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會找到我，就像有一天你也會找到我。”
    另一個我說。
    她沒有眼睛，黑乎乎的一張臉，唯有那彎起來的褶皺，能夠稱為嘴巴。
    “可是你知道，我們天生一體，沒有誰比誰強。”
    我盯著麵前的她：“沒錯。”
    “那就讓我代替你吧……”她走近我，伸手撫上我的臉龐，“惡靈穿梭在身體裏的感受一定不好吧？你的心裏早就已經缺了一個洞。所以你拚命地在哥哥身上找，可是多可惜啊，他是個冒牌貨，沒辦法回應你。”
    閉上眼睛還能感受到那些時光裏的最真實的記憶。
    從我殺了葵子之後，心裏的洞就沒有被填滿過。拚命地對哥哥好，隻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如果不這麽做，心裏的洞會變得越來越大。
    “……沒錯呢，他和我一樣，都不知道怎麽回應。我是因為心裏有缺口，他卻是因為自己發現了陌生的情感。”我盯著她說，“就像你現在一樣，隻是出於對這個身體的渴望。”
    “我和他不一樣。”她瞬間否認了我的話，“怎麽可能一樣？那個家夥可是從來沒想過奪回身體。”
    她退了幾步，然後又以嘲諷的語氣說。
    “他甚至和你一樣愚蠢，明明是個妖怪，竟然認為沒有妖怪就能有一個和平的地方。可是你也看到了，有些人還不如妖怪呢。”
    我聽著她說的話，垂了垂眸說：“如果你想要我的身體，為什麽不現在就來奪取呢？如果我猜得沒錯，哥哥的那個封印，也是考慮到會出現你的情況，才給我的吧？”
    她大笑起來：“沒錯。可是隻要你死了，這個身體依然是我的。”
    “那動手吧。”我說。
    如果我能活下來……
    她的身影很快就衝到了我麵前，伸手要掐住我的喉嚨。我從袖子裏退出一把短刀，削去了她的手。
    我退後了一步站穩，多少有些用不慣短刀，沒能削去她的整隻手臂。
    似乎是被我這一刀刺激到了，她周圍的妖力突然變強了。
    “話說回來，這個封印真的不能強行突破？”我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問他。
    哥哥成熟的臉上露出一抹遺憾：“那小子下手也太狠了。這麽說吧，如果強行突破，你會沒命的。”
    “這樣……”
    “他也會沒命。”
    “誒？這是什麽封印？”
    “嘛，誰知道他在哪裏學的。”
    最後還是對不起他了……明明隻是因為繼承了哥哥的怨恨，而不知怎麽對待我，所以隻能任由那所謂的怨恨擺弄他。
    有東西猛地落在我的肩膀上，我迅速地用刀擋下來，吃痛地咬了咬牙。可是很快，又有幾個黑影從我兩旁飛撲過來。
    又是疼痛的一擊，這次是打在腹部，自己被這股力量掀飛到了遠處。手中的短刀在地麵上劃出一道淩厲的傷痕，我這才勉強站了起來。
    “咳……”我撐著地麵站起來。
    “怎麽樣？我是不是比你更適合這具身體？”她詭譎地笑著問我。
    還需要一點時間……
    明明看不清什麽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令人驚悚的視線。
    “可以了，到此為止吧。”她看著我，“你太脆弱了。”
    那樣地被看著，仿佛全部都被她看透了。
    “這個身體是我的……”她說著，就發出了尖銳的笑聲。
    手臂猛地被抬了起來，那隻握著短刀的手靠近了我的脖子。
    “沒錯哦，就是這樣……”
    不受控製的手繼續靠近我的脖子，然而另一隻手更快地奪取了短刀，將短刀刺入了那隻不受控製的手中。
    “這樣是沒辦法遏製的。”她歪著頭說，“但是……一定很痛吧？”
    劇痛的手依然在掙紮，我將短刀向裏麵再推了推，最後沒入了地板。
    “就這麽想得到這個身體？”我若有所思地問，“是因為我得到了你沒有得到的東西嗎？你剛才就在說我缺少了什麽，相同的，你不是也缺少了什麽嗎？”
    話音未落，我的身體已經被一股力量壓倒在地，連同腦袋也被摔得嗡嗡響。
    “真是狼狽啊……”她扭著我的手臂說。“我缺少的東西我會一並奪回來，不需要你來說。現在就死去吧，把身體讓給我……”
    如果真的能痛快死去，也不是不行。我從不知生死為何物，也不知活著的意義。隻是因為在這生者的世界懵懂地度過了一段時間，隨後才開始逐漸明白。
    “……不行啊，已經約定好的事情，不能因為這種意外就失去意義。”
    “！”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她迅速地遠離了原來的位置。
    “你——你怎麽敢——”
    “我為什麽不敢？”我透過白色頭發看著她，“你不過隻是我舍棄了的東西，所有的事情還是我在主導。”
    妖力重回身體的感覺真好，雖然我知道這不過是一時的錯覺，但是已經足夠了，足夠我殺死這個我了。
    身上的妖力在不斷地燃燒著我的血，每個動作都來得劇痛無比。
    可是當我看著她消失在我麵前時候，我想我找到了……
    我活著的理由。
