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唯一一個,隻為他考慮的人……

字數:11237   加入書籤

A+A-


    麵試的順序,黎星川排在第一個,季望澄是最後一個。
    黎星川回到等候室的時候,那盤彈珠已經被撤走,他坐回季望澄邊上,玩手機小遊戲消磨時間。
    對著檔案室大門做出奇怪舉動的紅發哥和眼鏡哥也回來了,兩把遊戲的間隙,他抬頭撞上了紅發哥的眼神,對方表情很奇怪,像是想瞪他又不敢。
    可能是中二舉動被撞見,多少不好意思。
    說實話,為什麽一個正常的男大學生會突然往門上撞啊……不過大學生做出什麽都不奇怪。
    季望澄之前還有四個人,平均麵試時間按照十五分鍾算,也得一個小時。黎星川換了個音遊,從兜裏摸出一副耳機戴上。
    現在藍牙耳機當道,同個手機係統的產品生態圈非常方便,但他還是毫無理由地偏愛有線耳機,哪怕這玩意兒總是打結,和其他充電線卷麻花似的纏在一起。
    對有線耳機的執念同樣起源於小學,那時候p3產品對於小朋友來說比較遙遠,誰有一部p4更是會成為班級裏最受關注的崽。
    季望澄不僅什麽都有,還總是喜歡戴一副有線耳機,白色的線在胸口匯聚成一股,收進口袋裏。
    黎星川正處於狗都嫌的年紀,見他掛著耳機,老想去分一根,瞧瞧對方究竟是聽什麽東西如此入迷。
    而每次順走耳機線的嚐試,均以失敗告終,季望澄像是身後長了眼睛,總能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反應過來,拉開一段距離。
    如果季望澄大大方方分享,黎星川反倒不樂意關注了,但對方掖著藏著,他的好奇心就像泡沫一樣漸漸膨脹,心裏像有貓爪子在撓,抓心撓肺的。
    小季同學到底究竟在聽什麽流行歌曲英文歌日語歌
    難道是偷偷練習新概念英語聽力嗎
    最後,這個問題,在雙方拉鋸了整整兩個月後,迎來答案。
    季望澄似乎糾結了很久,終於遞給他一隻耳機。
    “給你。”他說。
    黎星川:“!”
    黎星川瞪大眼睛,抿了抿唇,幾乎是抱著一種虔誠的心態戴上耳機。
    他聽的竟然是——
    ……竟然什麽都沒有放。
    p3正麵印著淺銀色的蘋果logo,背麵是按鈕,怎麽按都沒有反應。
    這部隨身聽,甚至根本沒有電。
    季望澄垂著眼睛,平靜地敘述道:“我沒有喜歡聽的歌。”
    家裏的保姆和傭人都是心地善良的成年人,覺得一個小孩子天天待在大房子裏不出門,有“自閉症”,很可憐,時不時會和他說說話,希望能讓他變得開朗一些。
    戴上耳機之後,他們搭話的概率會大大降低,更清淨省心。
    理由並不如黎星川腦補的那樣豐富多彩,他的p3裏壓根沒有存過歌。
    說出這個“秘密”的時候,季望澄幾乎是有些自暴自棄的。
    他不像閃閃想象中那樣神秘,也並不厲害。
    他生來就如此孤僻不合群。
    大人們認為他可憐,同齡人認為他遙不可及,可剝開那層由距離造成的假象,他本身的無趣,便暴露無遺了。
    突兀得知真相,黎星川愣了半秒鍾。
    “……好酷!”他深吸一口氣,真心實意地感歎道,“我完全沒有想到,你真是太厲害啦!”
    這下愣神的人變成了季望澄。
    雖然沒有聲音,黎星川依然戴著那隻耳機,和他坐在一起玩拚圖,分享一整個下午的沉默。
    那天玩的是無規則拚圖,隨著動作,耳機線頻頻被扯掉,他每次都戴了回去。
    -
    “——叮!”
    按岔了一個節拍。
    歲的黎星川咬牙切齒,直接選擇退出關卡重開。
    想刷個滿分,然而這一關實在太容易失誤了。
    他轉過頭,發現邊上的季望澄雙臂交疊,以半趴的姿勢,側臉貼在手臂上,微轉過頭,直直盯著他看,像一隻把手揣起來的貓。
    黎星川:“”
    黎星川放下手機,蠻不講理地對著他的頭發上下其手,一通呼嚕,成功把季望澄的頭發弄成了雞窩。
    他佯裝惡狠狠地問:“看什麽看沒見過人卡關啊!都怪你!”
