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的天才 ?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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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賽曲》
1792年4月25日
1789年7月的法國大革命使得歐洲其他各國的封建統治者惶惶不可終日,揚言要派軍隊來懲罰“罪犯”,主持“公道”。麵對外國武裝幹涉的威脅,法國國民大會裏的各黨派意見不一。1792年4月20日,吉倫特派內閣向普、奧宣戰。盡管是法國首先宣戰,但對法國人民來說這是一場保衛革命的正義戰爭。4月28日法軍向奧地利發動了攻勢,可是由於法國將領們作戰消極、貴族軍官不斷叛變,特別嚴重的是國王和王後本身就是裏通外國的賣國賊,於是法軍節節敗退。戰爭失敗的責任雖不在吉倫特派身上,但路易十六卻借口領導不力而強令解散該派內閣,又改命立憲派組閣。1792年7月6日普魯士開始軍事行動,普奧聯軍很快踏上了法國領土。國難當前,法國人民奮起抗戰,山嶽派也積極投入保衛革命的戰鬥。在他們的建議下,法國立法會議於7月11日通過了“祖國在危急中”的決議,開始征集各省義勇軍前來保衛巴黎。7月30日從馬賽開來一支500人的義勇軍,他們沿途唱著一首歌詞激動人心、旋律雄壯優美的戰歌。這首被人稱為《馬賽曲》的歌不久就聞名於世,以後又改編歌詞成為法國國歌。
——譯者題記
1792年,法國的國民大會對皇帝和國王們的聯合行動是戰還是和已經猶豫了兩三個月。路易十六自己也在躊躇:他既擔心革命黨人的勝利帶來的危害,又擔心他們的失敗帶來的危害。各黨派的態度也不一致。吉倫特派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力而急於開戰,羅伯斯庇爾和雅各布賓派為了自己能在此期間奪取政權而力主和平。但形勢一天比一天緊張,報紙雜誌嚷嚷得沸沸揚揚,俱樂部裏爭論不休,謠言四起,而且愈來愈聳人聽聞,從而使公眾輿論變得愈來愈慷慨激昂。因此,當法國國王終於在4月20日向奧地利皇帝和普魯士國王宣戰時,這項決定就像通常那樣成了某種解脫。
指奧匈等國的封建君主們幹涉法國大革命的軍事行動。路易十六ouisxvi,1754—1793),法國大革命初期的法國國王,出逃未遂,1792年被廢黜,後因裏通外國,於1793年1月21日被送上斷頭台。吉倫特派為雅各布賓派的右翼,以布裏索為首,代表工商業資產階級利益,因該派領袖大都從吉倫特省選出而得名。馬克西米利安·德·羅伯斯庇爾axiiienderobespierre,1758—1794),法國大革命的主要領袖之一,第三等級代表,1791年成為雅各布賓派領袖,1793年5月起義後領導該派政府,在保衛和推動法國資產階級革命中起過很大作用,1794年7月27日熱月政變時被捕,次日被處死。雅各布賓派,法國大革命時資產階級中最堅決的政治派別,因該派會址在巴黎的聖·雅各布修道院而得名,1793年6月奪取政權,建立曆史上著名的雅各布賓專政,1794年7月被熱月政變推翻。
