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欺世盜名之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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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寶祥眼睜睜看著這慘烈的一幕,卻救護不得。
    他敵不過三當家趙無極,況且,此刻動手也晚了。
    奔雷虎已經斷氣,駱紅纓的性命也十分去了九分。
    “陳老板,你來收拾殘局,以後有人問起來,你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懂嗎”
    趙無極在桌角放下兩根金條,然後拿起自己的禮帽,掀開門簾,從後門出去。
    陳寶祥用力捂著嘴,看著眼前這兩個人,強迫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響。
    趙無極做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完全違背江湖規矩。
    奔雷虎查賬,隻殺奔雷虎一個人,也就罷了,竟然把毫無瓜葛的駱紅纓也牽扯進來。
    他走到後院,緊咬牙關,在那棵大楊樹上狠狠地踢了兩腳。
    “不能就這樣拉倒,神槍會兩位當家死在濟南,以後登門問罪,怎麽辦”
    他把北屋門鎖上,以免柳月娥和孩子們出來嚇著。接著,他飛奔出去,在街角找了輛人力車,先付了錢,讓車夫候著。
    回到店裏,他扯了張床單,把駱紅纓包起來,然後抱在懷裏,出門坐上人力車,直奔穆先生家。
    進門之後,他隻要求穆先生一件事:“收留此人,找醫生看病,無論如何,讓她活下來,必有重謝。”
    在濟南城,值得陳寶祥信任的人不多,穆先生算一個。
    從穆先生家回來,陳寶祥敲開棺材鋪的門,要了一口薄皮棺材,把奔雷虎的遺體放進去,囑咐棺材鋪送出去,葬到西北大墳地裏,再立一塊碑,上麵寫“雷虎、紅纓”兩個字。
    弄完這一切,陳寶祥累得氣喘籲籲,又連夜把店裏的酒菜、血跡清理幹淨,才到柴房的小床上湊合了半宿。
    天亮起來,他開了北屋的鎖,柳月娥戰戰兢兢出來,一句話都不敢問。
    這一夜發生的事,足以讓陳寶祥銘記一生。
    他自忖是個江湖人,見過濟南城的風風雨雨。可是,像趙無極那樣,對自己人下死手的,卻是第一次碰見。
    內訌一起,神槍會就倒了。
    幸好,他知道二當家龍千裏還在濟南。要想替奔雷虎、駱紅纓報仇,就必須找到龍千裏,將趙無極就地正法。
    “原來江湖上名氣那麽大的神槍會趙三爺,竟然也是欺世盜名之徒從前,那麽多人仰慕神槍會,認為那是東北軍老帥、少帥親手培植的鐵血之師,關鍵時刻,對內肅清奸黨,對外橫掃倭寇……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
    陳寶祥的情緒低沉到極點,比外麵陰沉沉的天氣還糟。
    臨近年關,街上的路人全都行色匆匆。進來吃飯的老顧客,飯後也不再海闊天空地閑談,而是放下筷子,擦擦嘴就離去。
    中午時,傳武跑回來,手裏拎著個竹籃,裏麵是十掛炮仗。
    “天橋下地窩棚那邊……有人從城外來賣炮仗,便宜……便宜,好多人都買,我就買了,咱明年開飯店,用得著……”
    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陳寶祥又心疼又生氣。
    真到了開飯店的時候,買炮仗都要一掛千響四季紅,怎麽可能用這些便宜貨對付
    心疼的是,二小子也懂事了,知道往家裏買東西,還知道買東西撿便宜貨,省錢過日子。
    “行,快回去吧,好好看路,別磕著碰著。”
    傳武把鞭炮排在窗台上,拎著空籃子出門。
    外麵有工友等著他,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兩個人撒腿快跑,一會兒就不見蹤影了。
    陳寶祥坐在店裏,看著外麵的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他把駱紅纓托付給穆先生,絕無問題,就好像戲文裏的《搜孤救孤》一樣。
    “駱紅纓一定得活下來,給奔雷虎報仇,讓趙無極罪有應得……”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這是神槍會的內訌,必須由他們的人處理。
    如果人家沒請陳寶祥幫忙,他卻主動插手,這就壞了規矩。
    “怎麽才能找到龍千裏”
    這個問題在陳寶祥腦子裏繞來繞去,把他弄糊塗了。
    柳月娥看見炮仗,忍不住嘟囔,嫌傳武亂花錢。
    “隨他去吧,孩子大了,別嘮叨他們。”
    “當家的,買炮仗就是聽個響聲,一會兒就炸完了。咱把錢攢下來,找人給老大說媳婦……”
