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
    “你在幹什麽？！快離開他！”
    在我擋在鬼童丸麵前時，晴明和賀茂先生的聲音同時響起。
    可是鬼童丸容不得他們再說什麽，和剛剛一樣的威壓撲麵而來，我展開妖力凝成結界，擋住了賀茂先生的攻擊。
    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對方的實力，這是我的優勢，卻又不是。
    賀茂先生他……一定會比鬼童丸更加堅定。
    鬼童丸的鏈子不知何時攀上了我的脖子，鎖緊了一些：“你在一旁好好看著吧。”
    操縱的鏈子把賀茂先生包裹進去了，而我則被留在了原地，被束縛得不能動。
    因為賀茂先生他對自己理想的追求，比任何情義都要重，所以他一定會退治鬼童丸。
    我被鏈子圈住，看著晴明扶著樹幹站起來。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慢慢地走了過來。
    “晴明，你也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吧？”
    我其實一直都在貪戀著，卻又厭惡這樣的溫暖……
    “對的吧？”我垂下眸子，“你都查到了蛇妖空栗的事情，卻不說。”
    晴明抬起了頭，看我的眼神卻是那麽複雜。我沒有用想過晴明也會像賀茂先生那樣看我。複雜又難懂的眼神裏，我感受不到他們帶著什麽情緒。
    “我的母親空栗，曾經殺了那麽多陰陽師……”我回想起那天在賀茂先生掉落的書本中看到的資料。
    “……”一隻溫暖的手把我的頭按在他的懷裏。
    “沒關係的，我一直在這裏。所以，你看，我這不是趕過來了嗎？”晴明拍著我的背安慰著我。
    “……是這樣嗎？”我反問。
    晴明尚未回答我，圈住我的鏈子另一端開始逐漸消失，不一會，我身上的鏈子也消失得一幹二淨。晴明抱住了我，而一旁對峙的賀茂先生和鬼童丸，都沉默著對視對方。
    明明可以拚死反抗，鬼童丸卻沒有這麽做，任由賀茂先生用陰陽術束縛住他。
    “與萬鬼廝殺至死才是你的歸宿，我會將你流放到修羅鬼道。永遠，都不要再靠近京都半步。”
    賀茂先生的話語，永遠都是這麽公正。
    盡管我不知道修羅鬼道是什麽地方，但一定是什麽好地方。我拚命想要從晴明的懷裏鑽出去幫鬼童丸，晴明卻一把拉住了拽住了我。
    鬼童丸低著頭，像是意識到了我的目光，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嘴巴像是在說什麽。我愣住了，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法陣中。賀茂先生做完這一切後，才看向我。那樣複雜的眼神並沒因為鬼童丸的消失而變得簡單。
    “晴明，就算這樣，你還要護著她嗎？”賀茂先生問。
    我看向賀茂先生，甚至有些厭惡他那副正義貿然的模樣：“他沒有錯……為什麽，要把他流放到那種地方？明明是別人先傷害他的……”
    賀茂先生看著我，卻說不出一句話。
    “因為你們隻會看結果！”我感到晴明抱著我的力氣更大了，“也隻會看到他的表麵。將來的某天，我的哥哥，被你們找到，如果麵對的也是這樣的下場，我寧願我永遠都找不到他。”
    賀茂先生蹲下來，伸手取下了我額頭上的掛玉，擦了擦，放在了一旁。
    “她不是她。”
    我低頭看著那顆掛玉，感到自己的肩膀一沉。
    “我會比你們更先找到哥哥……”我抬起頭看向賀茂先生，“我會保護他，絕對不會再有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
    賀茂先生垂下了眸子。那幾乎隻有一點光亮的眼睛裏，似乎隻剩下微微的濕潤。
    我記得第一天見到賀茂先生，他聽到晴明介紹我的時候，那樣的欣喜。
    “你一定會做得比晴明更好。”
    賀茂先生說，拍了拍我的肩膀，像父親那樣抱有期待地笑著。
    可是這些都是幻影……
    父親在期待我的長大，而賀茂先生，在期待我能夠成長成和晴明一樣正義的人，維持著人和妖的平衡。
    “對我而言，是不是小姑姑都沒關係了。”晴明鬆開了我，“我會履行對她的承諾。”
    承諾……
    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就在我來到晴明家裏的第一天晚上，我依偎著晴明睡著了，恍惚間聽到了他的聲音。
    “以後這裏就是你永遠的家，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我脫離了晴明的手，他那雙泛著柔光的眸子，像是在和我說，看，我做到了。
    “你一直很想離開這裏了吧？”晴明問。
    晴明他……如果這是真的，就再好不過了……但是，氣息不對。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因為太過於注意鬼童丸的事情，反而對於晴明氣息的變化……
    “那就走吧，不要回頭。”晴明收回了手。
    我退後了幾步，晴明看著我，模樣溫和，一如我初見他的樣子。
    “呐，晴明，我可以信任你吧？”我低下頭問。
    被信任的感覺……究竟是什麽樣子？
    “嗯，當然了。”晴明那過於妖豔的眉眼彎起來了，“我會像家人一樣，保護你。”
    我用妖力收回那顆掛玉，抬起頭對他一笑，剛才對感知到的氣息的懷疑，消失得一幹二淨。沒有再看他們一眼，我轉身便向前走去。
