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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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下山時,薑泠神思不定,不慎扭傷了腳踝。
    睜眼閉眼,都是將才所看到的場景——形同陌路的父親,支支吾吾的母親,還有滿臉思念的阿衍……
    她回到馬車裏,腳腕疼痛不止。
    薑泠本就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肌膚被滋養得又嬌又嫩,極易留下印痕。綠蕪扶著她於馬車內坐下,剛將鞋襪一脫,立馬露出腳踝處令人觸目驚心的紅腫。
    隻一眼,麵前這小丫頭就擔憂地快要哭出來。
    “小姐,您莫要難過了。當下正在風口浪尖的,老爺和老夫人隻是一時不敢見您,但心總是向著小姐您的。更莫說小公子了,整個太傅府就屬小公子與您最親近……”
    綠蕪眼淚盈盈地安慰她。
    “一會兒回府後,奴婢去找青菊姑姑,她那裏有許多寶貝藥材,隻要塗抹上一兩次,小姐您的腳便好了。”
    正說著,馬車穿過喧囂的鬧市。
    輕風掀開車簾,少女目光一凝,下一刻竟叫停了馬車。
    “哎,小姐——您又要去哪兒”
    薑泠穿好鞋襪,提著裙角忍痛走下去。
    遒勁奔放的大字逸於牌匾之上,她一眼便識得,此乃季扶聲的手筆:
    ——丹青樓。
    季扶聲的字同他的畫作一般,放蕩到毫無章法。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不規矩”,卻能讓人窺見其筆墨風骨間疾風知勁草般的韌勁。
    “小姐!”綠蕪慌張攔住她,“您、您真的要進去嗎,這裏麵都是男子……”
    薑泠頓步,朝樓內觀望一番,果然沒見到半個女子的身形。
    誠然,丹青樓乃男子設立,平日裏招待的幾乎也是男客,就連這裏打雜之人,也盡是身強力壯的男人。
    見她這樣一個姑娘家走進來,不少人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詫異,質疑……甚至不乏有兩眼放光之人,輕浮地上下打量起她的容貌與身材來。
    那些目光赤裸,甚至充斥著幾分與周遭氛圍格格不入的蔑視與。就在薑泠欲打退堂鼓之時,一側的店小廝滿麵春風地迎上前來。
    他似乎沒有接待過女客,客氣地朝她躬了躬身,“這位姑娘,您是想買字呢,還是看畫呢”
    此言一出,周圍看客愈發多了。
    站在男人堆裏,薑泠感到幾分局促,壓低了聲音道:
    “我……隨便看看。”
    誰知,對方竟沒有因為她是名女子而輕視她,反倒十分熱情地將她迎至前堂。這裏四處掛滿了字畫卷軸。薑泠抬起頭,一幅幅望過去,隻見這些字畫筆法多變,風格不一,鮮少有大家之筆,反倒是充滿了江湖之風。
    在最裏側,薑泠看到了季扶聲最新的畫作。
    一如既往的別具一格,一如既往地在卷軸右下角,以水波為界,存有大量留白。
    一側小廝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這是我們樓主的畫作。姑娘若是喜歡我們公子的畫,不妨跟我上二樓,二樓雅閣間全是他的書畫,姑娘可以好好品鑒一番。”
    薑泠雖心馳神往,但越往裏走,周遭男子越多。
    他們大多打扮考究,或執小扇,或執酒觴,說著些文縐縐的話語,錦衣玉帶,矜貴得不成樣子。
    見她遲疑,對方言:“我們丹青樓以文畫會友,樓主特意吩咐過了,詩文書畫本無性別之分,隻要是感興趣之人,不論男女老少,一律奉為座上賓,所以姑娘無須拘束。”
    薑泠頓了頓,“可我出來的著急,身上並未帶多少銀兩。”
    “姑娘莫要誤會,我們樓主的畫隻送不賣。這幅畫,不知樓主又要贈與哪位有緣人,”店小廝道,“再者,您若是想賺些銀子,亦可來丹青樓以文畫換錢銀……”
    不等他說完,跟在身後一言不發的綠蕪驚異道:
    “以文畫換取錢銀這樣豈不是很……丟人。”
    “非偷非搶,非奸非盜,有何丟人前陣子,太傅府裏的小公子還專門來我們丹青樓用抄書來換取銀票呢。”
    綠蕪:“可我們小姐畢竟是個女子……”
    薑泠扯住她。
    所幸,對方隻是看了薑泠身後的小丫頭一眼,並未再多說什麽。
    男人搖頭笑了笑,引著她步入雅閣間。濃鬱厚重的墨香氣息撲麵而來,比墨香更具有衝擊力的,是畫卷上鮮活恣肆的線條。
    ……
    回到相府,已是黃昏。
