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那麽害怕……”川下靠近了我，“我隻不過是來和你做個交易。”
    我強作鎮定：“什麽交易？”
    “我知道你和晴明走得很近，那你一定知道鬼童丸是鬼吧？”川下一臉傲慢。
    從樹後麵出來了一個人，我慢慢地平靜下心情：“我可不知道這種事。”
    “哼，你如果不按照我說的去做，你明天就會被逐出學堂。到時候就是晴明那小子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了。”我對上了樹後的那個人的眼神，“那我說了，你會給我什麽好處？”
    “這種事你就不要管了。總之，必須按著我說的去做，不然——”
    “噗！”
    川下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身體裏就被人扔到到了一棵樹的樹幹上。我站在原地，看著鬼童丸的雙手染了川下的血——鮮紅的血液，熟悉的腥味。和那個時候哥哥屠殺那個居酒屋裏的人一樣。
    但是好像有哪裏不對……這個叫作鬼童丸的人，顯然要比哥哥享受這殺人的樂趣。
    “別……別過來！”川下被摔在樹幹上後，立刻爬了起來，但在看到鬼童丸的一瞬間，他不住地因為恐懼而顫抖著。
    為什麽會恐懼？他在恐懼鬼童丸嗎？可那些說鬼童丸是怪胎的人裏麵，也是有他的。明明是自己不對在先……
    “別過來！你這個怪胎！”川下被嚇得雙股顫抖。
    怪胎……？我和哥哥，將來也會被這樣說的吧？不被世人認可，也沒有能夠容納我們存在的世間。
    仿佛心有靈犀，我看向鬼童丸時，他也斜視著我。他聽了這句話後，並非憤怒，嘴角弧度提起來了……
    他在興奮……我的猜測是正確的，殺人讓他興奮……殺戮才是讓他開心的東西。
    他慢慢地走到了川下的麵前，就在我以為他會捏住川下的脖子，或者用他手指上已經出現的爪子，抓破川下的臉時，他卻隻是用尖銳的指甲在川下的臉上滑了一下。
    “結束了，回家吧。”仿佛有那麽一瞬間的陰鷙，鬼童丸卻露出了微笑。溫文爾雅的微笑，就像哥哥給除了我們之外所有人的微笑一樣。
    我看著川下狼狽地逃離，轉過頭來道謝：“謝謝師兄！”
    鬼童丸看了我一眼，便要轉身走。
    但他脖子上的紅線很是顯眼，所以我第一次開口問他：“師兄脖子上的紅繩，也是在稻荷神社祈求的嗎？”
    鬼童丸頓了下，側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依然微笑著：“並不是哦，是在緣結神那裏得到的。”
    “……原來師兄是那位緣結神大人的信徒。”我有些詫異，卻又覺得情理之中。
    “當然。”鬼童丸回答我，“不過……你不怕我嗎？”
    “比起川下，還是師兄更安全。”我走到他身邊說，“師兄會保護我的吧？就像晴明一樣。”
    “……這是當然了，小師妹。”鬼童丸十分有禮貌地稱呼著我。
    “阿紫？”
    回學堂的路上，在我想盡辦法還想和鬼童丸說話時，遇上了正在找我的晴明。
    “你該回去那個美麗又腐爛的世界了。”鬼童丸突然對我說了這麽一句話，而晴明的身影也逐漸清晰起來。
    晴明看到我的時候鬆了一口氣，看到了經過他的鬼童丸時不由得笑了：“原來你和師兄在一起。”
    “……因為被人叫了出去，路上又碰到了妖怪，幸好鬼童丸師兄在附近。”我解釋道。
    “原來如此。”晴明這才緩和了表情，“你沒事就好。”
    ……算是瞞過去了吧？但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鬼童丸的……
    “那我先走一步了。”鬼童丸彬彬有禮地欠了欠身，隨後離開了。