    這座杏原城最大的歌坊終於開始倒塌了。我勉強還能飛去海邊，那樣的話，哥哥至少還能找到我……
    不……興許那個時候，我已經被燒成灰燼了。
    遠處的海麵很黑，很靜。不像蜃氣樓上的夜晚，始終有著月亮。
    就快到了……
    意識有些模糊，而視線也不穩定了。
    已經不行了麽……
    身體有下墜的感覺，就如同那個時候在崇天高雲迷了路一樣。
    那些妖怪和人，我都還記得……記得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每個動作……
    冰冷的海水包裹住了我的全身，大口的海水灌入了我的口中。
    明明好不容易明白的……卻已經到了死的時候了……
    “所謂緣，也就是羈絆。它牽連著我們，那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原來自己早就已經找到了，隻是不願意承認……
    寂靜和冰冷一同襲來，燃燒的妖力在落大海的那一刻就已經消失了。
    盡管很痛苦，可是我也覺得心裏滿滿的。不斷地失去，又不斷地在尋找著。光是這樣的一個過程，就已經足夠讓我活下去了。
    我已經落入了無盡的黑暗，迷失了方向。記憶開始消散，已經開始厭倦了周圍的黑暗，麻木地望著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前方。
    但是……
    內心深處卻是滿滿的不甘。
    不甘心就這樣和他們告別，同樣不甘心才知曉這世界的美麗，就要與其離別。
    啊……
    我還記得……不能就此忘記而這樣死去……我和他們約定好了……總有一天，自己也要笑著和他們再次約定。
    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凝聚起視線，而那黑暗中，仿佛有個很小的光點閃爍著向我而來。
    ……蝴蝶？
    那隻火藍的蝴蝶如一條魚般，遊向了我的指尖。
    還能在死之前看到這樣美麗的景色……
    我也差不多要堅持不住了。
    “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的歌聲嗎？”
    ……？？
    我剛才……聽到了天籟般的聲音嗎？可是又不僅僅是聲音，僅僅是這樣的一句話，我就讓自己已經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即使不知道那個聲音是誰，但是隻要那個聲音還存在，我就一定能從這裏脫離，回到那個世界中去。
    借著恢複了一些力氣，我努力地睜大了眼睛，朝著那隻蝴蝶伸出了另一隻手。
    “你還想活下去嗎？”
    活下去……
    怎麽能不想……
    如果我還能活著，就能繼續看到那樣悲傷卻美麗的世界。如果說這本就是我該有的命運，那也無所謂。反正我也一直都是這樣，就算繼續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太大損害。
    “那麽，就請和我結緣吧。”
    結緣……是類似契約的那種東西嗎？
    那隻蝴蝶從我的指尖飛走了，它帶著一種神奇的力量，引著我不停地向上而去。而在這個過程中，周圍的黑暗中，出現了點點星火。
    我想起來細草和我說過的話“黑寂的海麵上，一束火光突然出現。火光分裂，滋生，最終成百上千，沿著海麵直達天際。”
    就像現在一樣……
    那隻蝴蝶就像突然出現的火光，它逐漸變成了兩隻，四隻……直到我周圍的黑暗被全部照亮。
    那些蝴蝶翩飛著，照亮著前方的路。渾身再次溫暖起來，手腳也能動了。那些蝴蝶擁簇著我，最後終於離開了那片黑暗。
    “咳咳！”
    鹹腥的海水從我嘴裏吐出，而最熟悉的夏夜海風正吹拂著我濕潤的臉龐。
    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站在海麵上——準確來說，是站在由那些小小的火藍蝴蝶組成的一條路的盡頭。
    周圍很寂靜，環顧四周也沒看到我熟悉的場景。忍不住抬頭看去，那深黑色的天空中，並沒有月亮，可是滿天繁星也讓人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火藍的蝴蝶在我走過之後就消失了，而這一條被海麵上的星火照亮得通明的路，一直延伸到了天際。
    “重逢之時，途經緋紅的花道。但是，這裏隻有火光照亮的道路，你還喜歡嗎？”
    我的身後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仿佛一瞬間能看到燈火通明的離島，以及如同紅纓歌坊一樣的華美建築。
    停下步子，我終於轉過身來，看那曾經絕美的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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