    在丹青樓逛了一下午,薑泠腳踝處疼痛更甚。她被綠蕪扶著邁過門檻,意外地看見立在院門外的談釗。
    聽雲閣的燈盞亮著,步瞻正坐在案前,漫不經心地翻看著一卷書,似乎已等候她多時。
    秋時的天黑得很快。
    夜色似是一片薄霧,籠在他素淨的衣衫上。明月映衣,撒下一片清寒的光,聽見聲響,男人抬起眼睫。
    薑泠趕忙走上前去。
    步瞻烏眸瞑黑,眸光卻清平似水。
    他明明並未開口說話,麵上的神色甚至沒有半分變化,卻無端讓她感到壓迫。
    薑泠忍住腳上的痛意,迎上男人目光,乖順地嫋嫋一福。
    “相爺。”
    步瞻將書反扣於桌案上,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他今日來時,並未束發。如今又有書香作伴,倒襯得他十分斯文。
    借著月色,薑泠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身前之人。
    對方並沒有因她的晚歸而慍怒,麵上寫滿了清淡與寡欲。見她出神,男人又伸了伸手,讓她如一隻小貓兒般乖順地走到身前。
    走進些,薑泠才看清楚,他所讀的是一本治理官員的書。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皆有疏通之法。
    薑泠微微一凜。
    她一直知道步瞻的心思,卻未想到,他竟這般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似乎讀得累了,步瞻揉了揉太陽穴。他的濃睫纖長,慵懶地垂耷下來,遮住眼底的光。
    對方向來話少,緘默不言時,薑泠就隻敢站在一側,規矩地候著。
    白日裏上上下下逛了一整天,她又累又困,腳踝處還疼痛不止。步瞻剛一掀開上眼皮,便看見她難看的麵色,當真是白裏發青,青中透白。
    他的目光中帶了幾分審視。
    她的一顆心“咯噔”一跳。
    薑泠心虛,還以為他會查究自己為何回來這般晚。卻未料想男人僅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繼而抬起下巴,隔空向著她點了點。
    什麽
    薑泠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步瞻淡聲:“發簪歪了。”
    規誡有言,姿容不整,以麵夫主,是為不敬。
    她慌忙抬手,欲將發簪撥正。
    少女抬袖時,忽而送來一股暗香。香氣清幽,引得男人眸光沉了沉。下一刻,薑泠隻覺手腕上一重,步瞻已握住她細白似藕節的皓腕,抽去她手上的簪。
    “相、相爺”
    青絲如瀑,逶迤散下。
    她驚慌失措地於步瞻懷中揚起一張臉,對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眸。他手指纖長幹淨,攥著那根銀簪,簪頭的梅花抵住少女的臉廓,將薑泠披散的烏發挑至耳後。
    巴掌大的一張臉,柳條般的一束腰,在他掌心顫抖著。
    當真是……我見猶憐。
    被抱上床時,薑泠腳踝處仍疼痛不堪。
    不止是腳踝。
    那陣痛與倦意在四肢百骸處蔓延,登時將她渾身包裹。在外奔波了一天,她已經很累了,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兒多餘的力氣。
    當步瞻吻下來時,她的聲息更弱,薑泠感覺自己小臂在輕輕發著顫,整個人將要溺死過去。
    她雙手動了動,想要推開他。
    然而,當薑泠望入步瞻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時,心中立馬浮上一層懼意。
    他的眼眸精細,幽深。
    於不見邊際的黑夜中,顯得愈發清冷寂靜。
    他雖未開口說話,身上卻盡是壓迫感,壓製得薑泠喘不上氣,麵色愈發蒼白。
    似乎察覺到什麽,步瞻敏銳地低垂下眼睫,看她。
    “怎麽了”
    屋內的燈盞熄了,窗簾又被人掩住,薑泠知道,對方看不清楚自己的麵色,更看不見她額頭上密密麻麻的細汗。她疼,小腿肚的肉隱隱彈跳著,聽到他的詢問時,她又咬了咬牙。
    男人冷幽幽的聲音,像是清冽的泉。
    汗珠順著脖頸滑下,滴到鎖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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