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維音停了一瞬，腦中當真湧出了一些令人鼻酸眼熱的畫麵。
    她想起古書上看到的，關於如何桑蠶的方法。
    仿佛在一瞬間，就看到一根瑩亮的蠶絲，是如何耗費眾人心血，漸漸變為一匹柔美的絲綢。
    那一段段的畫麵，如走馬燈，在腦中翻轉，消散。
    她的嗓音漸漸有了些許哽咽。
    “我隻能懷著崇敬的心，對它愛護備至，給它創造更優渥更明亮幹淨的環境，不驚擾它，守護好每一隻蠶，讓它安安穩穩度過短暫的一生。
    “我能做的，隻有這些。”
    祠堂靜止了好幾秒。
    她的話，如有魔法，仿佛在瞬間暫停了時間，也在瞬間，就讓在場的眾人全都眼酸鼻熱。
    不知是誰帶頭鼓掌，緊接著叫好聲、口哨聲響起。
    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如排山倒海的音波，將空闊偌大的祠堂填滿。
    不止台下的人，就連陳平池都深深震動了。
    他沒想到，麵前這個平平無奇的女子，竟然對桑蠶有這樣深的感悟！
    “村長，您覺得我可以過關嗎？”
    虞維音心中有了底，語氣中的自信更明顯，就連唇角上揚的弧度，也仿若閃爍著晶瑩的亮光，下意識就吸引著人的目光。
    但陳平池不願透露過多心緒，暗暗壓下眼底的驚豔，嗓音也跟先前一般，平靜無瀾。
    “桑植村不缺會種桑養蠶的女子，去等著刺繡吧。”
    虞維音頷首，不卑不亢地走向小巧的繡屏後等待。
    在她之前，已經有數十個女子過關，等到陳平池問完最後一個女子，便開口道：“可以開始刺繡了。”
    有的人十分趕時間，急忙就開始動針。
    但更多的人很謹慎，並不敢推趕時間，就怕一個著急，把好好的素娟布給毀掉。
    虞維音身旁的女子，是先前那位臉紅的小未姑娘。
    她較之旁人，更為認真，光是下針，便要思索好半晌，過了半刻鍾，繡屏上依然也隻是繡了零星幾筆。
    虞維音在腦中回憶蠶花女神的像。
    她玉麵如芙蓉，戴花冠，著金縷素桑裙，衣襟裙擺處皆有桑葉、小蠶的紋路。
    她伸出纖纖玉手，優雅地站在桑樹下。
    她手中托著一枚蒼翠欲滴的桑葉，熠熠杏眸盯著葉片上正在啃咬桑葉的雪白小蠶，嫣紅的唇瓣微微張開，露出喜悅的笑容。
    這是很精細複雜的一幅人物圖。
    而要將精細的東西，在小繡屏上一一展現，難度很大，也極其考驗繡娘的功力。
    陳平池的聲音響起，“我給你們兩個時辰，你們可以慢慢繡。”
    立在屏風後的女子們紛紛倒吸一口氣，繡這樣細致的屏風，怕是大半天，也很難啊！
    但大家也知道，評選蠶花娘娘，本就不容易，如今有機會站在台上爭取，自然是誰都不肯放棄。
    虞維音靜靜凝視著繡屏，闔上雙眸，繼續在腦中勾勒蠶花女神的模樣。
    她的發髻是淩波髻，簪的是翠羽釵和嵌翡翠石金步搖，她的金縷衣外，還披著層素色的輕紗，裙裾隨著微風輕拂，在青石地磚上蕩漾出水波的形狀……
    隻有把看到的那幅畫，更深更仔細地在腦海中重現，讓它活過來——
    她才能精準地把握整體，也就明白了該準備什麽顏色的絲線，該從哪裏下第一針。
    於是，在四方台上出現了奇怪的一幕。
    當所有人都在冥思苦想，緊皺眉頭拈針引線時，那一襲鵝黃粗布衫的女子，就閉著雙眸，一動不動。
    她似乎在閉目養神，又似乎在思索什麽愉快的記憶，弧度優美的唇角始終微微上揚。
    小未最先注意到虞維音，隻瞥了一眼，心裏被狠狠震動了一下。
    說不上緣由，隻是單純為她的氣度折服。
    在她身上，似乎沒看到參賽姑娘們該有的緊張感。
    這女子當真是奇怪得很！
    除了小未，不論是台上，還是台下的人，目光都時不時往虞維音的方向瞟，似乎對她好奇，又似乎對她予以厚望，還有的，則是單純想要看笑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原本平靜的氛圍，開始緊張起來。
    虞維音緩緩睜開雙眸，認認真真打量著麵前的繡屏，伸手在屏上比劃了兩下。
    台下有人在喝道：“還不快點繡，待會兒就來不及了！”
    也有人喝倒彩。
    “喲！是不會繡，繡不出來吧？既然不會，就別裝模作樣了，趕緊下來吧，省得在台上丟人！”
    虞維音目不斜視，置若罔聞。
    那些聲音如一陣風，從她耳旁刮過去，連她的頭發絲都沒撼動半分。
    她在心中打好了底圖，隨即穿針引線，似拿起了狼毫筆般，在繡屏上下了第一針，然後手起針落，再落……一針一線，以極其迅猛的速度，在素娟上勾勒出大致輪廓。
    有了輪廓，便是耐心細致地，挑選正確的顏色來填充細節。
    她胸有成竹，五顏六色的絲線在她手中翻飛，襯得那雙瑩白的小手，柔軟中又帶著隱約的堅韌。
    纖纖十指，如彈琴奏笛，靈活得讓人看不清她的動作。
    可那素娟上漸漸出現的畫麵，卻讓每個人都瞪大了雙目，張大了嘴。
    先是蠶花女神的輪廓，緊接著是蠶花女神身上的金縷素裙，到最後，是蠶花女神頰上精致的眉眼……各種顏色的交疊、變化，以及蠶蟲輕微扭動的形狀，都被一一還原在了小小的繡屏上。
    “天哪！那位叫音音的姑娘太不可思議了！”
    台下，有誰吃驚地叫了一聲。
    在虞維音將最後一針落下，拾起銅製小剪刀將絲線絞斷時，掌聲如潮水般翻湧、沸騰起來。
    “她是怎麽做到的？速度這麽快，繡工出神入化，我剛剛幾乎看不清她的動作啊！”
    “我也看不清，她繡得比從前任何女子都好，一定是蠶花娘娘轉世吧？聽說隻有蠶花娘娘，才能繡出這麽栩栩如生的屏風啊！”
    小茉才繡了一半，連蠶花女神的裙裾都沒繡好，忍不住瞄了虞維音的繡屏一眼。
    隻一眼，她心裏除了湧動著震驚，便是深深的挫敗感。
    “怎麽會……怎麽會有這樣的怪人……”
    不僅繡得生動逼真，連色彩都用得極其準確，甚至比畫中的蠶花女神更多了一分韻致！
    她的繡工，比參賽的所有姑娘都要好上百倍啊！
    小未幾乎在一瞬間，就失去了所有鬥誌，身旁這個女子，被評為蠶花娘娘當屬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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