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形維持了三天，陳寶祥就覺得心神俱疲。
    他一顆心分成兩半，一半在米飯鋪，一半在穆先生那裏。
    幸好，駱紅纓的身體底子好，已經能夠開口說話。
    “我要殺了趙無極，找二當家，去剪子巷，找長春觀……觀主是他的好友，他就在那裏……陳老板，隻要能殺了趙無極，讓我死，都……願意……”
    駱紅纓雙眼通紅，流出的每一串淚珠，都仿佛帶著血痕。
    陳寶祥馬上去剪子巷長春觀，求見觀主，直言因神槍會的內訌而來，要見龍千裏。
    隻過了半盞茶的工夫，龍千裏出現。
    他扮作道士模樣，穿著灰色道袍，手握一卷經書。
    不等陳寶祥講完，龍千裏已經氣得滿臉通紅。
    “怎麽可能三弟怎麽敢這樣……查他的賬本是大當家吩咐的，跟四弟何幹殺了四弟，又殺了小九妹……天哪，三弟瘋了，一定是瘋了！”
    見到龍千裏，陳寶祥鬆了口氣，接下來的事，就可以完全交給對方了。
    究竟如何鏟除內奸，拿趙無極的人頭去祭奠奔雷虎，都是神槍會二當家的事了。
    離開剪子巷的時候，他感覺一身輕鬆。在盛唐巷口上，買了十個清真芝麻燒餅，用荷葉包著，送到穆先生那裏。
    “解決了，很快，這件事就能徹底解決，我們也就沒事了。”
    穆先生笑著吃燒餅，對於其它的事情，並不在意。
    真正的朋友就是這樣，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多做少說，毫無怨言。
    吃完燒餅，穆先生磨墨，要提前給陳寶祥寫春聯。
    鬼子占領濟南之前，每年臘月二十到年三十，穆先生都會在天橋下麵擺攤寫春聯，一筆顏真卿正楷好字，都是這樣練出來的。
    兩人正在聊著對聯字句，大門一響，一個帽沿低垂、圍巾遮麵的男人快步走進來。
    陳寶祥眼尖，認出是龍千裏。
    他把人讓進去，又把穆先生支開。
    看見駱紅纓的傷勢，龍千裏紅了眼圈：“狗賊，狗賊……想不到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我們身邊竟然潛伏著如此不知廉恥之徒。我保證殺了他，為四弟報仇！”
    駱紅纓淚如泉湧，陳寶祥趕緊拿過手巾，給駱紅纓擦淚。
    師傅說過，病人胸口重傷，不能悲慟過度，傷肺傷心，對身體不利。
    龍千裏走出臥室，臉色凝重。
    來這裏之前，他約了三個朋友，都是神槍會昔日的盟友和線人。
    自從少帥帶隊退回關內，神槍會裏的一部分人選擇退出隱居，分散在中原各大城市。
    這些人離去時，少帥親自分發路費，每人五百大洋。
    這些人雖然離開神槍會，卻絕對不會忘記自己曾經的身份。
    “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任何時候，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陳老板，大當家曾經發誓，不到山窮水盡，不要麻煩這些兄弟。現在，三當家反叛，殺人奪命，就是我龍千裏山窮水盡之時，所以約了朋友過來，借你朋友的地盤，商量怎樣誅殺趙無極。如果有打擾之處，請見諒。”
    陳寶祥沒有絲毫猶豫，慨然允諾：“二當家，隻要能誅殺叛賊，別說是借地盤，就算借我陳寶祥這顆人頭，我也認了！”
    趙無極絞殺奔雷虎、刀刺駱紅纓時，他真的沒法阻止。
    他從來不想當“事後諸葛亮”，但如今，他把一切大事托付給龍千裏，就是相信對方，一定能主持公道，為奔雷虎報仇。
    “二當家，濟南人都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趙無極做了這種事，就是死期到了！”
    陳寶祥沒有離開，直到龍千裏約的三個人登門。
    那三個人衣著極其普通，一個是拎著扁擔的挑夫，一個是穿著白色圍裙的剃頭匠，一個是提著馬鞭的趕車人。
    駱紅纓見到三人，情緒激動，挺身坐起來，牽動傷口，疼得眉頭直皺。
    “小九妹，不要動，不要動……”
    剃頭匠立刻按住駱紅纓的肩膀，阻止她起來。
    駱紅纓胸口本來就血跡斑斑，剛剛起身，傷口迸裂，又有鮮血滲出來。
    “好，趙無極反叛，我們絕不輕饒。神槍會這麽多年來，沒有出過一個叛徒。二當家，你吩咐吧，無論多難，我們都得抓住趙無極，讓他在小九妹麵前，認罪赴死！”
    三個人剛進來時，表情木訥，眼神迷惘。
    到了此刻，他們露出本來麵目，眼神犀利，嶄露鋒芒。
    “我已經發現趙無極行蹤，並傳出消息，請了你們三個對付他。我相信，他很快就到。犯了屠殺同門大罪，他必須得殺人滅口，才敢離開。三位兄弟，我龍千裏在此發誓，不殺趙無極，絕不踏出濟南半步——”
    陳寶祥看著這些昔日豪傑重新聚首，眼眶也濕潤了。
    他們結拜四人聚首時，發生了吳一笑反叛事件，到現在，這仍然是他心頭的一個疙瘩。
    江湖是個大染缸，很多人進來，再也無法獨善其身。
    他不貪圖其它，隻希望，奔雷虎沒有白死，必殺趙無極。
    夜幕降臨，寒風呼嘯。
    陳寶祥和穆先生在客廳裏擺下火鍋，請四人用飯。
    那三個人起初說的都是濟南口音，到最後，完全放開，說的都是東北話。
    “趙無極真是該死，殺了自家兄弟，該死……”
    “神槍會從來沒有叛徒，他是第一個。”
    “希望也是最後一個……”
    龍千裏的表情異常複雜，當下，他是神槍會在濟南的最高領袖，必須妥善處理這件事，才不會丟了神槍會的麵子。
    於書童投降日本人，趙無極反叛殺害同門，這都是令人蒙羞的大事。
    為了神槍會的清譽，他必須做出決定。
    “各位，如果趙無極到了，不用客氣，以最毒辣的手段攻擊，先讓他半殘再說。”
    陳寶祥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有這麽多好朋友在，趙無極肯定是法網難逃。
    他鬆了口氣，為奔雷虎、駱紅纓做到這些，他已經對得起朋友。
    這就是江湖人的職責，無法逃脫，必須承擔。
    趙無極選擇在米飯鋪殺人，真的選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