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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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覺醒了超能力。”
    黎星川推開包廂門的瞬間,就聽到這麽一句話。
    他退後兩步,抬頭看了眼頭頂的【a0】,確定自己沒找錯地方,這才再一次推門而入。
    ktv包廂,燈光開到蹦迪模式,掛在天花板的燈球炫得人頭暈眼花,年輕男女們的麵容都被光效模糊。
    牆壁和座位上都布置了彩色氣球,一道橫幅橫貫了半個包廂,上書大字:“高三班,畢業快樂!”
    一群青春靚麗高中畢業生們的畢業聚會。
    黎星川的到來,頓時吸引在座大部分女孩的目光。
    他穿了件再簡單不過的白色短袖,麵容英俊,神情平淡,在這片鬼迷心竅的昏昧燈光秀中,幹淨敞亮得有些格格不入。
    站在立麥邊上的同學笑道:“川哥,在門口杵著幹嘛呢”
    黎星川往就近的沙發椅一坐,開口解釋:“剛聽到什麽‘超能力覺醒’,以為誤入傳教現場了,不敢進。”
    話音一出,大家哄笑。
    而自稱超能力覺醒者的汪文淵臉色沉下來。
    “你可能不信,但真的很玄乎……”
    “汪文淵可厲害了!”
    “是和超能力一樣誇張!”
    “我們剛剛和他玩了十幾分鍾,一次都沒贏他!”
    幾個人嘰嘰喳喳地對黎星川說。
    黎星川根本不知道這是鬧哪一出,見大家都樂顛顛的,自然不準備掃興。
    於是他掀起眼皮,漫不經心地往他們方向看了眼,豎起大拇指,不甚走心地附和道:“厲害了。”
    汪文淵的表情更不爽了。
    他故意提高聲音,嚷嚷道:“還有誰要跟我猜拳三局兩勝,誰能贏我,我給你一百;輸了的,喝半杯啤的!”
    這白掙錢一百大洋的好事,讓幾個原本興致缺缺的同學也來了點精神,朝他身邊湊。
    汪文淵很享受這種被人關注的感覺,動作神態越發浮誇。
    他又贏了兩輪劃拳,在大家的驚歎聲中,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挑釁地看向黎星川。
    而黎星川沒注意他,單手提著一瓶橘子口味蘇打汽水,在桌上找開瓶器。
    找了一會兒,沒找到。
    他又懶得開口問人,索性抄著瓶蓋往桌台邊緣那麽一磕,‘呲’得一聲,單手開蓋,行雲流水,說不出來的瀟灑帥氣。
    他不聲不響,旁邊的女同學麵露驚豔。
    汪文淵:“……”
    真裝。
    -
    雖說今晚是畢業聚會,但情況和普通班級團建並沒有什麽區別,玩得好的小團體各自坐在一起,並沒有一夜破冰的意思。
    剛站在立麥邊上唱歌的羅頌,下了台,向黎星川走來。
    羅頌外號‘羅宋湯’,巧得很,他的母親確實姓宋,大名和外號係一脈相承的諧音叫法。
    他身材偏壯,又總穿著紅色係的衣服,遠遠看去,就像一根喜慶的哈爾濱紅腸。
    這根紅腸不屑地看了被眾人擁簇的汪文淵一眼,落座到黎星川邊上,吊兒郎當地翹起二郎腿。
    “川哥,你晚上吃飯怎麽沒來”羅頌問。
    黎星川解釋:“接朋友去了,沒趕上。”
    他說得簡單含糊,羅頌琢磨半秒,恍然大悟:“哦,是你那發小”
    黎星川點點頭:“他回來過暑假。”