就在這幾個星期裏,巴黎上空猶如籠罩著電壓,令人心煩意亂;而在那些邊境城市,更是人心浮動,惶惶不可終日。部隊已集中到所有的臨時營地。每一座城市、每一個村莊,都有武裝誌願人員和國民自衛軍,到處都在檢修要塞,尤其是阿爾薩斯地區的人都知道,法德之間的最初交鋒又要像往常一樣降臨到他們這塊土地上了。在萊茵河對岸的所謂敵人可不像在巴黎似的隻是一個模模糊糊、慷慨激昂、修辭上的概念,而是一個看得見、感覺得到的現實,因為從加固的橋頭堡旁、從主教堂的塔樓上,都能一目了然地看到正在開來的普魯士軍隊。到了夜裏,敵人炮車的滾動聲、武器的叮當聲和軍號聲,隨風飄過月色下水波悠然閃爍的河流。大家都知道,隻要一聲令下,從魯士大炮緘默的炮口就會發出雷鳴般的隆隆聲和閃電般的火光。其實,法德之間的千年之爭已經又一次開始——但這一次,一方是以爭取新自由的名義,另一方是以維護舊秩序的名義。
因此,1792年4月25日也就成了不同尋常的一天。這一天,驛站的緊急信差們把已經宣戰的消息從巴黎傳到斯特拉斯堡。人群頓時從大街小巷和各家各戶走出來,一起擁向公共廣場。全體駐軍為出征在作最後的檢閱,一個團隊接著一個團隊在行進,身披三色綬帶的迪特裏希市長在中心廣場上檢閱部隊,他揮動著綴有國徽的帽子向士兵們致意。軍號聲和戰鼓聲使所有的人都不再吭聲。迪特裏希用法語和德語向廣場上和其他所有空地上的人群大聲宣讀宣戰書。在他講完話之後,團裏的軍樂隊奏起了第一支臨時性的革命戰歌《前進吧!》,這本來是一支富有刺激性的、情而又詼諧的舞曲,但是將要出征的團隊卻以沉重有力的噔噔腳步聲給這支曲子賦予了威武的節奏。然後,人群四散,把被激起的熱情又帶回到大街小巷和各家各戶。在咖啡館和俱樂部裏,都有人在發表富有煽動性的演說和散發各種號召書。他們都是以諸如此類的號召開始:“公民們,武裝起來!舉起戰旗!警鍾敲響了!”所有的演講、各種報紙、一切布告、每個人的嘴上,都在重複著這種鏗鏘有力、富有節奏的呼聲:“公民們,武裝起來,讓那些戴著王冠的暴君們發抖吧!前進!自由的孩子們!”而每一次,群眾都為這些熱烈的言辭而歡呼。
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法國阿爾薩斯地區城市,靠近德國邊界的戰略重鎮。法國國旗的顏色是藍、白、紅;這三色代表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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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和空場上也一直有大批人群在為宣戰而歡呼,但是,當滿街的人群歡呼時刻,也總有另外一些人在悄悄嘀咕,因為恐懼和憂慮也隨著宣戰而來。不過,他們隻是在鬥室裏竊竊私語,或者把話留在蒼白的嘴邊,欲言而止。普天下的母親永遠是一樣的,她們在心裏嘀咕:難道外國兵不會殺害我的孩子嗎?普天下的農民也都是一樣的,他們關心自己的財產、土地、茅舍、家畜和莊稼。他們也在心裏嘀咕:難道自己的莊稼不會遭到踐踏嗎?難道自己的家不會遭到暴徒的搶劫嗎?難道在自己勞動的土地上不會血流成河嗎?可是斯特拉斯堡市長弗裏德裏克·迪特裏希男爵——他原本是一個貴族——卻像當時法國最進步的貴族那樣,決心完全獻身於爭取新自由的事業,他要用洪亮的、鏗鏘有力的聲音來表示信念;他有意要把那宣戰的一天變為公眾的節日。他胸前斜披著三色綬帶,從一個集會趕到另一個集會去激勵人民。他向出征的士兵犒勞酒食。晚上,他把各級指揮員、軍官以及最重要的文職官員邀請到坐落在布羅格利廣場旁自己寬敞的邸宅參加歡送會。熱烈的氣氛使歡送會從一開始就帶有慶功會的色彩。對勝利始終充滿信心的將軍們坐在主賓席上。認為戰爭會使自己的生活充滿意義的年輕軍官們在自由交談,彼此勉勵。他們有的揮舞軍刀,有的互相擁抱,有的正在為祝願幹杯,有的舉著一杯美酒在做愈來愈慷慨激昂的演講。而在他們的所有言辭中都一再重複著報刊和宣言上那些激勵人心的話:“公民們,武裝起來!前進!拯救我們的祖國!戴著王冠的暴君們很快就會顫抖。現在,勝利的旗幟已經展開,把三色旗插遍世界的日子已經來到!現在,每個人都必須為了法國國王、為了這三色旗、為了自由竭盡全力!”在這樣的時刻,舉國上下由於對勝利充滿信心和對自由事業的熱烈向往而達到了空前的團結。
