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飄蕩了幾天後，我逐漸察覺到事情的不對。現在回想起大嶽丸那個時候欲言而止的樣子，他似乎並非隻是想求得認可，反而是……
    “等等！”
    他叫住了我。
    “鈴鹿山……”
    他後麵要說什麽？我錯過了什麽嗎？如果是，那會是什麽呢？
    難道是汙染的事情，他根本沒有找到辦法？不，不會是這樣。如果是這樣，他隻會更著急。更重要的是，那個時候他說出那句話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
    可是這樣大的海，又要到哪裏去找呢？
    對了……八岐大蛇一定知道。畢竟這一切大概都是他計劃好的，沒理由不知道。
    隻不過這樣的話，我又要重新到那個名叫平安京的地方去了。心裏還在隱隱作痛，卻也無可奈何。就當是欠我的吧，大嶽丸。
    連夜用妖力駕著小船回到荒川，回到熟悉的地方，我停頓了一會，因為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這反而讓我鬆了口氣。
    上岸後，我決定先去黑夜山看看。不過，一個熟悉的聲音讓我不禁打了個顫。
    “啊，您回來了！”
    我能不能裝作不認識……？
    於是，我繼續向前走。但是，椒圖的藍色蚌殼已經跳到了我的麵前。
    “真是太好了！能再次見到您！”
    少女還和兩年前一樣，腮邊有著天真溫柔的笑容。
    “你認錯人了。”我開口說。
    “誒？但是……我是椒圖，您仔細看看我！”
    我繞過椒圖說：“我不過是個旅人，不認識什麽椒圖。看你這個樣子，好像是妖怪吧。”
    “怎麽會……”椒圖眼中湧出了淚水，“您忘記了嗎？”
    “啊啊，長得和別人很像也是件令人困擾的事啊。”我停下來說，“你是有什麽事情沒有完成嗎？這樣難過？”
    “比起那個……”椒圖忍著淚水想要說下去，但是在她看向我的時候，她又跳到我的麵前，“那……能請您帶我去人類的市集嗎？我……十分向往那裏，而且我不知道怎麽回家了……”
    她說話的聲音太小了，所以我不得不彎腰聽她說話。聽到這裏，我才覺得奇怪。之前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不過是一個妖怪，為什麽這麽向往人類的市集？隻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憧憬嗎……
    “但是呢……你一個妖怪，為什麽會這樣迷戀人類的市集？”我幹脆坐下來問她。
    椒圖眨了眨眼，有些羞澀卻很驚喜地擦著眼淚：“看來，您並沒有忘記呢……我和您講過那個故事。我很喜歡人類，也喜歡他們的東西，所以我想要去那裏。”
    “喜歡？”
    “嗯！非常喜歡！聽到您要帶我去那裏的時候，自己都要控製不住自己了！”椒圖小心翼翼地拉著我的袖子，“您的手好了嗎？如果還沒有，我幫您治好了……”
    我看著她笑著的模樣問：“但是，如果你看到的市集，並不是如你所期待的那般，那你該怎麽辦？”
    椒圖愣了一下，慢慢地鬆開了手：“那也沒關係，畢竟我見到了我期待的，那就足夠了。”
    ……不能理解。如果結果都不曾讓她滿意，那麽她那樣期待地等著我，有什麽意義呢？
    就像千姬那樣無所謂的努力一樣。明明知道不可能會改變，卻還要那麽做。確實值得動容，但我並不認同。
    “那就走吧。不過，你必須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誒？”
    “這樣去的話，大家都會被嚇走吧？”
    離開的兩年裏，平安京好似沒什麽變化，卻好像又變了什麽。不管怎麽樣，能夠喬裝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不得不說，椒圖是有備而來。此時正是落櫻飄零的季節，賣花什麽的也不算奇怪。
    “您看看這些花吧，都很好看的。”
    椒圖站在我對麵，將手中的花籃遞給過去那邊的人看。還是很久以前，我見過一個賣花的小女孩。她的家裏貧苦，沒法生存才出來賣花。
    她們是為了生存，我們則隻是……
    無論如何，隻要不遇到熟悉的人，怎麽都好。將他們逐漸忘記，就不會再被記憶困擾，也不將痛苦。在那之後，將所有的羈絆都拒之門外，也便不再會經曆痛苦了。
    “小姑娘，你的花怎麽賣？”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難道我變幻的樣子和壓抑的妖力，還不夠完美嗎？
    “這裏十個勾玉隨您挑。”我抬起頭回應，將花籃遞過去了。
    晴明還是和之前一樣，沒什麽變化。
    “晴明大人又要去那裏了嗎？”小白跟在晴明身後問，但是很快就耷拉下了耳朵，“但是我們是去……”
    “小白。”晴明似乎並沒有察覺我，他隻是將十個勾玉放在了我的花籃中，認真地在挑選花朵，“至少過去一趟，將這個放在那裏吧。”
    “晴明大人，選她喜歡的花朵吧。不然這十勾玉也太不值了。”八百比丘尼從椒圖那邊走過來，手中拿著一小簇紫||陽||花。
    晴明頓了一下，微微地笑了：“說的正是。不過這幾日太過於忙碌……”
    他頓了一下，又看向了我：“小姑娘，不如你幫我挑挑吧。”
    “那麽，大人是要送給什麽樣的人？”
    “不，請挑一些能夠撫慰人的花吧。”
    我低頭開始挑選花朵：“撫慰人的花是沒有的。”
    晴明的手頓了一下。
    “但是，大人想要送去的心意，那個人一定能知道。”
    我將手中挑好的櫻花和紫||陽||花用樹藤編好，遞給他。