    跟黎星川關係好一點的朋友都知道,他有個關係不錯的發小在首都上學,家裏條件優渥,每年夏天會回玉城過暑假。沒人知道黎星川發小長什麽樣,甚至連大名都不甚清楚,每回提起,開玩笑般地稱其為“百京爺兒”。
    羅頌知道的比他們多一點,比如那發小姓季,身體似乎不太好,性格偏內向,不愛出門。
    羅頌隨口問:“他想去哪讀大學啊是不是出國”
    黎星川若有所思:“我還真沒問。”
    高考前他壓根沒碰過手機,和互聯網作別整整三個月,連親媽的電話都隻接了一個,更別說聯係別人。
    黎星川喝了口汽水,打開社交軟件,熟練找到消息列表裏的聯係人‘季望澄’。
    這麽多年,季望澄一直的用默認頭像,紅圍脖的黑白小企鵝,說不出的呆,目前顯示著[4g在線]。
    黎星川:【[戳一戳]】
    黎星川:【九月份開學去哪高就啊】
    對方秒回。
    【c】:
    黎星川:【第一誌願想填哪兒】
    對方輕飄飄地將問題丟回來:【你呢】
    黎星川不假思索:【當然玉大,是玉城人就上本地大學。】
    他答得果斷,實際上沒有特別大的把握。
    【c】:嗯。
    【c】:我也是。
    黎星川微微挑眉。
    以季望澄的成績,其實能衝更頂尖的學校。
    在他回複季望澄消息的時候,包廂內的氣氛漸漸點燃了。
    點好的歌沒人唱,話筒扔到一邊,隻剩原唱的聲音在音響中回蕩,為大家助興。
    一群剛畢業的高中生興致勃勃地擁在汪文淵邊上,似乎正圍觀什麽曠世奇景,一個個從淡定的準大學生退化成鬼吼鬼叫的大馬猴,ktv包廂徹底淪為動物園。
    “八十三……”
    “這是八十四場了吧”
    “我去、又贏了!牛x啊汪文淵!”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幫人正賭博,賭性上頭。
    仔細一看,原來隻是汪文淵猜拳連勝,令人嘖嘖稱奇。
    黎星川:“……”
    很難相信這是一群重點班學生。
    羅頌同樣嗤之以鼻,小聲說:“弱智吧多贏兩把石頭剪子布有什麽好稀奇的,那裝x慣犯嘩眾取寵。”
    黎星川很難不同意。
    羅頌不屑:“我去會會他。”
    說完,羅頌也擠進圍觀人群中。
    兩分鍾後,季望澄的消息又來了。
    【c】:什麽時候結束
    黎星川:【不知道,我早點溜,點吧】
    【c】:哦。
    黎星川開玩笑:【怎麽,等下要來接我】
    【c】:嗯。
    【c】:好的。
    呆頭呆腦的企鵝頭像,配上本人回複,黎星川完全能想象出對方一本正經回複的樣子。
    人人都說季望澄是神童,是天才,但在他看來,這人有時候實在笨得不可思議。
    他剛準備打字回複,羅頌鬼叫著從包廂另一側衝回來。
    剛還在大肆嘲笑汪文淵嘩眾取寵的人,此時震驚極了:“艸!川哥!汪文淵好像是真的有超能力啊!”
    黎星川:“……”
    黎星川:“”
    羅頌見他滿臉寫著不信,語無倫次地解釋:“沒開玩笑!猜拳連勝一百多場這能申請吉尼斯記錄了吧!我剛剛和他劃了三次全都輸了……”
    黎星川用一種看弱智的神情盯著他,生動演繹了一番欲言又止。
    羅頌:“你別不信,這很可能是玄學的力量,世界上那麽多沒法用科學解釋的事……”
    黎星川:“是啊,比如精神病。”
    羅頌:“……反正!你去試試就知道了!”
