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時之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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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可惜了,他媽的太可惜了!”
畢恭從柱子後麵走出來,用腳尖踢了踢穆長沙的胳膊。
穆長沙死了,狙擊手的射術太強,一發爆頭,絕不失手。
“連自己人都殺,他媽的,連自己人都殺……”
陳寶祥無奈,站在櫃台後麵,一動不動。
這種情況下,他什麽都做不了,就像大觀園戲台後麵拉大幕的。
角兒們唱念做打,觀眾喝彩鼓掌,一切都跟他無關。
他就是舞台的一部分,是桌子板凳,是死的,沒人管他,也沒人在乎他。
“老二,神槍會完了,也是好事,咱在濟南少了個對頭,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日防夜防,防著他們……這些人都讓少帥騙了,整天想著打回東北去——屁,東北有什麽好天寒地凍,冬天出來尿尿,都凍得打哆嗦……”
畢敬不在意地上的屍體,隻是望著門外。
“神槍會沒完呢,打回東北去,打過山海關……不是夢。大哥,還記得老帥常說的一句話嗎山海關不是關,那就是一座點將台,點將點將,橫掃江南。現在,日本人做到了……天知道,當年老帥哪裏來的底氣現在懂了,是幾十位日本情報官給他鼓氣,是川島芳子——”
提到那個名字,畢敬空洞的眼神之中,突然有了強烈的戰意。
“那個女人有一套,他媽的,大清純種格格,血脈不凡,又有日本人的教育,咱比不了。咱算什麽呀如果沒有老帥賞飯吃,咱也去不了日本東京都軍官培訓學校,也去不了德國皇牌軍事學校……唉,人比人氣死人,那個女人一露出大腿,多少男人俯首帖耳”
畢敬站起來,走到門口。
外麵,黑衣人還處於警戒狀態,有人已經上了對麵的屋頂,彎腰尋找狙擊手趴過的地方。
“既生瑜,何生亮”
“什麽,老二,你說什麽”
“一時之瑜亮……川島芳子能做的,我也能做。她不能做的,我照樣能做。就比如,龍頭車和大清龍脈……總有一天,我要把大清龍脈的藏寶圖,敬獻在日本天皇麵前。”
畢恭、畢敬兩人到了門口,屋裏就空了。
陳寶祥看著穆長沙,緊咬著牙,但渾身仍然不停地打寒顫。
如果他沒有跟穆長沙深交,隻限於昨天之前的日子,隻知道對方是個戲迷,那也就算了。
可是,現在他知道,穆長沙是萬花樓的人,是水泊梁山的後代,是條響當當的濟南好漢。
英雄無名,死於寂寞。
“昔日梁山泊好漢南征,無數人一世英名化為塵土,戰死於方臘陣前。就像現在,穆長沙死了,誰會知道,西更道街住著的一個無用閑人,竟然有那樣輝煌的祖先傳承”
陳寶祥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甚至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同樣沒人知道他是跳澗虎陳達的後人。
“一個小螞蟻……我們都是一個小螞蟻!”
他看看畢恭、畢敬的背影,一股澎湃的氣浪,突然充溢著胸膛。
“他媽的,就這一條命、一腔血、一百多斤……實在不行就拚了,跟他們拚了,免得到時候像穆長沙一樣,連拚的機會都沒有——”
當畢恭抓起一把鹽搓在穆長沙臉上的時候,陳寶祥覺得自己的兩腮也深深地刺痛起來。
他低頭看看抽屜,三把刀都在。
三把刀對兩大高手,肯定不敵,但痛痛快快地拚一場,為梁上好漢留名,也是一種榮幸。
“當家的,當家的……”
柳月娥躲在門簾後麵叫他,他暫時按捺內心的各種瘋狂想法,快步走過去。
“當家的,外麵那麽多人,都跟咱沒關係,對吧咱就好好開店,這麽多年了,門外頭兵荒馬亂,也沒耽誤咱過日子、養孩子。我跟了你半輩子,不求富貴,隻求平安。求求你,不管別人說什麽,咱好好忍著,忍著,行嗎”
天色將晚,院裏光線晦暗。
柳月娥仰頭看著陳寶祥,眼神惶急,充滿哀懇。
陳寶祥突然發現,不知何時,老婆的兩鬢竟然全都白了。
“我會好好的,你別慌。”
“我是惦記著孩子們,咱都老了,死了活了的都沒事,孩子們都還沒成家留後呢,咱惹不起日本人……咱誰都惹不起。當家的,求你了……”
陳寶祥心裏一酸,握住了柳月娥的手。
她的雙手十分粗糙,冬天刷碗刷鍋,手背都皸了,裂口上抹著藥膏。
“我知道,我知道,秀兒她娘,你放心!”
