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難以同意。”我率先開口回答閻魔，“還請您送我們回去。”
    閻魔微微眯了眯眼睛，又問阿夕：“汝的回答呢？”
    阿夕輕輕地搖了搖頭。
    “很好。隻要汝等能回答吾的問題，吾便送你們走。”閻魔不再顧言其他。
    “請您問吧。”在我和阿夕互視了一眼後，我這樣回答。
    “就算回去了之後，汝等也改變不了什麽，即便是這樣，汝等也要回去嗎？”閻魔問我。
    “是。”
    “回去之後，汝等的命運將延伸到一片黑暗，即便是這樣，汝等也要回去嗎？”閻魔繼續問我。
    命運這種東西，如果真的有，那也應該早就降臨在了我的身上。
    “是。”
    “回去之後，汝等會自相殘殺，即便是這樣，汝等也要回去嗎？”
    閻魔最後的一個問題，在我心裏炸開了所有的疑問。我們？是指我和阿夕麽？
    可是，阿夕體內的惡已經被壓製了……那就隻有阿夜了。我也不可能會對阿夜出手的，永遠不會。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隻要汝等回答了這個問題，汝等便能回到平安京。所以，汝等的回答是？”閻魔仿佛是看到了我的猶豫，這樣問我。
    ……不，即便是自相殘殺，我也要將整個局勢逆轉過來。我們三個之間的羈絆，怎麽可能就毀在這一次的事上？
    “即便是那樣，我也要回去。”
    閻魔的眼睛是審視時間的雙眼，就是這樣，她看出來我們三個其實並不是都是嘴上說得那麽好麽？
    不過我看不出來，也不認為我們之中會發生什麽事情。
    “我們三個永遠不遠自相殘殺。如果這是神的預言，我將證明這世上並非所有生靈都要依靠神明。”
    閻魔不再問我們什麽，隻讓鬼使白帶我們走向出冥界的道路。
    “那麽我就送你們到這裏了，我得趕快回去了，告辭。”鬼使白說，麵容頗為擔憂，“也請二位在平安京也多加小心。”
    我和阿夕道過謝，便一起看向了前方。
    我邁開步子走了幾步，然後發覺阿夕沒有跟上來。
    “我還是留在這裏吧。”阿夕低著頭說，“你回去就好。”
    我驚訝於他的話，更想反駁：“可是……”
    阿夕打斷我的話：“這次是特別的，我也許不該再回到人間。原本應該留在冥界的，就是我，而不是阿夜。所以即便沒有我，你們也會做好一切的。”
    我皺了眉。這個時候本不應該在這種事上糾結，但我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你在怕什麽？”
    阿夕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我沒有在怕……”
    “既然沒有，那就和我一起回去。”我不相信閻魔說的那些話，讓阿夕和我一起回去，我也是想證明，所謂的命運是能夠被打破的。我不打算被命運這種東西困住。
    阿夕張了張嘴，還是搖了搖頭，退了幾步：“你走吧。”
    “閻魔的話讓你有顧慮了嗎？”我急於想把他勸回來。
    阿夕沒有回答我，反而背過身去。
    “相信我，我不會讓事情變成那樣的。”我以堅定的口吻說著，“絕對不會。如果你和阿夜會互相殘殺，我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那麽，阿夕，你願意相信我一次嗎？”
    阿夕瘦弱的背影立在昏暗中，讓我有一瞬間恍惚。總覺得這樣的背影，似乎也在這裏見過……
    可是又不太清楚……
    就在我要向前進一步勸說他的時候，一陣強風從身後吹來。這是冥界入口的狂風，我們來的時候就是從這樣的狂風中落入冥界的。
    “阿夕——”
    我隻是這樣遠遠地呼喚著，而在身後逐漸亮起來的光芒中，阿夕顯得分外平靜，似乎是在說，別擔心。
    等我再要說什麽時，自己已經從冥界出來了。結果去冥界一趟，就隻帶回來這一朵花。紅白相間的絲狀花在我手上躺著，仿佛出了冥界對它沒什麽影響。
    四周是熟悉的山林，大概是到了京都的郊外吧。那就回去吧，希望我沒有回去遲了。
    “吾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汝。”八岐大蛇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傳來了。
    我左右環顧沒見到八岐大蛇，隻能抬頭望去，八岐大蛇居高臨下地站在我頭頂的一個山坡上。
    “神明大人……怎麽會在這？”
    且不說京都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會在這裏等我，就說明我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麽秘密。
