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白雪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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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祥一路向南,流水淙淙,鳴響不絕。
到了趵突泉三股水東側,那邊不見一個人影。
“咳咳,咳咳……”
南麵,白雪樓前,傳來了朱嘯天的咳嗽聲。
陳寶祥加快腳步,迅速接近。
“你們問我有多少誠意嗬嗬嗬嗬,如果不是誠意滿滿,我又何必冒著送命的危險,到三股水來神槍會勢大,但那是在江南。這裏是濟南,濟南的英雄好漢敬仰的是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不是你們,咳咳,咳咳……”
“是啊,巍巍華夏,地大物博,南方北方,習慣迥異。朱老大,要想帶你兄弟回去,很難了,除非這樣,我們留下人頭,你帶走脖子以下,怎麽樣”
那是龍千裏的聲音,聽起來中氣不足,似乎也受了傷。
“小日本的狗頭怎麽樣十換一……十顆狗頭,換吳一笑的人頭,可以了吧”
“十顆我東北軍在山海關一戰,取狗頭四千顆,其中包括聯隊長官階的狗頭九顆……朱老大,你拿十顆狗頭來,就想帶走吳一笑,簡直是癡心妄想!”
陳寶祥向東迂回,到了白雪樓的西南房,從假山縫隙裏,向那邊觀察。
白雪樓門口的欄杆上,別著一盞氣死風燈。
朱嘯天倚著欄杆,麵對著七個人。
為首的是龍千裏,站在他側麵的是趙無極。
“那你們想要什麽”
“三萬兩黃金……龍頭車……總之,吳一笑為什麽而來,我們就要什麽。”
趙無極一直抄著手,沉默無語。
“吳一笑隻是個飛賊,你們不會真的相信,他有龍頭車的消息吧”
陳寶祥深吸一口氣,今晚一場惡戰,肯定避免不了。
龍千裏加上趙無極,實力碾壓朱嘯天。
要想全身而退,就要想想辦法。
他回頭看看,想起了濼源公館門口那兩個日本兵。
殺了哨兵,鬼子傾巢出動,就把白雪樓這場會麵給衝散了。
“吳一笑是你兄弟,你當然說他是好人。他向日本軍部射箭書,報告神槍會的行蹤。你說,這種出賣國人、向小日本邀功的狗東西,還留著幹什麽”
“那是你們說的,我要見到他,親耳聽他說一遍。”
朱嘯天十分沉著,以一對七,並不驚慌。
“朱老大,我聽說你是八方麵軍的內線,對不對當年,你的身份暴露,韓長官派手槍營滿城搜索,你才乘坐火車逃亡東北。經過天津衛的時候,為了救你的同誌,殺了日本忍者佐佐木一郎、藤田良子、高橋吾雄……你們八方麵軍好威風啊,走到哪殺到哪,連少帥都不放在眼裏”
這段曆史,陳寶祥從未聽過。
在他心裏,朱嘯天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子。
“好啊,我朱嘯天的底細都被你揭出來了,一點都不剩。你們的五當家海東青也來濟南了他可是刺探情報的絕頂高手,佩服,佩服!”
趙無極身後,一個正在用匕首剔指甲的瘦削中年人回應:“我在呢,朱老大,在你麵前,我海東青算不了什麽!八方麵軍四大殺手天下馳名,但見到你朱老大,他們還得尊稱一聲大佬。說到天下英雄,如果隻排一百位,你總得占一個位置的。”
這些人揭破了朱嘯天的底細,今晚的事情就麻煩了。
陳寶祥悄悄後撤,迅速到達濼源公館門口側麵的暗影裏。
他放下食盒,從食盒第二層的暗格裏,取出半尺長的袖箭,卡在左手的小臂位置,然後檢查繃簧的情況。
“殺鬼子——兩顆狗頭,祭奠九泉之下雙親……”
他站起來,整理衣襟,拎起食盒,走向濼源公館門口。
到了距離哨兵五步遠的地方,其中一個哨兵驚醒,一把握住長槍,剛要開口喝問,陳寶祥左手一抬,繃簧一振,一支三寸長的袖箭射出,準確無誤地釘在哨兵的咽喉上,隨即仰麵倒地。
長槍落地,發出動靜,驚醒了另一個哨兵。
他看到陳寶祥之後,反應極快,立刻雙手橫槍,刺刀指向陳寶祥胸口。
“八嘎——”
他隻來得及叫罵一句,袖箭就順勢而入,射進他的嘴裏,穿過舌頭,一箭必殺。
幹掉兩個哨兵,陳寶祥迅速俯身,把袖箭拔出來,隨即拖著兩支長槍,撤入暗影裏。
他沒有停步,奔向白雪樓。
這兩支長槍,就是他送給神槍會的見麵禮。
到時候,鬼子追來,那些人邊打邊撤,兩支三八大蓋,也能讓鬼子再賠上幾顆狗頭。
到了白雪樓,他沒有隱藏,直接衝到朱嘯天身邊,把長槍丟在地上。
“大哥,鬼子來了,先撤吧!”