    黎星川不想試。
    誠然,生活中偶爾會發生一些不合常理的情況,因此上到億萬富翁下到外賣騎手,多得是對玄學之力深信不疑之輩。再深信唯物的人,心裏對鬼神也是有一絲敬意的。
    而黎星川對一切怪力亂神之事,向來是鄙夷態度。
    原因很簡單,他有一位‘神婆’母親,幫人算命按分鍾收費,遇到有錢顧客還坐地起價,一天到晚坐在家裏打電話,就能輕鬆日進幾千上萬。
    黎母的業務範圍海納百川,補財庫、破小人、還陰債,甚至還能治療不孕不育,治得好是神婆擁有逆天之力,治不好是對不起神婆已盡力,總有給她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時候,因此名聲也傳了出去。
    黎星川知道自己的老媽是如何靠著忽悠招搖行騙,也就從來不信任何沾了‘玄’字的事,如同三無麵膜的黑心廠家從來不用自己的產品。
    然而,他不想沾事,卻擋不住別人來找事。
    又是十來分鍾,汪文淵靠猜拳把班級裏同學贏了個遍,見黎星川還是不動如山地坐在那玩手機,實在憋不住了。
    “還有誰想來終結我”他假模假樣地巡視一圈,用開玩笑的語氣挑釁道,“喲,川哥不想來玩麽怕輸得太難看啊”
    黎星川終於抬眸,給了對方一個正眼。
    這人一直和他不對付,講話特別陰陽怪氣,又不敢和人正麵起衝突,好嚼舌根,是他最看不上的類型。
    他聳聳肩:“是啊,怕你輸得太難看,哭鼻子。”
    汪文淵一哽,扯了下嘴角,假笑:“那來試試唄”
    於是,一場火熱的劃拳對決,在這間ktv包廂中拉開了帷幕。
    汪文淵:“不欺負你,一局定勝負。”
    黎星川沒有異議。
    兩人隔著一張桌子,坐在彼此正對麵。
    羅頌左看右看,歎了口氣,對黎星川說:“他贏了整整一晚上,真的有點邪門,你別不信。”
    周圍的同學煞有介事地點頭,人緣好的妙處在此刻體現出來——明明還沒輸,他們紛紛提前為黎星川找好了台階,就等著他過會兒順著下。
    “我們一開始也不信!”
    “川哥那是沒體驗過,等下就有數了。”
    “不要緊的川哥,別有心理壓力,大家都沒贏。”
    黎星川:“……”
    什麽玩意有必要搞得跟高考似的不就是猜個拳嗎
    班長胳膊一橫,像模像樣的承擔起裁判職務,就差脖子上掛枚哨子。
    “3、2、——!”
    話音落下,兩人出手。
    黎星川出了布。
    汪文淵則是石頭。
    包廂內一片鴉雀無聲,半秒後,爆發出雷霆般的響動。
    “哇——!!”
    “牛x!不愧是川哥!!”
    而汪文淵的表情凝固了,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似乎不能承擔失敗的事實。
    黎星川十分納悶。
    在他看來,打水漂世界紀錄都有兩三百次連跳,猜拳連贏百來次,無非是運氣好點,實在算不得一件令人驚訝的事,又怎麽能和‘超能力’沾邊
    大概是同學們的中二期還沒結束,腦袋裏還存著各種千奇百怪的幻想,才會以此為樂。
    黎星川上下打量對方,憐憫地問:“你這是喝了多少”
    汪文淵看著手心,依然處於呆若木雞的狀態,答不上來。
    旁邊的男同學笑了,把紅罐飲料上的卡通人物印花轉過來:“沒喝呢,他喝的是旺仔牛奶。”
    黎星川悟了:“哦,喝了白的啊。”
    羅頌:“噗。”
    黎星川想了想,又補充道,“既然愛喝白的,那下回喝六個核桃吧,也是白的,還能補補腦子,一舉兩得。”
    這回所有人都哄笑作一團,再沒人去關注那玄乎的‘超能力’。
    大出風頭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插曲,原本還相當囂張的汪文淵默默坐在角落,甚至連歌都不想點,自閉地喝上旺仔牛奶。
    後半場,黎星川漸漸成為了狙擊目標。
    暗戀他兩年的女同學半真半假地告白,旁敲側擊女朋友的事。
    黎星川當場沒聽出來,但在大家的起哄聲中,注意到對麵女孩躲閃的神色,驟然意識到了什麽。
    嘲諷‘超能力’時的伶牙俐齒化為烏有,他愣了好幾秒,實在不知道怎麽委婉拒絕,隻能自罰一杯緩解尷尬,將這件事作為玩笑帶過去。
    女同學名叫胡悅,心中黯然,麵上也大方地笑笑:“爽快,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錦。”
    黎星川看了眼兌可樂的威士忌,心想不妙。
    又是沉默的一杯下肚,酒精在舌根漫過嗆人的苦味。
    胡悅坐回到原位,摩挲寬口杯,沒再說話。
    女生們彼此交換眼神,為了給胡悅找場子,接連起身找理由敬酒,理由一個比一個離譜。
    “謝謝你借我數學筆記,咱們碰一個。”
    “來,敬你上學期借給我的百樂水筆。”
    “敬你高二籃球賽帶我們班打了個冠軍,太長臉了。”
    “敬……敬你孤身走暗巷!”
