    虞頌雖對他們夫妻二人鬧出的事不滿，但好歹是女兒歸寧，早早命仆婦灑掃，將幽蘭閣整理得幹幹淨淨。
    花廳內，虞頌與梁氏坐於主位，虞楚恬梳著回心髻，穿一身碧藍波紋窄袖衫，月白色撒花綾裙，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小匣子，正笑意吟吟地給婢女童仆分發匣中的糖果和花釵。
    趙吾善一身藍色長衫，頭戴黑色巾帽，眼見虞維音娉娉婷婷而來，可恨那美他卻無福消受，心頭的惱恨霎時從腳底板竄上腦門。
    麵上，卻還是掛著抹文雅的笑，招呼道：“娘子，大姨姐來了，還不將我們精心備的禮物，送到姐姐手裏？”
    虞楚恬一聽，猛回過頭，便見一抹鬆煙翠色的倩影已從門檻踏入。
    那女子穿黛綠雲紋斜襟上裳，曳地煙籠梅花百水裙，眉如月牙般秀麗，眼若星辰般明亮，膚如凝脂吹彈可破，雲鬟霧鬢，行走間綽約多姿，讓人見之忘俗。
    虞維音與虞楚恬見過麵，便盈盈去給父親行禮，言行舉止，竟挑不出半點錯。
    虞楚恬對她是又嫉妒，又懷恨，嘴角揚起的笑意狠狠抽了抽，一絲悶窒的痛自胸口朝五髒六腑蔓延。
    虞維音這個賤人，害得她成親第一日便出了大醜，她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挨挪過去，虞楚恬笑得甚是溫婉，親熱地叫道：“多虧姐姐成全，妹妹才能嫁得貴婿。今日歸寧，妹妹給姐姐準備了一份禮物，還望姐姐不要推脫，收下妹妹這份心意。”
    說著，她挑出手內裝飾得最華貴的一隻奩盒。
    金絲楠木，雕著纏枝合歡花瓣紋，盒蓋上還嵌著一枚瑩綠的翡翠玉石。
    梁氏一看，便笑著對虞頌道：
    “老爺，您瞧瞧，楚恬跟音音兩姊妹感情多好！那顆翡翠玉，楚恬出嫁前妾身曾在幽蘭閣見過，那時妾還想向楚恬討來做珠釵，討了四五次，楚恬隻不肯。沒想到啊，竟是用來裝飾奩盒，盛裝禮物送給音音呢！
    “哎喲，妾身可是她的親娘，在她心中，倒還沒有姐姐重要了，真是讓妾身又是悲又是喜！”
    虞楚恬聽罷，便抿唇一笑道：“娘，姐姐在我出嫁當日，送我跟夫君那麽大份的好禮，女兒若不回個貴重的禮物，怎對得起姐姐一番深情厚誼呢？”
    虞頌本擔心楚恬跟音音不和，如今聽聞，不由放下心來，問道：“音音送了你們什麽大禮？讓你這般感念。”
    虞維音唇邊始終含著一抹淡淡笑容，靜立一旁。
    瀲灩鳳眸裏萬裏無波。
    她倒要聽聽，虞楚恬要怎麽回父親的話。
    “喏，爹你看，女兒跟夫君頭上質地上乘的碧玉簪，就是姐姐送的呢。”
    虞楚恬指著那發髻上的簪子，對虞維音笑得甚甜軟，“姐姐，如何？您還是收下妹妹這份大禮吧，否則，妹妹戴著這麽貴重的碧玉簪，心中難安啊！”
    虞維音唇邊的笑意愈濃，但攏在袖中的拳，輕輕握起。
    這奩盒內的東西，必定不是好物。
    虞楚恬這是打算要反擊了？
    她沒接那奩盒，溫聲道：“多謝妹妹，隻是你送這般貴重禮物，姐姐心中也難安。”
    “楚恬用心準備了很久，姐姐不要辜負我一番心意才好。”虞楚恬歎了口氣，“你要是不收下，我隻當姐姐還記恨著我以往做下的錯事，怎麽還有臉麵敢回虞府呢？”
    說罷，又望向虞頌，懇求道。
    “爹，您好歹也幫女兒說兩句話，讓姐姐收下禮物，原諒楚恬以前的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