    這個話題,柳月娥已經說了幾百次,陳寶祥的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
    晚飯時,傳武笑嘻嘻的,從口袋裏取出一塊大洋,放在陳寶祥麵前。
    “哪來的錢”
    包括傳文在內,所有人都愣了。
    “小安子給的,我幫他辦事,他給我錢。”
    傳武慢慢解釋,小安子就是中午跟他一起回來送炮仗的少年。
    小安子住在萬字巷,他們送完鞭炮,又去了萬字巷,幫小安子抬了十幾個箱子,從二樓抬下來,送到馬車上。
    “爹,箱子都是竹藤箱,四角鑲著白銅片,雖然有點舊了,可看上去挺高級的。我問裏麵是什麽,小安子說都是舊書。”
    陳寶祥詳細詢問,箱子又大又沉,如果找力工幹活,恐怕不止一個大洋。
    他讓柳月娥收了錢,又問了小安子的底細,才放了心。
    按照傳文、傳武的描述,小安子是富貴人家,日本人占了濟南之後,家道中落,隻能去貨台幹活,貼補家用。
    “好了,交友需謹慎,不得跟作奸犯科之徒來往。尤其是傳武,在外麵做什麽事,都得先跟你大哥商量。”
    傳武扮了個鬼臉,連連點頭。
    到了晚上九點多,陳寶祥拎著食盒出門,直奔穆先生那裏。
    穆先生這邊還算順利,請了專治紅白傷的師傅過來,給駱紅纓上藥包紮。
    那一刀刺得很重,位置也找得極準。所幸,駱紅纓隨機應變,千鈞一發之際,還是吸氣收腹,向後縮了半尺,卸掉了尖刀上的大力。
    “師傅說,刀刃上沒淬毒,人就沒事。三天換一次藥,大概換七次藥,就能起來走路。”
    陳寶祥掐算,等到駱紅纓能起床,就到了正月十五以後了。
    他給穆先生留下一根金條,兩人是多年交情,穆先生不問駱紅纓的來曆,隻是按照陳寶祥的吩咐做事。
    “寶祥,我前幾天看到於書童了。唉,一言難盡啊——”
    穆先生皺著眉,一開口就連歎了三聲。
    陳寶祥知道內情,於書童投靠了日本人,眼睛肯定長在頭頂上,見到穆先生,看都不看一眼。
    “這小子……這小子投降了日本人,身後跟著兩個日本浪人,在芙蓉街遇上,手裏托著一盒嶄新的象棋。寶祥,你說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麽兵荒馬亂的,誰有工夫、有閑心下棋”
    客廳的八仙桌上,就擺著一副象棋。
    棋盤是用熟牛皮畫的,用了多年,顏色灰黑。
    “是啊,於書童投靠日本人,衣食無憂,吃飽喝足,肯定有時間玩棋。可惜啊,濟南城這麽多下棋的高手,誰願意跟漢奸玩”
    穆先生點頭:“那是,濟南人骨頭硬,最看不起漢奸!”
    陳寶祥走到桌邊,看著棋子,想起了趙無極說過的話——“棄子。”
    他對象棋一知半解,但穆先生卻是此道高手。
    “穆先生,自古以來,著名的棄子棋譜有多少”
    “很多,棄子爭先,一擊穿山,不舍五子,不成大器……隻不過,普通人在舍得之間,過於糾結,不知道下棋的意義在於獲勝,而不是子力多寡。不懂棄子,永遠都無法到達下棋的超級境界。”
    陳寶祥不懂棄子,過去下棋,也不舍得棄子。所以,他在下象棋這件事上,永遠都是未入流。
    “嘿嘿,寶祥,記得韓長官剛剛棄城而走的時候,有聰明人跳出來說,韓長官這是棄子爭先,把全部兵力拉到齊長城以南,在青石關、錦陽關、黃石關這三大關阻擊敵人,把鬼子消滅在齊長城北邊。結果,韓長官的部隊過了齊長城,越跑越快,直接去江南了,簡直是讓人哭笑不得……”
    陳寶祥歎了口氣,三年了,再談韓長官棄城那件事,已經是老黃曆。
    “寶祥,我前幾天去大觀園,碰見熟人,他們說,你要在那裏開飯店這是真事”
    陳寶祥把田東流拉著金主投資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穆先生一拍大腿:“太好了,寶祥,有貴人扶持,你肯定是一飛衝天,一炮而紅!”
    兩人聊了一陣,昏迷中的駱紅纓掙紮了兩下,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隻是緊緊地皺著眉,表情痛苦之極。
    “唉……唉!”
    想到趙無極的殘忍手段,陳寶祥隻覺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趙無極殘害同門,必須在法堂上三刀六洞,向祖宗謝罪,然後千刀萬剮!”
    到目前為止,陳寶祥還是不太明白,奔雷虎和駱紅纓明明知道趙無極有問題,還是跟他一起吃飯喝酒,豈不是愚蠢之極
    陳寶祥離開穆先生家,已經是半夜十一點。
    回到米飯鋪之前,他特意去按察司街轉了半圈。
    他隻希望,能偶然遇見龍千裏,讓神槍會這樁公案趕緊了結,也讓昏迷中的駱紅纓好受一些。
    天寒地凍,街道淒冷。
    他感到,臉和心都冷了,這個年關,未必能舒舒坦坦地過去。
    “濟南的老百姓啊,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