    結束麵試回到等候室、此刻正站在門口的單白:“……”
    ——好囂張!好惡霸!
    這麽一口天外飛鍋,季望澄竟然默不作聲地接下了,略帶疑惑地答了句:“……那怪我”
    黎星川:“不然呢”
    季望澄:“對不起。”
    黎星川撐著腦袋:“你沒有誠意。”
    季望澄:“”
    坐在前方的紅毛哥一臉震驚地回頭。
    單白咳嗽幾聲,敲了敲門,出言打斷:“那個,季望澄,下一個是你,你上去吧。”
    -
    季望澄拾級而上的身影,被樓道監控忠實記錄下來。
    而線上會議的幾個人,此時的關注重心卻不在這位“天災”身上。
    他們一手一份黎星川的檔案,試圖從他十八年的人生經曆中,拆解出其超能力的成因。
    許多後天覺醒的超能力者,一般是經曆過重大事件或者變故,超能力進化方向與其內心最迫切的願望有關。
    “顯而易見,和他母親黎淑惠有關係。他的母親是‘潘多拉’受害者,十分迷信玄學……給自己親生兒子下‘以命易命’這種邪術……這女人可真是……”
    “八成是因為討厭神神叨叨的母親,於是否認一切非自然的存在。”
    “因禍得福啊。”
    “他主觀否認的,會在他麵前失效,那麽他堅定相信的是否會被加強”
    “如果他能對上深淵,那這些人落網指日可……”
    “別出格。”老廖出言提醒,“我們和‘天災’的約定,是無條件保護黎星川,不讓他卷入危險的事。”
    “深淵的‘獅鷲’,之前不就毫無預兆地找上‘天災’了嗎如果用一些比較隱蔽的手段,引導他們成為深淵的目標呢”
    “在那之前,還是先探索一下他的能力條件……”
    黎夢嬌聽著幾人商議如何利用黎星川,胸口像是有火在燒,燒得她惱怒,燒得她喘不上氣。
    從某些角度來說,他們做的沒錯,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打擊‘深淵’這個恐怖組織,是一件對全社會有利的事,大多有能力的人都願意參與到行動中。
    可是誰在乎黎星川本人怎麽想呢
    十年前,沒有人保護身為孩子的他。
    十年後,有人看見他身上的閃光,卻用一句“因禍得福”蓋過他經曆的所有磨難。
    她霎時難過起來,喉嚨梗塞。
    如果她能再關心家人一些,而不是因為害怕產生矛盾、害怕麵對矛盾,從而一味逃避呢
    想起這些年的過失,自責感如同漲潮的江水般上湧。
    “……容我插一句。”黎夢嬌盡可能使自己語氣鎮定客觀,“之前的‘點石成金’案是個很好的例子,認知類超能力,前提建立在認知健全的前提上。黎星川現在認為世界上沒有超能力,因此一切非自然現象無效,如果他的認知被破壞了,能力也將消失。”
    ‘點石成金’是一起發生在五年前的事情。
    那名超能力者姓馬,家境殷實,家中三代從事翡翠行業,常常會去境外賭石。
    神仙難斷寸玉,賭石是出了名的一刀窮一刀富,而那位看中的原料,每一塊都能切出水頭極佳的滿綠。
    此人聲名漸起,被稱為“賭石之神”,後來由於表現太過離譜被組織的人注意到,鑒定之後確認他擁有超能力。
    那人欣喜若狂,然而得知自己是超能力者之後,卻失去了這種‘點石成金’的能力,此後賭石表現平平,沒多久泯然眾人。
    這一例太過於典型,後果也顯而易見,會議頓時陷入沉默。
    半晌,老廖開口:“那也不錯,已經是意外收獲。我們最頭疼的問題,就是如何限製‘天災’,以及盡可能降低其磁場的影響。既想要他對付‘天災’,又想要他打擊‘深淵’,太貪心最後過猶不及,會反噬的。”
    幾人深表認同。
    “隻要他能解決‘天災’的問題,剩下的都不算什麽。”
    “組織千把號人,越來越多的精英,對付‘深淵’隻是時間問題,也不是非得用黎星川不可。”
    “先確認黎星川的能力條件。”
    “不惜一切代價,維護他的認知,保護他的安全。”
    “……往黎星川身邊安插一些人,如果他認為月亮是方的,他們就得說每個角都是直角。”
    黎夢嬌緊繃了一下午的神經,終於悄悄放鬆。
    她的目的達成了。
