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的列車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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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道德國:行不行?
瑞士是處於意大利、法國、德國和奧地利的環抱之中。作為革命者的列寧要取道協約國是行不通的,而作為俄國的子民,即作為一個敵國的公民,要取道德國也是不行的。然而令人感到荒唐的是:威廉皇帝的德國卻要比米留可夫的俄國和普安卡雷的法國對列寧顯得更為友好熱情。因為德國需要在美國宣布參戰之前不惜一切代價同俄國媾和,所以,一個能在那裏給英國和法國的使節們製造麻煩的革命者,對德國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備受歡迎的幫手。
威廉二世iheii,1859—1941),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普魯士國王和德意誌帝國皇帝。雷蒙·普安卡雷rayondpoincaré,1860—1934),法國政治家,1913至1920年任法國總統。
但是,列寧以前曾在自己的著作中對威廉皇帝的德國進行過無數次譴責和抨擊,現在卻突然要同這個國家進行談判,邁出這一步,顯然要承擔不同尋常的責任。因為按照迄今為止的道德觀念,在戰爭期間得到敵國軍事參謀部的允許,進入並通過敵國的領土,這無疑是一種叛國行為。而且列寧也清楚地知道,這一行動從一開始就會使自己的黨和自己的事業遭到詆毀。他本人將要受到嫌疑,以為他是作為一個受德國政府收買和雇用的間諜被派到俄國去的;而且,一旦他實現了自己的立即媾和的綱領,那麽他將會永遠成為曆史的罪人,指責他妨礙了俄國取得真正的勝利的和平。所以當他宣布說,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將走這條最危險、最足以毀壞名譽的道路時,不僅那些溫和的革命者,而且連大多數與列寧觀點一致的同誌,也都為之瞠目。他們急得不知所措地說:瑞士的社會民主黨人早已在著手談判,爭取通過交換戰俘這種合法而又不刺眼的辦法,把俄國革命者送回去。但是列寧知道,這將是一條多麽漫長的路,俄國政府將會為他們的返回蓄意製造各種人為的障礙,一直拖到遙遙無期。而現在的每一天,每一小時都事關重大,於是他隻得鋌而走險,決心去幹這種按照現有的法律和觀念被視為是屬於背叛的事,這樣的事,那些少具魄力和膽識的人都是不敢幹的。但是列寧卻已暗下決心,並且由他個人承擔全部責任,同德國政府進行談判。
協定
正因為列寧知道自己的這一步會引起轟動和攻擊,所以他要盡可能公開行事。瑞士工會書記弗裏茨·普拉廷受他的委托前去和德國公使磋商,向他轉達列寧提出的條件,這位公使在此之前就已和俄國流亡者進行過一般性的談判。現在,這個身材矮小、名不見經傳的流亡者好像已經預見到自己不久必能具有權威似的,根本沒有向德國政府提出什麽請求,而是向德國政府提出條件,說隻有在這樣的條件下俄國旅客才準備接受德國政府提供的方便,即承認車廂的治外法權;上下車時不得檢查護照和個人;俄國旅客按正常票價自己支付旅費;不允許以任何方式讓旅客離開車廂。羅姆貝爾格大臣把這些條件向上報告,一直呈送到魯登道夫,無疑得到了他的首肯,雖然在他的回憶錄中對這一次具有世界曆史意義的、或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隻字未提。德國公使曾想在某些細節上做些修改,因為列寧故意把協定寫得模棱兩可,為的是不僅使俄國人,而且也讓同車的奧地利人拉狄克免受檢查,但是德國政府也像列寧一樣著急,因為就在4月5日這一天,美利堅合眾國向德國宣戰了,所以德國公使沒有如願。
夢阮讀書??ruan
弗裏德裏希弗裏茨)·普拉廷friedrich[fritz]patten,1883—1942),瑞士共產黨人,職業革命家,1912至1918年任瑞士社會民主黨書記,是1917年4月安排列寧從瑞士返回俄國的主要組織者,後參加第三國際工作。埃裏希·魯登道夫erichudendorff,1865—1937),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德國最高統帥部軍需總監,同興登堡共享軍事指揮權,實為戰時第二號實權人物。卡爾·別隆加爾道維奇·拉狄克1885—1939),生於波蘭的加裏西亞,20世紀初先後在波蘭、萊比錫、不來梅等地擔任社會民主黨報紙的編輯,1915年屬齊美爾瓦爾得左派,1917年到俄國加入布爾什維克,後於1937年被蘇維埃政權判處十年徒刑,服刑兩年後死去。
於是,弗裏茨·普拉廷在4月6日中午得到這樣一項有紀念意義的通知:“一切按所表示的願望進行安排。”1917年4月9日下午3點半鍾,一小群提著箱子、穿著寒酸的人從蔡林格霍夫餐館向蘇黎世的火車站走去。一共是32人,其中有婦女和兒童,在男人中隻有列寧、季諾維也夫、拉狄克的名字日後為世人所知。他們一起在那家餐館吃了一頓簡便的午飯,並且一起簽署了一份文件,他們都知道《小巴黎人》報上的這樣一條報道:俄國臨時政府將把這些經過德國領土的旅客視做叛國分子,所以他們用粗壯的直來直去的字體簽名,以示他們對這次旅行自己承擔全部責任和同意所有的條件。現在,他們默默地、堅決地踏上這次具有世界曆史意義的行程。
