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鐵盧的一分鍾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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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右的夜裏

    北方的暴雨下個不停。拿破侖的師團步履艱難地在黑暗中前進。個個渾身濕透。每個人的靴底上至少有兩磅爛泥。沒有任何蔽身之處,沒有人家,沒有房屋。連麥稈稻草也都是水淋淋的,無法在上麵躺一下。於是隻好讓10個或12個士兵互相背靠背地坐在地上,直著身子在滂沱大雨中睡覺。皇帝自己也沒有休息。他心焦如焚,坐臥不安,因為在這什麽也看不見的天氣中,無法進行偵察。偵察兵的報告十分含糊。況且,他還不知道威靈頓是否會迎戰;從格魯希那裏又沒有任何關於普軍的消息傳來。半夜一點鍾,拿破侖不顧簌簌的驟雨,一直走到英軍炮火射程之內的陣地前沿。在霧蒙蒙中,隱現出英軍陣地上的稀薄燈光。拿破侖一邊走著一邊考慮進攻方案。拂曉,他才回到卡右的小屋子裏,這就是他的極其簡陋的統帥部。他在這裏看到了格魯希送來的第一批報告。報告中關於普軍撤退去向的消息含含糊糊,盡是一些為了使人寬慰的承諾:正在繼續追擊普軍。雨漸漸地停了,皇帝在房間裏焦慮地踱來踱去,不時凝望著黃色的地平線,看看遠處的一切是否最終能顯現清楚,以便使自己下決心。

    卡右caiou),滑鐵盧附近一小地名。

    清晨五點鍾,雨全停了,妨礙下決心的胸中迷霧似乎也消散了,皇帝終於下達了如下的命令:全軍務必在九點鍾做好總攻準備。傳令兵向各方出發。不久就響起了集合的鼓聲。這時,皇帝才在自己的行軍床上躺下,睡兩小時。

    滑鐵盧的上午

    時間已是上午九點鍾。但部隊尚未全部到齊。下了三天的雨,地上又濕又軟,行路困難,妨礙了炮兵的轉移。到這時候,太陽才漸漸地從陰雲中露出來,照耀著大地。空中刮著大風。今天的太陽可不像當年奧斯特裏茨的太陽那樣金光燦爛,預兆著吉祥。今天的太陽隻散射出淡黃色的微光,顯得陰鬱無力。這是北方的陽光。部隊終於準備就緒,處於待命狀態。戰役打響以前,拿破侖又一次騎著自己的白色牝馬,沿著前線,從頭至尾檢閱一番。在呼嘯的寒風裏,旗手們舉起戰旗,騎兵們英武地揮動戰刀,步兵們用刺刀尖挑起自己的熊皮軍帽,向皇帝致意。所有的戰鼓狂熱地敲響,所有的軍號都對著自己的統帥快樂地吹出清亮的號音。但是,蓋過這一切響徹四方聲音的,卻是雷鳴般的歡呼聲,它從各個師團滾滾而來。這是從7萬士兵的喉嚨裏迸發出來的、低沉而又洪亮的歡呼聲:“皇帝萬歲!”

    奧斯特裏茨austeritz),奧地利一地名,拿破侖曾於1805年12月2日在此大勝奧俄聯軍。

    20年來,拿破侖進行過無數次檢閱,從未有像他這最後一次檢閱這樣壯觀、熱烈。歡呼聲剛一消失,十一點鍾——比預定時間晚了兩小時,而這恰恰是致命的兩小時!——炮手們接到命令:用榴彈炮轟擊山頭上的身穿紅衣的英國士兵。接著,內伊——這位“雄中之傑”,率領步兵發起衝鋒。決定拿破侖命運的時刻開始了。關於這次戰役,曾經有過無數的描述。但人們似乎從不厭倦去閱讀關於它的各種各樣激動人心的記載,一會兒去讀司各特寫的鴻篇巨製,一會兒去讀司湯達寫的片段插曲。這次戰役,無論是從遠看,還是從近看,無論是從統帥的山頭上看,還是從盔甲騎兵的馬鞍上看,它都是偉大的,具有多方麵的意義。它是一部扣人心弦的富於戲劇性的藝術傑作:一會兒陷入畏懼,一會兒又充滿希望,兩者不停地變換著位置。最後,這種變換突然成了一場滅頂之災。這次戰役是真正悲劇的典型,因為歐洲的命運全係在拿破侖這一個人的命運上,拿破侖的存在,猶如節日迷人的焰火,它像爆竹一樣,在倏然墜地、永遠熄滅之前,又再次衝上雲霄。