    如果無法阻攔黎星川和季望澄的綁定,那麽至少要確保他是作為一個重點關注對象,被鄭重對待保護。
    樓道、戶外、等候室、麵試間……屏幕上擺布著十來個監控畫麵。
    此時占據主畫麵的,是進入麵試間的季望澄。
    隔著鏡頭和網絡,他的一舉一動仍然透著不由分說的壓迫感。
    原本正在討論的幾人,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空氣仿佛被抽幹,無法順利泵入心肺。
    季望澄轉頭,直直看向監控。
    接著,緩慢而清晰地做了個口型,毫不客氣:“滾。”
    他的神情冷淡,高高在上的意味十分明顯。
    像是一個人看到停在腳邊的螞蟻,他隨時具備著一腳踩下來、輕鬆碾死它們的能力,隻是取決於他想不想那麽做。
    下一秒。
    “呲呲——呲——”
    主屏幕變為雪花屏,信號漸弱,瞬息間,被徹底切斷,所有人耳邊仿佛能聽見電流劈裏啪啦炸開的細微聲響。
    剩下的十餘個監控分屏,也跟著斷開鏈接,紛紛墜入黑暗。
    接著,整個畫麵都被大大小小的“errr!”提示占據。
    幾人看著彼此,沉默彌漫開來。
    鴉雀無聲。
    半晌,才有人苦笑道:“……這是,警告我們呢。”
    黎夢嬌嘴唇微張,沒接話。
    她竟然,感到一絲慶幸。
    季望澄是個絕對的不安定因素,目空一切,危險至極。
    ……但他是唯一一個隻為黎星川考慮的人。
    -
    最後一名麵試者是季望澄。
    在對方進門之前,劉熙早早進入了戒備狀態。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她不準備使用讀心能力。
    三年前,她是真的差點死了,為了讀一兩句價值不大的心裏話賠上一條命,不值當。
    反正在場的讀心能力者就她一個,報告文件想怎麽寫就怎麽寫,沒人能驗證她有沒有說謊,有過上次的經驗,她甚至已經想好怎麽編了,編一通不明所以的“閃閃”文學就行。
    季望澄走進麵試間。
    他的長相同樣無可挑剔,但劉熙聽到腳步聲的一瞬間就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聽足音,季望澄似乎停下了,沒有拉開椅子的動作,應該是站在原地。
    一秒後,劉熙大腦一片空白。
    慍怒的聲音,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炸開。
    【滾!】
    【不準動閃閃!】
    鐵鏽味漫上喉嚨,她無法控製自己,哇的吐出一口血!
    另外兩位麵試官是從其他單位借調過來的普通人,見狀傻了眼。
    “怎麽回事啊……”
    搭檔俞徹眼疾手快,架起劉熙:“不好意思,劉老師身體不太舒服,我扶她去休息下。”
    -
    季望澄很快回來了。
    黎星川打遊戲的時候,往往意識不到時間流逝,饒是如此依然有點奇怪:“嗯這麽快就完了嗎”
    季望澄:“走吧。”
    麵試官劉熙吐血了,雖然還有神智,一邊吐血一邊說“沒關係……我還能麵……”,但把另兩位嚇得半死,連聲勸她好好修養下次再說,便沒有繼續下去。
    他隱約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他相當很克製了,仁至義盡。
    黎星川把手機往兜裏一揣,跟他一起出門,剛走出去幾步,手機響了。
    是黎夢嬌給他打的電話。
    “喂”黎星川放慢腳步,“怎麽啦小姨”
    “沒什麽事,我就閑了,打電話來找你聊聊。”她說話幹巴巴的,“……最近過得怎麽樣啦缺錢伐給你轉了點零花錢。”
    黎星川這才注意到,剛才收了條銀行轉賬短信。
    小姨給零花錢一向大方到不講基本法,兩萬五萬的打,但這次居然一口氣給了十萬!
    “你怎麽了為什麽突然給我那麽多錢”驚喜之外,黎星川感到一絲驚嚇,小心翼翼地詢問道,“你不會……生重病了吧!”
    黎夢嬌嗓音頓時不幹澀了,元氣十足地罵道:“黎閃閃,你個小赤佬!沒良心的!給你錢還要咒我!”