兩人結婚二十多年,彼此心裏想什麽,一個眼神就明白。
陳寶祥長歎一聲,剛剛的雄心壯誌突然消散。
他是這個家裏唯一的頂梁柱,一旦倒下,這個家就完了。
這句話,說出來泄氣,但卻是實情。
陳家這個小小的米飯鋪,像亂世濟南城中的一個雞蛋殼。
殼在,就能遮風擋雨。
殼碎了,一家人就要暴露在這寒冬臘月霜雪之下。
所以,他不是穆長沙,可以大笑赴死,隻能窩窩囊囊地活著。
黑衣人搜索了半條街,屋頂上也看過了,沒有發現人影。
畢敬抄著手,低聲唏噓:“都是中國人,非要鬧得雞飛蛋打、你死我活嗎”
所有黑衣人沒資格開口搭話,畢恭撓了撓頭:“老二,這……這也沒辦法,各路江湖勢力都盯著龍頭車,有人還盯著東邊來的運金隊。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我們還是有辦法解決這些麻煩的……大哥,隻是我們需要時間,需要時間……”
陳寶祥木然聽著他們的對話,濟南城當下的情況,如火如荼,隻能用烈火焚城來形容。
這麽長時間以來,陳寶祥心裏積壓的所有憤怒,全都在這一刻膨脹,似乎要馬上宣泄出來,但是他又不敢做出任何激烈舉動,因為一家人都在看著他,隻能是強行忍耐,等著這些人離開。
畢恭和畢敬突然間轉過身來,看著陳寶祥:“陳老板,現在這種情況你覺得應該怎麽辦外麵那麽多江湖好漢都盯著濟南城,盯著龍頭車和大清龍脈,東邊來的運金隊也是他們的目標。你是這個米飯鋪的主人,在這裏死了這麽多人,你也有責任,對不對”
陳寶祥站在門口,看著這兄弟兩人。
他們都曾經是東北軍老帥手下的得力幹將,但現在已經變成了中國人的敵人,幫著日本鬼子做事。
如白染皂,再也不可能回頭。
“二位,我什麽都不知道,隻是開著米飯鋪混口飯吃,其它的事情不要找我。”
畢恭哈哈大笑:“陳老板啊,還是不要這麽謙虛,我們都知道你是一個有本事的人,道上的消息都很清楚,條條大路都靈通。在這裏肯定有很多朋友和人脈關係,能夠打通一切環節,就算是神槍會,也給你一些麵子,對不對”
陳寶祥搖頭,他不敢承認這些話。
任何時候,江湖人消息都很靈通。
一旦傳出去,他就成了眾矢之的,在濟南城內外再也混不下去。
當下剛剛跟田老板商量好,要在大觀園開大飯店,一旦出現意外,所有的計劃就會泡湯,空歡喜一場,他不想讓家裏人失望。
他甚至覺得,這才是陳家人翻身的唯一辦法。
當下,麵對著這兩個人,他唯唯諾諾,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陳老板,我們已經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濟南城內外,沒有任何事情能逃過我們的眼睛。現在就告訴我,你跟神槍會到底有什麽樣的交易,讓他們保護你渡過難關濟南城這麽多商家,沒有一個像你一樣,從韓長官那個時候就逍遙自在,一直快活到現在,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今天不給我一個答案,我可不能保證,你的米飯鋪還能開下去!”
畢恭和畢敬兩個人盯著陳寶祥,四隻眼睛放射著寒光。
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時刻,陳寶祥知道,如果自己回答問題有一點錯誤,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該說的已經說了,不管二位想怎麽樣,我都隻能老老實實聽著。我是地地道道的濟南人,沒有其它本事,隻能是開著這麽一個小米飯鋪,混口飯吃……”
陳寶祥把自己所有的雄心壯誌都壓製下來,隻希望對方覺得他懦弱無能,輕易放過他。
“陳老板,神槍會死了那麽多人,這件事不可能善罷甘休,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到底應該怎麽辦吧哈哈哈哈……”
畢恭和畢敬並沒有過度逼迫,說完這些,帶著黑衣人離去。
接著就有人進來,清理現場,帶走了穆長沙的屍體。
陳寶強鬆了口氣,隻要自己店裏幹幹淨淨,不耽誤明天做生意,更不影響米飯鋪的名聲,那就足夠了。
柳月娥一直跟在他身邊,抱著他的胳膊,渾身都在顫抖。
“當家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個人怎麽啦最近發生了那麽多事,不停的有人過來搗亂,咱們還能不能做生意”
陳寶祥輕輕拍打著柳月娥的手背:“放心,有我在,沒關係的,咱們陳家一定能渡過難關,迎來好時候。”
他這樣安慰柳月娥,心裏已經有了主張,那就是亂世之中,絕對不要站錯隊伍,好好的做自己,做一個老老實實的生意人,也就夠了。
至於東邊來的運金隊走什麽路線,最後金子落入誰的手裏,都跟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