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新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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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寶祥留意著濼源公館、芙蓉街一帶的消息,但顧蘭春無影無蹤,又失去了聯係。
    第三天,天擦黑,傳文和傳武回來,興衝衝的,一路小跑。
    “爹,今天工錢漲了,把頭說,隻要聽話幹活,從明天到過年,天天有賞錢。日本人怕把頭抽成太狠,直接派人過來發工錢,確保人人有飯吃,個個有錢賺!”
    兩人把工錢全都交給柳月娥,共有六個大洋。
    按照把頭說的,大年三十之前,工錢和賞錢加起來,每個人都能賺十個大洋。
    “爹,日本人挺好的,中午吃飯的時候,還每個人發了一袋日本餅幹。大夥兒都沒吃,帶回去給家人吃。”
    傳文、傳武總共帶回來兩袋餅幹,袋子上畫著日本富士山的圖案。
    陳寶祥覺得,餅幹怎麽看怎麽別扭,就先放進抽屜裏,不讓孩子們吃。他們是中國人,有米飯、饅頭和煎餅吃就夠了,沒必要吃日本人的東西。
    他問起貨台的事,傳文回答:“大箱子有很多,四十幾個,都碼在貨台最裏麵,蓋著軍用帆布,旁邊拉著警戒繩,不讓人過去。把頭也叮囑了,日本人不讓動的東西,千萬別手賤,弄壞了賠不起。”
    柳月娥張羅著吃飯,也順嘴叮囑,讓兩個孩子多長點眼色,別惹事。
    陳寶祥心裏沒有底,箱子的總數跟連城璧說的對不上號,肯定是線人們提供的線索有問題。
    “日本人還說什麽”
    “中日親善,一衣帶水的鄰邦,日本人喜歡中國,喜歡濟南,會把濟南建設得越來越好……”
    陳寶祥不信這些鬼話,細菌部隊把東三省的很多地方變成了鬼蜮,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如果濟南人聽信那一套,早晚重蹈東北覆轍。
    他遲遲沒有下令,讓傳文、傳武請假,也是覺得不能武斷。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如果盲目相信別人的線索,隻怕連城璧有難。
    換句話說,顧蘭春也會陷入危機之中。
    正吃著飯,有人來訪,敲響了前麵的店門。
    陳寶祥出去開門,站在外麵的竟然是田東流。
    田東流挑著一盞燈籠,縮著脖子,站在台階下,手裏拎著半個豬頭。
    豬頭嘴裏穿著草繩,沉甸甸的,垂在他的腿邊。
    “陳老板,有人送了點年禮,我一個人在濟南,沒法消受,就給你送來了。來得匆忙,別嫌少,也別見怪,嗬嗬嗬嗬……”
    田先生笑眯眯的,露出兩排白牙。
    亂世之中,這樣的人才能帶來好運氣,開口一笑,八方來財,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陳寶祥趕緊接過豬頭,把田東流讓進來。
    “陳老板,金主說了,讓你放心張羅,不會讓你吃虧。濟南這麽多好館子,後廚師傅、前門夥計都好找,就差個好老板。千軍易得,一帥難求,嗬嗬嗬嗬……金主見你一麵,也是眼緣,覺得你就是最合適的搭檔!”
    陳寶祥沏茶,連稱慚愧。
    在大多數人看來,他是個賣米飯把子肉的,上不了大席。可是,要把簡簡單單的一塊豬肉煮得酥爛爽口、香氣撲鼻,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南北大米味道不同,想把籠屜米飯蒸得幹軟得當、不粘不散,貼合南來北往客人的口味,那更是可意會而不可的獨門手藝。
    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小處更見功夫,一茶一飯,才是人間真味——
    他深諳美食真理,所以才能讓陳家米飯鋪的生意,始終紅火,連韓長官的小妾們吃了,都挑大拇指。
    “多謝田先生在金主麵前美言!”
    陳寶祥抱拳,田東流趕緊拱手回禮:“哎哎,陳老板,千萬別過謙,金主也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麵的人,什麽人沒碰見過人家一眼看上你,這就是緣分!咱別的不多說,出了正月就拉架子開幹。”
    談完了這些事,田東流從包裏數出二十個大洋,說是金主的年禮,希望陳寶祥一家過個好年,新年新氣象,明年開門紅。
    對於陳寶祥來說,見慣了神槍會、八方麵軍給的小黃魚,這二十個大洋的確算不了什麽。
    不過,金主高高在上,等於是過年的打賞錢。這是他憑著真本事掙來的,是麵子錢,跟小黃魚性質完全不同。
    “多謝,多謝多謝。”
    陳寶祥越發感動,覺得田東流簡直是他的貴人,不僅帶來大生意,而且出手闊綽,更加上這種送年禮的方式溫暖人心……過去三十多年,他還沒有遇到這樣一個朋友,能給足他麵子,又親手贈送真金白銀的實惠東西。
    “唉,陳老板,說句實話吧,我就是個生意人,而且是小生意人。外麵打仗,烽火連年,弄得我膽戰心驚,嚇得半夜都睡不著,就怕是一顆炮彈飛過來,稀裏糊塗,就見閻王爺了。”
    田東流苦笑起來,端起茶碗喝水。
    “是是,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老百姓生逢亂世,也是沒辦法啊!”