    可是……就算作為是半人半妖的同類，晴明也是偏向人類的。背後突如其來灼熱的疼痛生生地讓我不能向前再走一步，而後我聽到了晴明的聲音。
    “抱歉。”
    黑暗包裹住了我，我陷入了沉睡。沒有做夢，也沒有不安，這樣的感覺就像被殺死。
    意識在不斷地尋找著什麽，直至看到前方有一個白色光點……我爬起來，向著那個光亮走去。如果就這樣停下來，也不可能找到哥哥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逐漸向那個光點靠近。光點散發出的光芒照亮了我周圍的黑暗，而等到所有的光芒褪去後，我發現我站在一條街上。
    時光像倒流，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天。我不要再經曆那樣的痛苦，隻要經曆過一次，就不想要再經曆了。
    “沒關係的，我一直在你身邊。”晴明的聲音突然在我身旁響起。火紅的燈光照亮了他柔美的臉龐，他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
    我知道這不是真的……
    我甩開他的手：“用不著你來同情我……”
    他和那些人是一樣的……不會來理解我們，也不會理解哥哥。
    “這裏是你的夢境。”晴明並不在意，隻是溫和地說，“我以為你的夢境隻有那片火海。”
    晴明抬頭看天空，就如那個時候，我和哥哥一樣仰頭看天空，花火在天空中綻放。
    “我把你其他的夢境全部封印了。”晴明回頭看我說，“以後隻要你願意，夢見的就永遠都是這裏。”
    我環視周圍，以前覺得快樂的地方，現在卻覺得人群吵鬧。
    “在你來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直到我看到你渾身是血站在鬼童丸身邊，我才知道，自己是那樣的渺小。”晴明嘴邊的笑意斂了起來，“追求強大也並非錯誤，可是太過於弱小，確實什麽都守護不了。我……”
    “……”
    地麵上突然躥出的白蛇將晴明纏住了，一條巨大的紫蛇從空中飛下，一口咬住了晴明。被蛇嚇得尖叫四散而去的人們的街道上，隻留下一條巨大的紫蛇和我對視。被紫蛇咬住的晴明，化作輕煙散去。我不知道這條紫蛇是從那裏來的，但是就氣息而言，它並沒有敵意。
    望著熟悉的街道，我繞過紫蛇向前走去。已經沒有什麽能夠讓我感興趣的了……我慢慢地走著，而我身後的紫蛇跟在我後麵慢慢地爬動。
    沒有感興趣的……不對，我收回那句話。在不起眼的攤子上，被人們推倒的攤子上，還有蘋果糖。
    我跪坐到地上，撿起兩個蘋果糖，猶豫了一會，轉身伸一個給紫蛇：“吃嗎？”
    不確定它是不是聽得懂我說的話，也不確定它會不會喜歡甜的，隻是覺得……
    紫蛇一口咬住了蘋果糖，碩大的紫色眼睛向我眨著眼睛，一條尾巴和小白似的，在不停地搖動。
    鬼使神差，我輕輕地拍了拍紫蛇的腦袋。似是親昵，它也輕輕地蹭了蹭我的手。
    “那麽……你能帶我離開我這裏嗎？”
    紫蛇的腦袋向後歪了歪，圓滾滾的身體因為腦袋的彎曲而難以行動。笨拙的動作在我看來，居然有了些喜感。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走到紫蛇身邊，輕鬆地跳上它的身體。
    紫蛇一直向上飛去，而我也再次睡著了。
    等我再一睜眼，自己所在的地方依然是晴明的家。小白趴在我身上呼呼大睡，我慢慢地坐起來，望見窗外的天色有些陰沉，空氣中無不彌漫著清冷的氣息。
    “你終於醒了。”晴明從暗處走出來，臉上帶著我熟悉的笑容。
    我想動用之前的那股妖力，可是妖力被困住了。
    “你還太小了。”晴明這樣說，“亂用那樣的妖力，你會承受不住的。”
    晴明永遠是這樣自以為是……倒不如說，我之前因為太信任他，而從未察覺。
    沒有那妖力的我，現在隻是個感知力靈敏的普通人。
    我拒絕了和晴明見麵，天天待在房間裏。隻有小白會找我說話，順便還給我帶點外邊的東西。我不知道晴明和賀茂先生他們會怎麽針對哥哥，我也並不屬於這裏。
    晴明他……是不相信我的，對吧？所以才會封印我的力量。對於我的離開，他什麽也沒有說。或許他也明白，我並不適合這裏。
    偶爾出門能夠看到他在和其他孩子說話，那些孩子的眼神，要比我的純淨多了。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會和我一樣，我也不知道那種能夠無憂無慮的日子，到底是什麽樣。
    我現在不知道，過去不知道，將來也是不知道的。
    春天快來的時候，我簡單地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這裏。頭發又長長了些，我終於學會了梳辮子。
    我沒有再和他說過一句話，或者是因為曾經有的那一點點信任，現在已經消失殆盡了。晴明送我離開的時候，像之前抱著我一樣，抱了我一下。除此之外，他也沒有說什麽。
    如果我還活著再見到他，以他的才能……一定會助他成為一個偉大的陰陽師。
    我這樣想著，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了。隻有尋找哥哥，那才是我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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