    黎星川忍不住笑:“行唄,我喝,你上去唱個孤勇者”
    那女孩也不虛,真去點歌屏上點了首孤勇者,又回身與他碰杯。
    毫無疑問,唯恐天下不亂的男生們見這陣勢,也紛紛加入了花式勸酒陣營。
    畢業聚會的場合,黎星川不想拂同學麵子,盡管相當克製,還是一杯又一杯下肚。
    可樂桶又被戲稱為‘酒’,可樂和水果味壓著酒精,入口時沒太大感覺,甚至有點甜。
    但度數高得很,後勁奇大無比。
    沒過多久,黎星川喝得迷糊,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大家也就知趣地不再打擾他。
    他抱著肩膀,酒精上臉,白皙皮膚透出一點粉潤,下頜線條十分清晰,閉眼的時候,倒沒了平時的不馴。
    剛向他告白過的胡悅看到這一幕,抿起嘴唇,心情複雜。
    好半天,她歎了口氣,對朋友說:“……也不知道是什麽人,能被他喜歡。”
    朋友安慰道:“他就是個木頭,別看了,下一位更乖。”
    胡悅莞爾:“算了,該說的都說了。”
    掛鍾時間漸漸走向十點,包廂裏的人越來越少。
    黎星川酒品還算不錯,醉了沒發瘋,光睡覺,但也沒醒。
    羅頌推了推黎星川的胳膊:“喂,該起床了,再不回去留下來洗盤子。”
    黎星川迷迷瞪瞪,不為所動。
    羅頌有些猶豫,心想:“要麽帶他回去”
    別人不清楚,羅頌是知道的——黎星川父母離異,目前和外婆住在一起。為了不讓老太太擔心,黎星川向來表現得要多乖有多乖,今天醉成這樣,怕是不好向他外婆交代,白白叫人擔心。
    正在他思考的時候,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嗡——”、“嗡——”……
    聯係人:【季望澄】
    羅頌把手機拿到黎星川耳邊,大聲嚷嚷:“醒醒,來電話了。”
    醉鬼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劃動接聽。
    他實在困,答得氣若遊絲。
    “嗯……結束了……”
    “在聖夜……清暉路這家……”
    “哦……知道……”
    說完,黎星川放下手機,繼續睡。
    羅頌從隻言片語中聽出他那發小是準備來接人,頓時放心。
    包廂時間訂到0點整,十分鍾後,服務生進來詢問是否要續時,大家拒絕了。
    還有剩下的十來個同學,三兩結伴到走到大廳,言語中盡是不舍,羅頌也費勁地把黎星川扛到前台對麵的歐式沙發上。
    六月黃梅雨季,外頭開始下雨,本就混沌的夜色,不多久被攪成灰蒙蒙的一片。
    突如其來的陣雨,非但沒能洗去夏天的燥熱鬱悶,倒為畢業季分別場景增添了幾許難以言明的悵然。
    大廳有一道月亮門造景,和著燈光很漂亮。
    女生們站在月亮前輪流合影,爭取留下再多一點關於高中的紀念。
    幾分鍾後,一輛銀色邁巴赫緩緩停在不遠處的雨幕中。
    後座車門打開,季望澄撐著傘下車,邁開長腿,信步走向大廳。
    雨幕晦暗,他的身形顯得縹緲且孤冷,不知不覺吸引了幾縷視線。
    直到他走進門內,才從渺遠的折影,變成了真切存在的人物。
    季望澄動作利落地收起傘,手指輕叩烏木傘柄,骨節清晰有力。那原本被傘麵擋住的麵孔,終於暴露在燈光下,鼻骨深挺,輪廓分明,一張叫人挑不出絲毫錯處的精致麵龐。
    雨水自傘麵防水布滾落,清透的水滴落了地,大理石地板上隱約反射銀光。
    旋轉門帶進來一陣風。
    季望澄神情淡淡地站著,目光在大廳的人群中逡巡。
    在場注意到他的女生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連羅頌這種鋼鐵直男都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外貌過於優越,且氣質出塵。
    沒有多餘的動作,半句話都沒說,卻自帶一種渾然天成的疏離。
    羅頌心想:“嘖……又是哪裏來的公子哥”
    下一秒,這人眼神落在黎星川身上。
    那冷漠如霜的神色,稍稍軟化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