    “嗬嗬，羔羊們的反應比吾想象中還有趣。”他並不理會我的疑惑，“汝離開的兩個月裏，可是發生了很多事。汝有資格與吾一起，旁觀羔羊們的反應。”
    ……這是叫我不去理會嗎？
    為什麽？
    閻魔也是在勸我不要離開冥界，這樣，我也能夠避免所謂京都的災難。八岐大蛇也是……就連阿夕，他其實也是想勸我的吧？可他知道我並不會同意，所以他隻好留在了冥界。
    “……我沒有資格。”實在不好怎麽回答，便隻能依著他的話說。我不是神明，沒有資格和他旁觀。假如阿夜也不管這事，也許我會觀望，可阿夜不是那樣的人。
    “汝身邊的小妖怪留在冥界是個明智選擇。”八岐大蛇慢慢地落在了我的麵前，“畢竟吾的那個影子的出現，還有汝之兄長的功勞。”
    阿夜？他怎麽會和那個影子扯上關係？不等我想下去，八岐大蛇繼續說：“既然汝不願意，吾也不會強求。不過，這場戰鬥，吾不會參與。所以……”
    所以……？
    八岐大蛇走近我，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是八俁遠給我印記的那天手臂……
    很快我就明白了他要做什麽。既然八岐大蛇不會參與進京都的那場浩劫，那也就意味著我必須憑借我自己……
    “那麽，讓吾看看，汝真正的實力吧。”
    隨著八岐大蛇說這樣的話，印記的位置仿佛在被灼燒，疼痛讓我想抽手，但是那隻手，明明隻是被八岐大蛇輕輕地握著，卻怎麽也掙不開。
    好疼……
    比我至今為止遇到的疼痛還要疼。除去疼痛，我還能感受到一種抗拒。那是印記的抗拒……是小紫麽？可很快，全身的力氣都在向那個印記湧入。
    “……有趣。”八岐大蛇輕笑著鬆開了我的手。
    我眼前發黑，腿腳一軟，跌坐在地上，身體也不住地向前倒。
    八岐大蛇伸手接住了我，魅惑低沉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知道空栗怎麽死的嗎？”
    空栗……他提這件事做什麽？
    可是頭昏腦漲的，我已經沒辦法再聽清楚什麽了。
    “噓……別……吃……”
    別吃？別吃什麽？
    ……
    昏暗中的自己一個人走著。自從那個時候被晴明封印住了夢境後，我就很少再做夢了。再做夢的時候，也是和現在一樣。無盡的黑暗，無論叫喚誰也不會有誰回應我。
    狹間裏的那個白色影子是和八岐大蛇一起出來了麽？還有……阿夜為什麽要放它出來？難道說，去冥界這件事，他也把我算計進去了嗎？
    可是為什麽？這樣做的原因呢？我不明白。不明白……
    夢境裏漆黑一片，我沒有再走動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從我的肚子裏升起。
    “咕……”
    肚子在痙攣……這是一種非常明顯的饑餓感。
    ……雖說我也確實像是很久沒吃東西了，但是也不至於這麽餓吧？
    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醒過來，我隻好再次向前走去。
    在黑暗中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光亮，而我也似乎聞到了熟悉的血的味道。
    心在胸膛中狂跳，像是預感到了什麽，我在離那個光亮越來越近的時候，拚命地停下來了，又拚命地轉身向後走。
    然而那血腥味越來越濃，一直到我發覺周圍的黑暗已經褪去，周圍開始下起了雨。腳邊的晦暗不明的雨水混著血水流了過去。
    餓……
    雨水打濕了全身，耳邊除了雨聲，清晰的啃咬聲也從我的身後傳來了。
    餓……
    一定在吃什麽……
    我也想……
    好餓……
    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回頭……
    在那些回想起來的記憶裏，隻有這件事是最模糊不清的。模糊不清就不會記得，不記得的話……不記得……
    “不記得就不會餓了。”
    我喃喃自語地說。可這無疑是自我欺騙……
    我看著地上流過的血水，掙紮著要不要喝一口……也許喝一口會好很多……
    也說不定會失去什麽……
    可是為什麽還不能醒過來呢？
    我慢慢地躬下身子，可是很快，一種油然而生的嘔吐感從我心裏蔓延開來。我急忙用濕透的袖子擦嘴巴，而同時，我也發現了一件事……
    盯著昏暗光下自己已經濕透了的袖子，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地手顫抖著撩起了袖子。
    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我的清醒快要被折磨完了。