    黎星川:“對不起小姨!我錯了!”
    “好了,反正拿去用吧,你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肯定要用很多錢吧,買球鞋、旅遊、遊戲機什麽的,我曉得的。”她說,“最近怎麽樣開學了伐”
    黎星川:“蠻好的,明天就開學了,我麵試了一個單位,如果通過了,下學期要實習。”
    “……哦、那你加油吧。”黎夢嬌又開始吞吞吐吐,“嗯……”
    她想說閃閃對不起,這些年作為家人,是我虧欠你太多;而現在職責在身,不能完全將你從危險的事情中徹底摘出去,隻能找到一個公私的平衡點,盡可能彌補。
    可此刻姍姍來遲的道歉,又顯得虛偽,畢竟她已無力改變過去,也無法承諾未來。
    道歉、承諾,黎夢嬌什麽都說不出口。
    事實上,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去正確地關心家人。
    父母離世後,她輾轉寄居在幾個親戚家生活,有人友善,有人嫌惡,卻沒有人教過她怎麽成為一個合格的家人。直到現在,她也隻知道怎麽做一個不討人嫌的外人。
    黎星川問:“你怎麽了”
    黎夢嬌張了張嘴,聽到揚聲器中傳來車喇叭聲,還有一句低聲的“小心”。
    她轉移話題,努力使自己聲音聽起來歡快:“你邊上有人啊”
    “有人的。”黎星川說,“就是季望澄啊,過年來家裏住的那個。我們現在結束麵試,要回學校了。”
    黎夢嬌“唔”了一聲:“你跟他關係很好嘛”
    黎星川十分自然地說:“那當然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沒有被騙過去,“小姨,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黎夢嬌自然不能說,含糊其辭道:“有點,工作壓力太大了,我領導是神經病。”
    黎星川說了和外婆一樣的話:“那換工作好了,找一個工資少點輕鬆點的,不要折騰的太辛苦。”
    黎夢嬌:“工資少,誰養家啊”
    黎星川:“我啊,過兩年就畢業了。”
    黎夢嬌笑了一聲,心想“你還是個要大人操心的小孩子呢”,但沒準備打擊他的信心。
    卻聽“叮”的一聲,屏幕上,一條短信彈出來。
    是手機銀行轉賬短信。
    黎星川給她轉了……5萬!
    黎星川學著她的話:“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同學肯定要用很多錢吧,買化妝品,出去逛街什麽的,我也曉得的!好啦,我錢夠用的,以後不要給我零花錢了,工作不喜歡就辭掉換一個吧。”
    “掛了,我要和小季去吃燒烤了。”他說,“你忙工作吧。”
    說完,非常瀟灑地掛斷,完全不給黎夢嬌反應時間。
    “嘟——嘟——”
    黎夢嬌看著屏幕上的【通話已結束】,嘴角不由自主上揚。
    卻慢慢的,紅了眼眶。
    -
    黎星川收起手機,和季望澄並肩走出大樓。
    這個“玉城發展委員會特別辦事處”的樓,雖然陳舊,有種年久失修的感覺,占地麵積卻不算小,前庭寬敞,花壇中間的銅製雕像也頗具藝術感。
    大樓距離門口有一段路,繞過中心花壇,還有一麵不高不矮的外牆。
    牆內側繞著一層裝飾用灌木叢和草坪,靠近牆與鐵門鏈接側的位置,站著兩個眼熟的人。
    是紅發哥和眼鏡哥,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
    黎星川淺淺地用餘光瞥了下。
    好像在研究牆壁和鐵門
    ……這倆人舉動,真的挺奇怪的。
    黎星川不由得多注意了幾眼。
    剛開始隔得遠,看不太清,眼瞅著似乎一切正常。
    半分鍾後,他再轉頭看,忽然腳步一頓,驚呆了。
    紅發哥……他……他卡牆了。
    卡牆了!fps遊戲bug那樣的角色卡牆!
    正正好好的半身卡在牆壁裏,就像長在牆裏一樣!
    黎星川:“!!!”
    黎星川肘了季望澄一下,瞳孔地震:“你看……他在幹嘛啊”
    季望澄飛速掃了一眼,評斷道:“有病。”
    黎星川深以為然。
    但他是個善良的人,幾步走過去,湊近,和茫然震驚的紅發哥對視半秒,頗為友好地問:“……需要我幫你打20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