與此同時,濼源公館那邊響起鬼子的警笛聲。公館最高處的探照燈,也向這邊掃射過來,四道光柱,劈開黑暗,一直落到白雪樓的飛簷上。
“各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吳一笑有得罪之處,我朱嘯天一力承擔,請各位當家回去合計合計,給我個麵子,朱某在這裏多謝了!”
陳寶祥攙扶著朱嘯天,一直向北,沿著小巷,靠近壽佛樓後街。
本來,他該繼續向東,經過貢院牆根街、芙蓉街、西更道街,回米飯鋪去潛藏,但現在四處警笛亂響,不如暫時按兵不動,藏在小巷子的黑暗處,任由鬼子們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大哥,等鬼子消停了,我們再走。”
朱嘯天悶哼了一聲,左手捂著右肩,血腥氣撲進陳寶祥的鼻子裏。
“大哥,你受傷了”
“到趵突泉的時候,一支鬼子的巡邏小隊抓人,人群裏有個女人呼喊救命,叫出了我的名字……”
“什麽什麽樣的女人”
“天色太暗,看不太清,但聽她的口音,是正宗的京片子。我衝過去刺殺鬼子的時候,她說了三個字,就是你的名字。”
陳寶祥刹那間想到了顧蘭春,隻有顧蘭春,在那種緊急情況下,才會想到向朱嘯天求救。
“好,好。”
“我殺了十個鬼子,救了那些人,隨即帶著十顆狗頭,去跟神槍會見麵。”
朱嘯天傷得很厲害,棉袍的右袖已經被鮮血浸透了。
陳寶祥撕下一條衣襟,紮在朱嘯天的傷口上。
兩人等了一陣,南麵的警笛聲不響了,就貼著小巷陰影,回到米飯鋪。
“三弟,神槍會勢大,要救四弟,隻能想其它辦法了!”
陳寶祥取出從柴房的暗格裏,取出刀傷藥,給朱嘯天包紮傷口。
鬼子刺刀淬毒,傷口不易愈合。
去年陳寶祥特意去了趟四門塔,請那裏的蓮淨師幫忙,配了獨門秘藥,專治鬼子的刺刀創傷。
這種藥末敷貼上去,十天就好。
他把朱嘯天安頓在柴房裏,然後回北屋睡覺。
天亮時,他從噩夢裏醒來,渾身大汗淋漓。
他夢見滿地都是鬼子的狗頭,但濟南的城裏城外,烏壓壓的,全都是鬼子的戰車。
鬼子不但占了濟南,還占了整個華夏,所有百姓,都在鬼子的刺刀壓迫之下,做牛做馬,水火倒懸。
陳寶祥望著漸漸亮起來的東窗,暗自慶幸:“隻是個夢,幸好隻是個夢,中國不能亡,濟南不能倒!”
他想到了營救吳一笑的辦法,那就是銘新池的馮爺。
濟南江湖分為數派,馮爺是江湖人,但是個例外,不屬於任何門派。
他是個和事佬,但同時也是最不講情麵的人。
“誰不給我老馮麵子,就是一個字——死。張長官、韓長官、八方麵軍、土匪、鬼子……都一樣。在我老馮這裏,你給我麵子,我給你麵子,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然,就一個字——死!”
這是馮爺天天掛在嘴邊的話,他的根子是在上海灘青幫。
誰敢在濟南動他,滬上立刻打電話過來,血債血償,絕不含糊。
如果找到馮爺,他開口發話,神槍會就得照辦。
當下,唯一令陳寶祥不甘心的是,吳一笑做的事,實在讓大家心寒。
他悄悄起床,先去跟朱嘯天商量。
“好,去找馮爺吧!”
朱嘯天從口袋裏取出兩根金條,放在陳寶祥手上。
過去,朱嘯天名震山東,隻要開口,馮爺肯定給麵子。
如今,物是人非,他從關外回來,濟南早就換了大旗。所以,要找馮爺,不能紅口白牙幹說,得讓人家看到誠意。
陳寶祥立刻換了長袍,拎著食盒,奔銘新池而來。
銘新池是濟南城最豪華的澡堂,南來北往的各路大佬到了濟南,都得光顧銘新池,在這裏洗塵解乏,渾身煥然一新。
陳寶祥到了馮爺住的一樓北角,向門口值班的年輕人打招呼,然後報上了朱嘯天的名號。
年輕人進去稟報,很快就把陳寶祥帶進去。
馮爺剛剛起床,正在窗前逗弄畫眉鳥。
看到進來的不是朱嘯天,而是陳寶祥,一張黑臉立刻耷拉下來。
陳寶祥沒有廢話,直接掏出金條,放在桌上。
“馮爺,我大哥朱嘯天從關外回來,一直惦記馮爺,特讓我來送禮。”
馮爺轉過身,高大的身材把窗子裏的亮光幾乎全部擋住。
“朱老大回來,怎麽不過來洗澡喝茶都是江湖兄弟,他有事就說,送什麽禮呀,太見外了!”
陳寶祥說明來意,馮爺一口答應:“神槍會那邊的朋友我都認識,我一句話,人就回你的米飯鋪。放心吧,告訴朱老大,有空過來洗澡。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在濟南這地方,能來找我老馮的,就是認我這塊招牌,給我麵子,我得對得起江湖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