正當這樣的演講和祝酒進行之際,迪特裏希市長突然轉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要塞部隊的年輕上尉魯熱。他記起來了,就是這位舉止文雅、長得並不漂亮但卻討人喜歡的軍官在半年前當憲法公布時寫過一首相當出色的自由頌歌,團裏的那位音樂家普萊耶很快就替這首頌歌譜了曲。這件簡樸的作品朗朗上口,適宜演唱。於是軍樂隊將它練熟,在公共廣場上進行演奏和大合唱。現在,宣戰和出征不也是一個用音樂來表現莊嚴場麵的極好機緣嗎?因此,迪特裏希市長很隨便地問了問這位魯熱上尉他擅自給自己加了一個貴族姓名的標誌“德”,取名為魯熱·德·利勒,其實他是無權這樣做的)——就好像請自己的一位好友幫一下忙似的——他是否願意借著這種愛國情緒,為出發的部隊創作一些歌詞,為明天出征去討伐敵人的萊茵軍譜寫一首戰歌。
魯熱·德·利勒rougetdeise,1760—1836),法國軍官,以創作《馬賽曲》的詞曲聞名於世。
魯熱是一個秉性謙遜、普普通通的人,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了不起的作曲家——他的詩作從未刊印過,他寫的歌劇也從未上演過——但他知道自己善於寫那些即興詩。為了讓市長——這位高官和好友高興,他說他願意從命。啊,他願意試試。“好極了!魯熱。”坐在對麵的一位將軍一邊向他敬酒,一邊對他說,寫完之後立刻把戰歌送到戰場上交給他,萊茵軍正需要一首能鼓舞士氣的愛國主義進行曲。正說著話,又有一個人開始誇誇其談起來,接著又是敬酒,又是喧鬧,又是歡飲。於是,這次兩人之間的偶然短談被普遍的熱烈場麵的巨浪所淹沒。酒宴變得愈來愈令人銷魂、愈來愈喧嘩熱鬧、愈來愈激動瘋狂。當賓客離開市長邸宅時,午夜已經過去好久了。
午夜過去好久了,也就是說,由於宣戰而使斯特拉斯堡無比振奮的一天——4月25日業已結束,4月26日已經開始。黑夜籠罩著千家萬戶,但這種夜闌人靜僅僅是假象,因為全城依然處在熱烈的活動之中。兵營裏的士兵正在為出征做準備,一些謹小慎微的人或許已經從緊閉的店鋪後麵悄悄溜走。街道上一隊隊的步兵正在行進,其間夾雜著通信騎兵的橐橐馬蹄聲,然後又是沉重炮車的鏗鏘聲,單調的口令聲不時從這個崗哨傳到那個崗哨。敵人太近了,太不安全了,全城的人都激動得無法在這決定性的時刻入睡。
魯熱也不例外,他此刻正在中央大道126號那幢房子裏登上回旋形樓梯,走進自己簡樸的小房間。他也覺得特別興奮,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諾言,要盡快為萊茵軍寫出一支戰歌,寫出一首進行曲。他在自己狹窄的房間裏踏著重步,不安地踱來踱去。怎樣開頭呢?怎樣開頭?各種號召書、演講和祝酒詞中所有那些鼓舞人心的言辭還雜亂無章地在腦海裏翻滾。“公民們,武裝起來!前進,自由的孩子們!……消滅專製……舉起戰旗!……”不過,與此同時,他還想起了以前聽到過的一些話,想起了為自己的兒子而憂慮的婦女們的聲音,想起了農民們的擔心——他們害怕法國的田野可能會被外國兵踐踏得不成樣子、血流滿地。他幾乎是半下意識地寫下了頭兩行的歌詞,這兩行無非是那些呼喊的反響、回聲和重複。
前進,前進,祖國的兒郎,那光榮的時刻已來臨!
