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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步瞻,季徵拱手朝他行了行禮,轉身離去。
    步瞻也未多說什麽,目光僅在那人身上頓了一瞬,繼而轉過頭望向站在水池邊的女郎。
    冬寒料峭,池麵上結了薄薄一層冰。寒風吹拂著,她的身形顯得愈發嬌小羸弱。
    薑泠一心想著藥丸的事,有些心神不寧,直到對方走到自己身前,才忽然想起來行禮。
    “相爺。”
    他在宴席上喝了點酒,走過來時,隨風帶來些淡淡的酒氣,與男人身上的旃檀香氣混合著,輕輕撲入薑泠的鼻息。
    不知是不是錯覺,看著那人走過來,她竟覺得周遭空氣變得愈發寒冷。
    即便他神色冷淡,麵上幾乎不帶什麽表情。
    薑泠攥緊了掌心的藥丸,不安地咬了咬下唇。
    一瞬之間,步瞻捕捉到了她目光之中的躲閃。
    男人腳步頓住。
    薑泠右眼皮一跳。
    涼風徐徐,步瞻忽然朝她伸手。
    他一襲雪色氅衣,站在漫漫無邊的夜幕中,因是逆著光,她無法揣度對方的神色。
    薑泠一陣緊張。
    他發現了麽
    他發現季徵給她墮胎藥了麽
    她雙手雙腳冰冷,緊張又警惕地看著那人。
    見她半晌不動,步瞻再度邁步走來。就在她以為對方定是發現了什麽端倪時,他忽然解下雪色的氅衣,輕輕披在她身上。
    薑泠一愣神,抬起頭,怔怔地望向他。
    “夜裏風大,當心動了胎氣。”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像是有些醉了。原本清冷自持的眸光裏,竟浮現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是她頭一次,收到步瞻的關懷。
    男人微低下頭,看著她身上。
    “穿這麽少跑出來,不冷麽”
    突如其來的溫柔,竟讓薑泠鼻子一酸,她也低垂下頭,悶悶地回道:“冷。”
    步瞻“嗯”了一聲。
    緊接著,周遭又陷入一陣怪異的靜默。夜風散去,頭頂的月亮愈發明亮。白茫茫一層光霧落下,溫柔地籠住二人的身形,半晌,步瞻竟伸出手,將她的左手牽過來。
    “相爺”
    薑泠微驚。
    他的指尖微涼,指腹卻是溫熱的,將她的手牽過來,用手掌和指腹輕輕摩挲出些熱意。
    薑泠低下頭,看著他手上的動作,那暖流自指尖一路流淌至於心底,她眼眶熱了熱,別過頭去。
    他的動作輕緩。
    輕輕摩挲著她的手指,將她的整隻手揉搓暖和。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步瞻。
    許是宴席上的酒起了效用,許是夜風太過於沉醉,薑泠愣愣地瞧著身前的男子,回想起近日來他少有的溫情,有一瞬間恍惚。
    下一刻,她悄悄將右手的藥丸碾碎。
    她的力道並不大,稍用些力氣,藏在袖中的藥丸登即變了形狀。
    步瞻道:“另一隻手。”
    她將已碾碎成粉末的墮胎藥悄悄撒在地上,乖乖地將右手遞過去。
    恰在此時,隻聽“嘭”的一聲響,絢爛的煙花在頭頂炸開。五彩斑斕的顏色,將原本徹黑的天幕映照得流光溢彩,她被步瞻牽著手,忽然心思一動。
    下一刻,薑泠已踮著腳尖,親了親身前男人的下巴。
    柔軟的觸感讓步瞻微怔,他低下頭,望入一雙烏黑的軟眸。
    她抿著唇,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比煙花還要明亮漂亮。
    又是“嘭”地一聲。
    不遠處有人歡喜地喊,今年的煙花比往年都要漂亮。
    絢爛的煙火,將周遭渲染得明白如晝,雪地一片瑩光,薑泠心想,都說都說瑞雪兆豐年。
    今年下過了這般大的雪,明年一定是個好年。
    ……
    過了新年,天暖得很快。身上厚實的衣裳漸漸換作了單薄的衫,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薑泠隱約覺著自從新年過後,自己與步瞻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他閑下來時會來聽雲閣,甚至會留在這裏過夜。他會在情動之時輕輕撩開她的頭發,低下頭親吻她。
    熾熱的吻從嘴唇一路滑到鎖骨,而後他會用牙齒輕輕地齧咬。
    直到她羊水破的那日。
    步瞻在外處理政事,一連三日未回府。而她正站在庭院裏賞花,方提起水壺欲澆水,腹部忽然一陣痛意。
    薑泠嘴唇一白,捂著肚子微躬下身。
    似乎有什麽地往下流。
    緊接著,她聽見左右下人的驚呼。
    “夫人!夫人,您要生了!”