    “陳老板,我覺得濟南是真正好啊,南北通衢之地,京滬之間的中轉站,江湖黑白兩道,都從這裏過。再說,從這裏坐火車去青島,從青島出海,向東去日本,向南去上海,然後下南洋……方便,太方便了!在這裏開飯店,是絕對的好生意……”
    這些話,很對陳寶祥的心思。
    他是地地道道的濟南人,別人誇濟南,他當然高興。
    按照田東流的意思,飯店開起來,讓北平、滬上的朋友多給發發廣告傳單,打出名氣去。
    “咱就是魯菜第一樓,不求最貴,但求最好,物美價廉,顧客第一。陳老板,隻有你能做到這一點。嘿嘿,說實話,見你之前啊,我也見過七八個開飯館的,都是老江湖,老油條,西瓜掉在油簍裏——老滑頭……他們太精了,我玩不過他們,怕被人算計,隻能找你了,嘿嘿嘿嘿……”
    田東流交了底,話雖然不好聽,但陳寶祥心裏也是一塊石頭落地。
    之前,他不明白這種好事能落在自己頭上,原來是占了“老實巴交、不奸懶饞滑”的便宜。
    送田東流出門的時候,街上人流增多,個個手裏拎著點心、生雞之類年禮,都是走親戚的人。
    街角幾個小孩子在放炮仗,連跑帶叫,啪啪聲不斷響起。
    田東流搓著手感歎:“濟南慢慢就恢複生氣了,打仗是南方的事,咱北方安頓下來,好好過日子,比幹什麽都強。甭管誰占了濟南,老百姓都得過日子,日本人也是人,也得吃飯不是”
    “民以食為天,沒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沒錯,沒錯……”
    他目送田東流向西遠去,心裏漸漸有了底氣。
    回到屋裏,他把一家人都叫過來。
    看見豬頭,傳武眉開眼笑:“爹,你買的豬頭要打豬皮凍對不”
    陳寶祥每年過年,都做豬皮凍、豬頭凍。
    豬皮、豬頭煮好了,分成兩份,一份撒黃豆,一份撒花生米。同樣的豬頭凍,豆子和花生米味道不同,營養也不同。
    煮兩大盆肉凍,能從初一吃到二月二龍抬頭。
    “秀兒她娘,把爐條燒上,先燒豬毛吧。”
    柳月娥把四根捅爐子的鉤條都插在炭火裏,又把豬頭擺在案板上。
    鉤條燒紅了,她抽出一根,貼著豬皮往前推,把豬毛全都燒焦。
    滋啦滋啦的聲音響著,店裏就飄起了焦糊味。
    陳寶祥聞到這種熟悉的味道,“過年了、新年新氣象、年後好好幹”的想法就油然而生。
    他喜歡這種燒豬毛的味道,讓他內心充滿了動力。
    秀兒也想動手,柳月娥趕緊攔住:“好孩子,你不能動,小心燙了手,就沒法握筆寫字了。”
    “娘,我也想學。”
    “好孩子,你去學繡花、縫紉,別學這些粗活。”
    陳寶祥脫口而出:“對,你要學繡花,我送你去玉謙旗袍店——”
    這句話出口,全家人都愣了。
    他是個廚子,玉謙旗袍店是達官貴人去的地方,兩下裏不搭邊。如果沒有相當的關係,他不應該這樣說。
    “真的啊爹芙蓉街的玉謙旗袍店可是咱濟南鼎鼎大名的買賣……您認識他們呀,那可太好了,我想學做旗袍……”
    陳寶祥知道自己說走了嘴,但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根本不可能收回來。
    他笑了笑:“行,我改天就去問問。”
    柳月娥看著他,眼裏滿是疑問。
    “好好收拾豬頭,尤其是耳朵、豬眼,多燒兩遍,不留一點毛根,再用菜刀刮兩遍……”
    他不停地囑咐著,有點心虛,怕柳月娥開口問什麽。
    “當家的,我還沒問呢,豬頭是誰送的”
    陳寶祥鬆了口氣,趕緊解釋田東流來過的事,又把那二十個大洋掏出來,交給柳月娥。
    傳武樂得蹦起來:“爹,咱家要發了!你要是開大飯店,我就是少東家。我他媽的不給日本人搬箱子了,就在咱飯店裏幹個跑堂的,端盤子多輕快啊,活也體麵!”
    “這孩子,都少東家了,還跑堂”
    柳月娥在店裏久了,也算是見過世麵,知道“開飯店”意味著什麽。
    尤其是到大觀園那種商賈雲集、富人紮堆的地方開大飯店,對於陳家人來說,簡直就是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