    司各特aterstt,1771—1832),英國小說家、詩人。代表作《艾凡赫》,另著有《拿破侖傳》等。司湯達stendha,1783—1842),法國小說家,代表作《紅與黑》,1806至1814年在拿破侖軍中任職,隨大軍轉戰歐洲大陸,他在《巴馬修道院》中所描寫的滑鐵盧戰役是該小說的著名篇章。

    從上午十一點至下午一點,法軍師團向高地進攻,一度占領了村莊和陣地,但又被擊退下來,繼而又發起進攻。在空曠、泥濘的山坡上已覆蓋著1萬具屍體。可是除了大量消耗以外,什麽也沒有達到。雙方的軍隊都已疲憊不堪,雙方的統帥都焦慮不安。雙方都知道,誰先得到增援,誰就是勝利者。威靈頓等待著布呂歇爾,拿破侖盼望著格魯希。拿破侖心情焦灼,不時端起望遠鏡,接二連三地派傳令兵到格魯希那裏去;一旦他的這位元帥及時趕到,那麽奧斯特裏茨的太陽將會重新在法蘭西上空照耀。

    格魯希犯的錯誤

    但是,格魯希並未意識到拿破侖的命運掌握在他的手中,他隻是遵照命令於6月17日晚間出發,按預計方向去追擊普魯士軍。雨已經停止。那些昨天才第一次嚐到火藥味的年輕連隊士兵,在無憂無慮地、慢騰騰地行走著,好像是在一個和平的國度裏,因為敵人始終沒有出現,被擊潰的普軍撒退的蹤跡也始終沒有找到。

    正當格魯希元帥在一戶農民家裏急急忙忙進早餐時,他腳底下的地麵突然微微震動起來。所有的人都悉心細聽。從遠處一再傳來沉悶的、漸漸消失的聲音:這是大炮的聲音,是遠處炮兵正在開炮的聲音,不過並不太遠,至多隻有三小時的路程。幾個軍官用印第安人的姿勢伏在地上,試圖進一步聽清方向。從遠處傳來的沉悶回聲依然不停地隆隆滾來。這是聖讓山上的炮火聲,是滑鐵盧戰役開始的聲音。格魯希征求意見。副司令熱拉爾急切地要求:“立即向開炮的方向前進!”第二個發言的軍官也讚同說:趕緊向開炮的方向轉移,隻是要快!所有的人都毫不懷疑:皇帝已經向英軍發起攻擊了,一次重大的戰役已經開始。可是格魯希卻拿不定主意。他習慣於唯命是從,他膽小怕事地死抱著寫在紙上的條文——皇帝的命令:追擊撤退的普軍。熱拉爾看到他如此猶豫不決,便激動起來,急衝衝地說:“趕快向開炮的地方前進!”這位副司令當著20名軍官和平民的麵提出這樣的要求,說話的口氣簡直像是在下命令,而不是在請求,這使格魯希非常不快。他用更為嚴厲和生硬的語氣說,在皇帝撤回成命以前,他決不偏離自己的責任。軍官們絕望了,而隆隆的大炮聲卻在這時不祥地沉默下來。

    熱拉爾étienneauricegéard,1773—1852),拿破侖的將軍,曾參加滑鐵盧戰役,失敗後於1815至1817年被逐出法國,後又任路易菲利普國王的國防大臣。

    熱拉爾隻能盡最後的努力。他懇切地請求:至少能讓他率領自己的一師部隊和若幹騎兵到那戰場上去。他說他能保證及時趕到。格魯希考慮了一下。他隻考慮了一秒鍾。

    決定世界曆史的一瞬間

    然而格魯希考慮的這一秒鍾卻決定了他自己的命運、拿破侖的命運和世界的命運。在瓦爾海姆的一家農舍裏逝去的這一秒鍾決定了整個19世紀。而這一秒鍾全取決於這個迂腐庸人的一張嘴巴。這一秒鍾全掌握在這雙神經質地揉皺了皇帝命令的手中——這是多麽的不幸!倘若格魯希在這剎那之間有勇氣、有魄力、不拘泥於皇帝的命令,而是相信自己、相信顯而易見的信號,那麽法國也就得救了。可惜這個毫無主見的家夥隻會始終聽命於寫在紙上的條文,而從不會聽從命運的召喚。