    看到我平安回來，小白也不禁鬆了口氣。我在晴明的家中，對於家的幻想，得到了滿足。會一起吃飯，會一起說話，害怕的時候晴明會拍著我的背安慰我……
    這一切都是之前我不曾體會過的……溫暖得不像話，也溫暖得想讓我再次逃避。
    然而這樣的溫馨時光並不長久。不久後，學堂中關於鬼童丸是怪物的流言，變得更加猛烈了。我也被推到了浪口尖端。不知道為什麽，那天川下被鬼童丸打傷了的事，以及我在一旁沒有阻止的事情，被大家口耳相傳。不少人逼著我親口承認他是怪物，但是因為忌憚小白，而沒能動手。晴明也因為這件事遭到了不少的麻煩事。
    晴明總是無奈地和我說：“風言風語的話，就等它過去好了。”
    可是，這就是區別吧。晴明能夠忍受，我也能在表麵上完全不在意，可是心裏麵……
    這是一次試煉，我終於能夠再次和鬼童丸近距離說話了。也許是因為和哥哥很像，我總想著自己能夠幫上他一點什麽。
    “很吵。”我走在鬼童丸身邊說，“那些人說的話……”
    鬼童丸愣了一下，低頭看我：“你沒有和獵物一起？”
    獵物？指誰？我停下了腳步，他好像和之前有點不一樣了……
    “老師呢？他相信那些人說的話嗎？”我盯著他脖子上的那根紅繩，“那位神明，也相信嗎？”
    鬼童丸沒有停下腳步：“……”
    沒錯……的確很吵。他們說我是和鬼童丸一樣的怪物，可是小白會最先打他們，而晴明繼而會出來平息事態。
    我有他們的保護……而鬼童丸，隻有他自己。
    還沒有等我再次向下想的時候，血腥味身邊飄了過來。我發現身旁的鬼童丸睜大了眼睛，一張陌生又驚恐的麵容映入眼簾，染有血腥味的，正是那個陌生陰陽師拿著的刀子。
    一瞬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衝撞我的身體。眼前的景物開始變換……
    是居酒屋。
    我麵前站著的，是那個陰陽師……殺了父親大人的陰陽師。我身邊站著的哥哥，他的身體被刀子刺入了……
    又一刀……我睜大了眼睛。哥哥也因為驚訝睜大了眼睛，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來了。身體裏仿佛有什麽，快要衝破我的身體了……
    哥哥成了妖怪，被束縛在了地上，而我體內的那個東西，也被束縛了。
    再這樣下去……哥哥就會死……他就會死……
    周圍有什麽我全部都聽不清，我隻想救他……
    被束縛的鏈子終於被他掙脫，而哥哥的身體散發出了黑氣，那肆意的狂笑，好像有些陌生，似乎已經不是我的那個哥哥了……
    強大的壓迫感撲麵而來，為了阻止哥哥，我立刻衝上去擋在了他麵前：“我不會讓你們傷害他！”
    “你說錯了。”哥哥開口說，“應該是獵物們向我求饒。獵物們的遮羞布，也將變成裹屍布。”
    鏈子的聲音此起彼伏，和著那些陰陽師的叫聲，血液的濺落，在我身上越來越多。血是冷的……
    不同於小白受傷時候流出滾燙的血，這些濺落在我身上和臉上的血，是冷的。
    “留下你們的遺言吧，這是我的仁慈。”哥哥這樣說。
    我回頭看哥哥，他臉上帶著快樂的表情。
    “哥哥……大人？”
    哥哥這個時候，為什麽看上去……那麽愉快？
    “別擔心，我已經將你的名字刻在了鏈子上，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哥哥低頭看我，“現在，好好看看這些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我站在原地，看著哥哥的鏈子所及之處，斷裂，破碎，濺落，以及流淌。我伸手摸上了晴明送給我的掛玉，上麵黏糊糊的。
    “髒了。”我若有所思地說，“……哥哥大人不逃嗎？”
    哥哥走到我的前麵，抓起了一隻惡鬼，絲毫不理會我的話：“人隻有變成鮮血的時候才是最美麗的。你要記住這一點。更何況……讓他們如此簡單地死去，未免太無趣了一點。”