    “多謝。”晴明接過花朵，看著我頓了一下問，“我們可否見過？”
    我忍不住在心裏打了個顫。晴明見到小女孩都是這樣嗎？
    “您是京都尊貴的陰陽師大人吧？花朵很容易就枯萎，您還是盡快去送給那個人吧。”我說。
    “……失禮了。”晴明欠身道歉，然後才和八百比丘尼離去。
    晴明心裏應該有疑惑，但絕對不會懷疑到我身上的。不過說起來，究竟是為什麽他總能找到我……
    夜幕降臨。望著我的椒圖兩隻眼眸充滿了期待，但是……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想再走一次平安京燈火通明的街道了。
    我將一朵施了妖力的花朵戴在她的發上，然後將自己手中的勾玉全部塞給她：“早去早回，找不到我就用這朵花來找我吧。”
    “您不和我一起嗎？”椒圖有些無措。
    “我對那些東西沒興趣。”看著椒圖猶豫的樣子，我又說，“要去快去，不去我走了。”
    終於，她還是離開了。
    又剩下我一個人了。不，也許不是我一個人。我轉身，然後望見了站在屋頂上的玉藻前。
    “我聽說你跳入了海裏，還以為你早已經死了。”玉藻前瞬間來到我身邊說，一身女裝比起從前而言還要妖豔。
    “如果那麽容易死就好了。”我一點也不驚訝他會發現我的蹤跡，“比起那個，最近有什麽異常嗎？”
    “你就這麽希望京都不得安寧？雖然我也經常這樣想。”
    “……並非如此。”
    “嗬嗬，那我換個問法好了。你真的在乎晴明那孩子嗎？”玉藻前問。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麽能讓我在乎的了。”
    玉藻前低頭看向我：“哦？你似乎有什麽變了。”
    “什麽？”
    “這種事應該問你自己。”玉藻前頓了一會，才又說，“既然你好不容易回來了，不如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什麽地方？”
    “一個也許能找到阿夜的地方。”
    大約是幾天後，我讓椒圖去找了晴明，自己則跟著玉藻前回了逢魔之原。熟悉的屋子外依然是櫻花開放，而在屋子裏麵，放著一把十分眼熟的傘。
    “您居然還放著啊。”我並沒有進屋子，隻是這樣遠遠地看著。
    “畢竟是他們曾經的東西。”玉藻前輕輕地拿起傘，“你還記得和我一起去蜃氣樓的事嗎？”
    “記得。”
    “我最近一直在想，你要是那個時候留在了那裏，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現在什麽樣子？
    玉藻前放下傘說：“你那個時候說要找活著的理由，現在找到了嗎？”
    我轉過身坐在了緣側上，沒有回答。
    “那麽，你又為什麽那麽想見到阿夜？”
    “那您又為何那麽想再次找到他們呢？”
    玉藻前來到了我身邊，也坐了下來：“他們離開我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他們。千代，愛花，羽衣……我常常夢到他們。他們是和我結緣的存在，我沒辦法就這樣讓他們留在天命中。但是，你真的理解過阿夜嗎？”
    “……”
    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隻是所有的一切，我能夠看到的一切，我都寧願隻相信我看到的。至於背後到底是怎麽樣，我都不想管。
    “那孩子對你的怨恨至今還存在於阿夕的身上。”玉藻前繼續說，“那個時候阿夕被般若帶走後的事情，你不想聽嗎？”
    不管玉藻前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我都沒辦法拒絕這個回答。從我降生於這個世界開始，我就是一個罪人。
    “不想。”我拒絕了玉藻前，“哥哥的靈魂一分為二，我並不認為阿夜就是全部的善，也不認為阿夕是全部的惡。我到杏原去的那段時間，阿夜一定是幫了阿夕，不然阿夕原本的妖怪意誌會一直由哥哥對我的厭惡和恨意控製著。不過，我認為再怎麽認清楚過去也是沒用的。”
    “……”
    “我也並非一定要和您去那個地方。雖然您說過阿夜可能會在那裏，但我並不相信。”
    “原來如此，你還是在逃避啊。”玉藻前笑了笑。“看不清過去，便是沒有希望而言。蒙蔽你的正是你對自己親人的愛，而你又甘願沉淪在愛裏，而拒絕承認他對你造成的傷害。可是你也不是無知無感，漸漸的，你開始感覺到了他對你的傷害。愛和恨兩種情感在你心中交纏，讓你疲憊不堪。你厭煩這樣的難過和悲傷，想要斷絕和他人來往，以麻木自己。我說的沒錯吧？”
    愛……麽？雖然很想反駁，但自己說不出話去反駁玉藻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那種忍受，那並不能算愛。”玉藻前起身，“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
    “我不明白。”我艱難地說，因為正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壓在我的心裏，“我不明白……為什麽他會那樣說。他以前怎麽樣都無所謂，至少對我而言無所謂——”
    “我也隻是隨口說的，不必太放心上。”玉藻前打斷了我的話。
    “但是……”
    “如果做好了舍棄一切都要將其忘記的覺悟，想必你現在也不會這樣猶豫。怎麽樣？還要和我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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