    格魯希使勁地搖了搖手。他說,把這樣一支小部隊再分散開來是不負責任的,他的任務是追擊普軍,而不是其他。就這樣,他拒絕了這一違背皇帝命令的行動。軍官們悶悶不樂地沉默了。在他周圍鴉雀無聲。而決定性的一秒鍾就在這一片靜默之中消逝了,它一去不複返,以後,無論用怎樣的言辭和行動都無法彌補這一秒鍾——威靈頓勝利了。

    格魯希的部隊繼續往前走。熱拉爾和旺達姆憤怒地緊握著拳頭。不久,格魯希自己也不安起來,隨著一小時一小時的過去,他越來越沒有把握,因為令人奇怪的是,普軍始終沒有出現。顯然,他們離開了退往布魯塞爾去的方向。接著,情報人員報告了種種可疑的跡象,說明普軍在撒退過程中已分幾路轉移到了正在激戰的戰場。如果這時候格魯希趕緊率領隊伍去增援皇帝,還是來得及的。但他隻是懷著愈來愈不安的心情,繼續等待著消息,等待著皇帝要他返回的命令。可是沒有消息來。隻有低沉的隆隆炮聲震顫著大地,炮聲卻愈來愈遠。孤注一擲的滑鐵盧搏鬥正在進行,炮彈便是投下來的鐵骰子。

    旺達姆doinierenévandae,1770—1830),拿破侖的將軍,百日王朝時指揮第三集團軍。滑鐵盧戰役中,1815年6月18日在瓦弗一仗中建立奇功。拿破侖失敗後被放逐。

    +夢阮+讀書??ruan··

    滑鐵盧的下午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一點鍾。拿破侖的四次進攻雖然被擊退下來,但威靈頓主陣地的防線顯然也出現了空隙。拿破侖正準備發起一次決定性的攻擊。他加強了對英軍陣地的炮擊。在炮火的硝煙像屏幕似的擋住山頭以前,拿破侖向戰場最後看了一遍。

    這時,他發現東北方向有一股黑魆魆的人群迎麵奔來,像是從樹林裏躥出來的。一支新的部隊!所有的望遠鏡都立刻對準著這個方向。難道是格魯希大膽地違背命令,奇跡般地及時趕到了?可是不!一個帶上來的俘虜報告說,這是布呂歇爾將軍的前衛部隊,是普魯士軍隊。此刻,皇帝第一次預感到,那支被擊潰的普軍為了搶先與英軍會合,已擺脫了追擊;而他——拿破侖自己卻用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在空地上做毫無意義、失去目標的運動。他立即給格魯希寫了一封信,命令他不惜一切代價趕緊與自己靠攏,並阻止普軍向威靈頓的戰場集結。

    與此同時,內伊元帥又接到了進攻的命令。必須在普軍到達以前殲滅威靈頓部隊。獲勝的機會突然之間大大減少了。此時此刻,不管下多大的賭注,都不能算是冒險。整個下午,向威靈頓的高地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衝鋒。戰鬥一次比一次殘酷,投入的步兵一次比一次多。他們幾次衝進被炮彈炸毀的村莊,又幾次被擊退出來,隨後又擎著飄揚的旗幟向著已被擊散的方陣蜂擁而上。但是威靈頓依舊巋然不動。而格魯希那邊卻始終沒有消息來。當拿破侖看到普軍的前衛正在漸漸逼近時,他心神不安地哺哺低語:“格魯希在哪裏?他究竟待在什麽地方呢?”他手下的指揮官們也都變得急不可耐。內伊元帥已決定把全部隊伍都拉上去,決一死戰他的乘騎已有三匹被擊斃)——他是那樣的魯莽大膽,而格魯希又是那樣的優柔寡斷。內伊把全部騎兵投入戰鬥。於是,1萬名殊死一戰的盔甲騎兵和步騎兵踩爛了英軍的方陣,砍死了英軍的炮手,衝破了英軍的最初幾道防線。雖然他們自己再次被迫撒退,但英軍的戰鬥力已瀕於殆盡。山頭上像箍桶似的嚴密防線開始鬆散了。當受到重大傷亡的法軍騎兵被炮火擊退下來時,拿破侖的最後預備隊——老近衛軍正步履艱難地向山頭進攻。歐洲的命運全係在能否攻占這一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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