格裏高利·葉夫謝耶維奇·季諾維也夫1883—1936),1901年加入俄國社會民主工黨,1908年被捕,出獄後流亡國外至1917年4月。十月革命後任俄共布)黨中央政治局委員,彼得格勒蘇維埃主席,第三國際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主席,1934年被開除出黨,同年被捕,1936年被處死。
他們到達火車站時,沒有引起任何注意。沒有新聞記者,也沒有攝影記者。因為在瑞士誰認識這位烏裏揚諾夫先生呢。他戴著一頂壓皺了的帽子,穿著舊上衣和一雙笨重得可笑的礦工鞋這雙鞋一直穿到瑞典),夾雜在一群提箱挎籃的男男女女中間,默默地、不引人注意地在列車裏找了一個座位。這些人看上去和那些從南斯拉夫、魯登尼亞、羅馬尼亞來的無數移民並無兩樣,那些移民在前往法國海岸並在那裏遠渡重洋以前,常常在蘇黎世坐在自己的木箱上休息幾個鍾頭。瑞士的工人政黨不讚成這次旅程,所以沒有派代表來;隻有幾個俄國人來送行,為的是給故鄉的人捎去一點食物和他們的問候。還有幾個人來,他們是想在最後一分鍾勸列寧放棄這次“無謂的、違法的旅行”,可是大局已定。3點10分,列車員發出信號,列車滾滾地向德國邊境的哥特馬丁根車站駛去。3點10分,從這個時刻起,世界時鍾的走法變了樣。
舊時奧匈帝國的地名,是僑居奧匈帝國的烏克蘭人的居住區。
封閉的列車
在這次世界大戰中已經發射了幾百萬發毀滅性的炮彈,這些衝擊力極大、摧毀力極強、射程極遠的炮彈是由工程師們設計出來的。但是,在近代史上還沒有一發炮彈能像這輛列車似的射得那麽遙遠,那麽命運攸關。此刻,這輛列車載著本世紀最危險、最堅決的革命者從瑞士邊境出發,越過整個德國,飛向彼得格勒,要到那裏去摧毀時代的秩序。
現在,這一枚不同尋常的炮彈就停在哥特馬丁根火車站的鐵軌上,這是一節分二等席位和三等席位的車廂,婦女和孩子坐在二等席位,男人們坐在三等席位。車廂的地板上畫了一道粉筆線,這就是俄國人的領地和那兩個德國軍官的包廂之間的分界線,那兩個軍官是來護送這批活的烈性炸藥的。列車平安地行駛了一夜。隻是在法蘭克福,突然有幾個德國士兵跑來——他們事先聽到了俄國革命者要從這裏經過的消息,而且還有幾個德國社會民主黨人企圖和這批旅行者攀談,但都被拒絕上車。列寧知道得很清楚,在這德國的領土上哪怕隻和一個德國人說一句話,也會替自己招來嫌疑。到了瑞典,他們受到熱烈的歡迎,並在那裏進了早餐,這些餓壞了的人都向餐桌擁去,餐桌上的黃油麵包竟像奇跡般地出現在他們麵前。早餐後,列寧才不得不為了換下那雙沉重的礦工鞋去買一雙新鞋和幾件新衣服。現在終於到達俄國邊境了。
這一炮擊中了
列寧在俄國土地上的第一個舉動,充分顯示出他的性格特點:他沒有朝任何人看一眼,就一頭埋進報紙堆裏。雖然他已經有14年沒有待在俄國,已經有14年沒有見到自己的故土、國旗和士兵的軍服,但是這位意誌堅強的思想家不像其他人似的淚水泫然,也不像同來的婦女們似的去擁抱那些被弄得莫名其妙的士兵們。他首先要看的是報紙,是《真理報》,要檢查一下這份報紙——他自己的報紙是否堅定地維護國際主義立場。不,它並未堅持足夠的國際主義立場,他氣憤地把《真理報》揉成一團。報紙中還始終是“祖國”呀、“愛國主義”呀這樣一些字眼,而他思想中的那種純潔的革命卻談得很不夠。他覺得,自己回來得正是時候,他要扭轉舵輪,去實現自己的平生理想,不管是迎向勝利還是走向毀滅。但是,他能達到目的嗎?他感到有點不安,也感到有點擔憂,到了彼得格勒——當時這座城市還這樣稱呼,不過為時不會太長了——米留可夫不會立刻將他逮捕嗎?對於這個問題,專程前來迎接他的兩位朋友——加米涅夫和斯大林——在車廂裏沒有回答,或者說他們不願意回答。他們隻是在昏暗的車廂裏露出明顯的、神秘的微笑,在朦朧的燈光中顯得有點隱隱約約。
今日的列寧格勒在1914至1924年稱彼得格勒,後改稱列寧格勒,蘇聯解體後又恢複原名彼得堡。列夫·波利索維奇·加米涅夫1883—1936),1901年加入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十月革命後任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莫斯科蘇維埃主席,人民委員會副主席和中央政治局委員,1932年被開除出黨,1934年被捕,1936年被處死。
不過,事實卻做了無聲的回答。當列車駛進彼得格勒的芬蘭火車站時,車站前的廣場上已經擠滿成千上萬的工人和來保護他的帶著各種武器的衛隊,他們正在等候這位流亡歸來的人。《國際歌》驟然而起,當弗拉基米爾·伊裏奇·烏裏揚諾夫走出車站時,這個昨天還住在修鞋匠家裏的人,已經被千百雙手抓住,並把他高舉到一輛裝甲車上,探照燈從樓房和要塞射來,光線集中在他身上。他就在這輛裝甲車上向人民發表了他的第一篇演說。大街小巷都在震動,不久之後,“震撼世界的十天”開始了。這一炮,擊中和摧毀了一個帝國、一個世界。
指十月革命開始的十天,美國新聞記者約翰·裏德johnreed,1887—1920)為報道這次革命,著有《震撼世界的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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