    我知道自己為什麽不逃跑的原因。因為我也想著，什麽都沒關係……隻要哥哥活著，變成什麽都無所謂……
    “……接下來，哥哥大人要做什麽？”
    哥哥提起那隻鬼的脖子說：“讓他們的靈魂，在惡鬼體內，日以夜繼地重複著生前認為最肮髒的殺戮與暴食，不是更好嗎？”
    哥哥他……
    也變成……殺戮的妖怪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沒辦法。
    是吧？我也是沒辦法的……
    可是眼前這個人……
    好像並不是哥哥……
    自己是什麽時候就將他當作了哥哥的……
    在自我否定的時候，那些惡鬼們已經開始啃食著那些屍體。
    “師兄……阿紫？！”晴明的叫聲，把我拉回了現實。
    這裏不是居酒屋，可是屍體依然成堆。我有些茫然地看向剛才哥哥所在的地方，卻看到正在吹竹葉，一臉平靜的鬼童丸。
    他看了我一眼，而晴明已經開始詢問起來，看著地上已經死了的一隻惡鬼：“是這隻惡鬼幹的嗎？”
    我沒有去看晴明，反而盯著鬼童丸。
    “你覺得呢？”鬼童丸反問。
    晴明皺了眉，立刻否定了：“不，這隻是一隻低階惡鬼，怎麽有能力殺死真的多精英陰陽師？”
    低階？精英？我打量著被鬼童丸綁起來的惡鬼，又打量著已經死去的那些陰陽師。
    “晴明你……把這樣的陰陽師，看作精英麽？”我有些不理解。
    “……”晴明沒能回答我。
    在晴明檢查惡鬼時，惡鬼的身上湧出了多條妖氣彌漫在空氣中，我隱約能看到晴明被鬼童丸踩在了腳下。
    “狐狸的鼻子確實很靈。”鬼童丸這樣說，此時煙霧已經散去了，鬼童丸的目光更加冷漠。
    狐狸？對了……晴明說過，他是狐妖之子。
    “為什麽要這麽做？”晴明說這句話的時候，也看向了我。
    他在懷疑我和鬼童丸一起殺了人嗎？
    “為什麽？”鬼童丸看向我，很明顯，他也想聽我的答案。
    “我覺得他們，沒有當陰陽師的資格。”我認真地回答，“如果那樣也能夠當陰陽師，那麽哥哥，一定比你們厲害多了……”
    “至於我，當然是因為這樣比較有趣啊。”
    “沒資格？”晴明睜大了眼睛，“有趣？”
    欲望是沒辦法抑製的……就像我對哥哥的思念一樣。沒有辦法的，哥哥也是一樣，他沒有辦法抑製那樣的恨意，也沒辦法控製它……最後隻能淪陷。
    兩個人已經打起來了。如果其中一個人活了下來，又不小心在將來和哥哥對上了的話……
    這樣是不行的……
    不行。
    趁著兩人分開之際，我擋在了晴明的麵前。已經蓄力好妖力的我，已經準備和鬼童丸打鬥。不知何時，賀茂先生出現在了我們的身邊。哥哥以後，也會成為和賀茂先生一樣的人嗎？還是和鬼童丸一樣的妖怪？
    我對上賀茂先生的眼神，而他看我的眼神，變得更加複雜。因為鬼童丸，讓他改變了人和妖能夠和平相處的想法嗎？不……不對……這種眼神是，同情。
    這種眼神，我也在很多人眼裏見過……不是對我，是對哥哥……
    而鬼童丸此時隻低著頭，但我知道……
    “所以您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地信任過我？”鬼童丸低著頭問。
    我知道這種不被人信任的感覺……
    盡管從晴明那裏知道鬼童丸是由賀茂先生撫養長大的事情……但我知道的……我太清楚了。就像晴明見我的時候，說出想我到他家借住的事情……
    “……這麽說的話，晴明也從一開始沒有信任過我吧？”
    因為與其放任我們這種不確定的妖怪出去，不如一開始就牢牢地控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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