隨後他停下來。他愣住了,寫得正合適。開頭相當不錯。隻是現在要馬上找到相應的節奏,找到適合這兩行歌詞的旋律,於是他從櫥櫃裏拿下自己的小提琴,試了試,妙極了。頭幾拍的節奏很快就和歌詞的旋律完全相配。他急忙繼續寫下去,他感到全身仿佛湧出一股力量拽著他向前,所有的一切:此時此刻自己心中的各種感情;他在街道上、宴會上聽到的各種話語;對暴君的仇恨;對鄉土的憂慮;對勝利的信心;對自由的熱愛——頓時都匯集到了一起。魯熱根本用不著創作,用不著虛構,他隻需把今天——這一天之中有口皆傳的話押上韻,配上旋律和富有魅力的節奏,就成了,這就已經把全體國民那種最內在的感受表達出來、說出來和唱出來了。而且,他也無須作曲,因為街上的節奏,時間的節奏,這種在士兵的行軍步伐中、在軍號的高奏中、在炮車的轔轔聲中所表現出來的鬥誌昂揚的節奏已穿過緊閉的百葉窗,傳入他的耳中——也許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他也沒有親自用靈敏的耳朵去聽。不過,在這一天夜裏,蘊藏在他不能永生的軀體中的對於時間的靈感卻聽到了這種節奏。因此,旋律愈來愈順從那強有力的歡呼的節拍——全國人民的脈搏。魯熱愈來愈迅速地寫下他的歌詞和樂譜,好像在筆錄某個陌生人的口授似的——在他的市井百姓的狹隘心靈中從未有過如此的激情。這不是一種屬於他自己的亢奮和熱情,而是一種神奇的魔力在這一瞬間聚集起來,迸發而出,把這個可憐的資質平平的業餘作者拽到離他自己相距千百倍遠的地方,把他像一枚火箭似的——閃耀著剎那間的光芒和火焰——射向群星,一夜之間使這位魯熱·德·利勒上尉躋身於不朽者的行列。從街頭、報刊上吸收來的最初呼聲構成了他那創造性的歌詞,並且升華為一段永存的詩句,就像這首歌的千秋流傳的曲調一樣。
我們在神聖的祖國麵前,立誓向敵人複仇!我們渴望珍貴的自由,決心要為它而戰鬥!
接著他寫了第五詩節,一直到最後一節,都是在同樣的激情下一氣嗬成的。歌詞和旋律結合得十分完美——這首不朽的歌曲終於在破曉前完成了。魯熱熄滅燈光,躺到自己床上。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使他剛才如此頭腦清醒、靈感勃發,現在又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使他覺得疲倦不堪、渾身軟癱,他像死一般地沉睡了。事實也確實如此,那種詩人和創造者的天才在他心中重又泯滅了。不過,在桌子上卻放著那件已完成的、脫離了這個正在沉睡的人的作品。它真像奇跡一般飄然而至,降臨到他身上。這首歌,連詞帶曲幾乎是同時產生的,創作之迅速,詞曲結合之完美,在各民族的曆史上簡直找不出第二首能與之倫比。
大教堂的鍾聲像平時一樣,宣告了新的一天的清晨來臨。小規模的戰鬥接觸已經開始。萊茵河上的陣風不時把槍擊聲飄過來。魯熱醒了,但睡意未盡,他咬著牙坐起身來。他迷迷糊糊覺得好像曾發生過什麽事,發生過與他有關的事,但隻是依稀的記憶。隨後他倏地看見桌子上那張墨跡尚新的紙。詩句?我什麽時候寫過詩句?譜子?我親筆寫的譜子?我什麽時候為這首歌作過曲?哦——對啦!這不就是朋友迪特裏希昨天要我寫的那首萊茵軍進行曲嗎!魯熱一邊看著自己寫的歌詞,一邊輕輕地哼著曲調,不過他也像所有的創作者那樣,對自己剛剛創作的作品總覺得不完全有把握。好在隔壁住著自己團裏的一位戰友。於是他把這首歌曲拿給他看,唱給他聽。看來,那位戰友是滿意的,隻是建議做一些小小的修改。魯熱從這最初的讚許中得到了一定的信心。他懷著一個作者常有的那種焦急心情和對自己能如此迅速實現諾言的自豪感,立刻趕到市長迪特裏希家中。市長正在花園裏散步,一邊為一篇新的演講打腹稿。你說什麽,魯熱?已經寫完了?好吧,那就讓我們立刻來演唱一遍。此刻兩人從花園走進客廳。迪特裏希坐在鋼琴旁伴奏,魯熱唱著歌詞。市長夫人被這早晨的意外音樂聲吸引到房間裏來了。她答應把這首新歌謄抄幾份。作為一個受過專門訓練的音樂家,她還答應為這首歌曲譜寫伴奏曲,以便能在今晚家裏舉行的社交集會上夾在其他的歌曲中演唱給家中的朋友們聽。為自己甜美的男高音而自豪的迪特裏希市長現在開始更仔細地琢磨起這首歌來。4月26日晚上,在市長的客廳裏為那些經過特地挑選的上流社會人士首次演唱了這首歌——而這首歌卻是在這一天的淩晨才作詞和譜曲完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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