    牙齒碰到了皮膚，而隻要再用力一點，我就不會那麽餓了……
    沒有再猶豫，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去，血的味道在我嘴裏蔓延開來。可是腹中的饑餓感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強烈。手臂已經被我咬去大部分的皮膚了，裏麵的血肉清晰可見。可是比起腹中那折磨的饑餓感，這並不算疼痛。
    耳邊的啃咬聲和雨聲逐漸被我忘卻，當我的手逐漸能見到骨頭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尖叫。
    尖叫的來源有一處光亮，那是落在地上的燈的光亮，隨著一聲跌倒聲，我看清楚了眼前的所有。
    那是源氏家侍女阿雲。她驚恐地望著我——想要逃走去沒有力氣。
    我回來了麽？
    “阿紫？”
    阿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但是當他見到我的時候，也愣了一下。
    “還愣著幹什麽？不想她死就趕緊替她治療。”源賴光從黑暗中走出來，看著我，眸子裏多了幾分陰沉。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被啃得差不多了，這樣的話，如果要恢複……
    阿夜撿起了地上的燈，放到了矮桌上，臉上露出了不忍。他脫下身上的羽織，替我包裹住，擋在我的麵前替我治療。
    阿夜輕輕地托起我的手，我卻沒有由他握住，此時，害怕已經超越了所有的感覺。
    “哥哥不要再拋棄我了……”
    原來我害怕的一直都是被拋棄。父親離去，哥哥的離去，所有人的離去都隻留下我一個人。晴明對我的不信任，也是對我的拋棄。
    我伸手抱住了他，害怕和無助統統席卷著我的腦袋。
    阿夜輕輕地抱住了我，隻是安慰般地拍著我的背。
    我在他懷裏安靜下來，可很快，清醒的意識又被饑餓感喚回去了。
    “我好餓……”我輕鬆地掙脫他的手，抬起依舊血肉模糊的手臂，想要咬去。
    阿夜抓住了我的手，隻是緊緊地抓著。
    那種餓感讓我渾身疼痛，而我抬眼望去周圍，周圍又全部都是血盆大口。
    “我好餓……阿夜，我好餓……”
    嘴裏像是在無意義地說著話，而我在不斷地掙紮著，想要找回一點自己的意識。
    “好餓……”
    阿夜的手指擦過我的眼角，而嘴邊似乎有了血肉的味道。手已經被鬆開了，稍稍有些猶豫，但我還是張開了口。
    血液滴在地麵上的聲音清晰可聞，而腹中的饑餓隨著天亮逐漸褪去。
    我慢慢地鬆開了口，驚慌地退了幾步。眼前的手臂已經露出了大部分的混有血色的白色骨頭，可我並沒有意識到，阿夜是那樣平靜。
    嘴裏的血腥味充斥著我的鼻腔，讓我想吐卻吐不出來。
    “沒事了。”阿夜似乎也鬆了口氣，靠著矮桌坐了下來，又看向我，“雖然彼岸花和我說，這句身體和平常的沒什麽區別，但畢竟是用花做的，也不知道你吃了有沒有影響。”
    一時間我根本不知道說什麽。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問我。”阿夜用他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自己治愈著，“但是偽神被放出去，確實是我幫那孩子。那孩子太想見到他姐姐了……”
    “……”
    “……偽神是那些巫女們的怨恨，你在狹間也應該見到了它。你上次就提到了偽神，所以我很在意，所以就借你要去冥界的時間，利用了所有。原本以為憑借自己的力量就能消滅偽神，但我還是太不自量力了。人類的怨恨並不是這樣容易消除的。”阿夜低著頭說，“那期間，我碰到了八岐大蛇。他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旁觀京都的所有。這種事我根本做不到，所以他告訴了我一件事，一件關於空栗的事。”
    想到空栗，我就想起了那似夢非夢的事。
    “是我……我吃了……”
    阿夜再次看向我：“嗯，你吃了空栗，她的身體和靈魂。”
    “……”
    “可是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阿夜垂下眸子說，“如果你不吃她，你就會被她吃了。八岐大蛇說，空栗曾向他祈求過力量，空栗得到了，同時也得到了吃人的代價。我推測，那種力量在你吃完了空栗之後，才被你完全擁有。也許在你離開父親之後，就已經開始顯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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