    “快去喊產婆子,快去找相爺——”
    她被人手忙腳亂地抬進屋,因為過於疼痛幾乎要暈厥過去。轉眼之間便有產婆湧入,門簾被人從內焦急地摔上。
    “夫人,興許有些疼,您忍著些。”
    薑泠嘴裏塞了塊幹淨的布團,不過頃刻,額上便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
    何止是有些疼。
    她從來都沒有這麽疼過。
    她想起來薑府被抄那日,她亦是疼得暈厥過去。今日所受的疼痛,比那日疼上十倍百倍。她緊咬著牙關,幾乎要將那布團咬爛。眼淚不可控製地自眼角流下,顆顆滴到被褥之上。
    薑泠暈了好幾次,轉而又複醒。
    “夫人,快了,看見孩子頭了。再加把力。”
    “夫人,您再使些勁,再用些力氣。”
    她緊攥著手邊的被褥,聽著產婆的話,再一次使力。
    終於,她聽到欣喜一聲:“快了快了,夫人,您再加把勁兒——”
    一陣天旋地轉。
    就在此刻,薑泠忽然感到一股不可抑製的熱流,她渾身力氣在一瞬間散盡,正攥著被褥的手亦鬆了鬆。
    耳邊響起驚惶刺耳的尖叫聲。
    “不好了!夫人她、她……大出血了!!”
    產房內外登時亂做一團。
    她的嘴裏不知被人灌了什麽東西,意識稍稍清醒了些。可眼皮依舊沉重,沉甸甸的抬不起來。
    隱約之間,她似乎聽到青菊焦急的呼喚,還有綠蕪的哭嚎聲。
    “相爺呢,相爺——”
    “奴婢還未找到相爺和談大人……”
    “夫人現下狀況不好,怕是……大人和孩子隻能保一個,相爺不在,這可怎麽辦啊!”
    是啊。
    相爺不在,旁人也不知曉他的心思。若保下的那個不合相爺的意,惹得他怫然大怒,整個聽雲閣可若是晚了,那便是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
    “保夫人,保我家夫人——”
    產房外,綠蕪“撲通”一聲跪下來。
    “求求你們了,孩子可以再生,我家夫人隻有一個。菩薩姐姐,一定要保下我們夫人……”
    “夫人身子羸弱,現下又落了病根,日後……恐不能再生育。”
    薑泠躺在床上,聽著眾人的七嘴八舌,隻覺得無力。
    她四周似乎都是血,黏膩的,溫熱的,源源不斷的,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抽幹。
    她緊閉著眼睛,聽著那一句句“還找不到相爺”、“保什麽”、“這可怎麽辦”……內心深處忽然湧現上一個想法。
    也是唯一一個想法。
    無論步瞻怎麽想,她想要保住孩子。
    她在這個世上已經丟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薑泠的手指動了動,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一句悶哼。
    見她尚有意識,產婆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低下頭。
    “夫人,您說,奴婢們聽著。”
    “保……保……”
    “孩子”的唇形剛動了動。
    產房外,忽然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高呼道:
    “相爺說棄母保子,務必保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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