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天道」，也不過是那些高天原神明自己所言的「天道」。而玉藻前他想要將千代羽衣他們的靈魂從「天道」之外帶回來，必須去找神使荒。
    “那裏沒有你要找的人。”荒以勸誡的口吻說。
    我的命運之河，在神使荒這裏根本看不見。所以，他勸我不要去的意思，是什麽呢？
    還有……那個時候，他給我講的那個荒唐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不，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承認。現在的我肮髒罪惡，完全沒有資格與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與那些不顧世間悲苦的神明相提並論。
    “所以呢？您要阻止我去嗎？”
    玉藻前已經走到了那藍色的光芒前麵。他微微側過身，仿佛在等我。
    “又或者，您隻是在抱有一點希望，盡管您並不相信。”
    “我所言已盡。”荒看向我。
    “那位神明，您是知道的吧？”
    玉藻前微微眯了下眼睛，不再停留，轉身走進了藍色光芒裏。
    “看上去您不是特別了解她。不過也對，按照那個故事來說，隻有邪神能夠理解她。”
    我跟在玉藻前身後，邁入了所謂的與世隔絕的地方。
    “還以為你會繼續和他談下去。”玉藻前說，他周身燃燒起了一團團火焰，圍成了一個圈，驅散了一些無邊無際的黑暗。
    “沒必要。”我回答，“而且看上去，您很著急。”
    妖力擴散開來，在我麵前形成了一小簇火火焰。
    “看來你也感知到了，這裏那個神使說的危險。”玉藻前說，然後向前走去，“那你自己注意一點。”
    看著玉藻前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好一會，我才看向黑暗中的另一處。
    “看夠了就出來。”
    火焰衝著那一處飛過去，但是瞬間就消失在黑暗中，仿佛是被什麽東西掐滅了。
    妖力再次凝聚，我的麵前又出現了一個火焰。不過這一次，我選擇繼續向前走。惡鬼從我腳下的黑暗中不斷湧出，卻不能靠近我一點。我動用的妖力，不過是驅散黑暗的那點火焰，將惡鬼再次拖入地獄的，是另有其人。
    這裏是吸取妖力的地方，待的時間越久，妖力就會越弱。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裏逗留太久，但我還在不停地找他。我知道他不在這裏，是另一個原因讓我願意留在這裏。本該在海上那幾天就意識到那件事，卻遲遲到了現在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回事。
    “你該離開了。”
    雖然不曾以妖力驅逐惡鬼，但我的妖力依然在流逝。被我凝聚成火焰的妖力在無向的風中不斷搖擺。這是妖力將要耗盡的象征。而這時，黑暗中終於傳來了聲音。
    “終於願意出來見我了嗎？”我若有所思地望著某一處說。
    明亮的火光在我的麵前突然出現了，體內的妖力流逝也逐漸緩慢下來了。
    橙紅色的光亮下，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他淡漠的視線下仿佛在壓抑著什麽，而那渾身的妖力是我再熟悉不過了。
    “……回去吧。”他避開我的眼神。
    “那麽，將他的身體還給我，阿夕。”我說，“畢竟現在的你，拋棄了阿夜原有的身體，獲得了自己的新生和身體。”
    眼前的阿夕有些不可思議地望向我，那眼神中有太多我不懂的情緒了。漆黑的長發隨著他的快步走向我隱沒在周邊的黑暗中，他雙手捏住了我的肩膀。
    “你還在期望什麽嗎？你還不明白嗎？難道說……”
    “他的身體，是你和我之間唯一的聯係。玉藻前之前說我沒有做好覺悟，那是對的。因為我還心存他能夠活著的可笑想法。不過……你引著我到海的盡頭去，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並沒有抬頭看他，他的陰影籠罩著我，像從前的每個時刻。
    他的雙手抓得更加緊了。
    “既然再怎麽努力也沒用的事情，那就幹脆放棄好了。這樣的結果，倒不如說是好的。我還要謝謝你，讓我盡早看清楚了這樣的結果。知道了就算再怎麽找，這個世界上也不會再有阿夜了。”
    從我在荒川醒過來的時候，恐怕阿夕他就已經知道了我還活著這件事。他要我去海的盡頭究竟是為何，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不是的……”阿夕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模樣，“那不是我的意思……”
    “那麽，你是什麽意思呢？”我反問。
    他微微地吸了一口氣：“就算阿夜已經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著。”
    “正有此意。”不知為何，我有些反感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靠近我了，“所以才會想和你切斷「緣」。”
    “不，隻要再等等……”阿夕著急地說，“再等等，我馬上就可以……”
    “夠了。我厭倦了這樣的悲傷和難過。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不是不能感受到你那樣的難過，但是，我已經受夠了。”
    “……”
    “我不想去找他，也不想再和自己的過去有牽連，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如果你不配合……”
    “我不會還給你。”阿夕慢慢地鬆開了手，“我知道你要做什麽。雖然嘴上說著要舍棄一切，那為什麽連鈴鹿山都發現不了呢？”
    鈴鹿山……？難道說那個時候，鈴鹿山並不是消失不見了，而是被結界覆蓋了嗎？那為什麽我看不到？
    “你一定疑惑自己為什麽發現不了。”阿夕退了一步，那雙陌生的藍色瞳孔中，恢複了往常的冷漠，“因為那是我為你精心設計的結界。明明那個人是想給你自由，結果他的死卻成了個牢籠，禁錮著你。隻要你還沒有走出阿夜給你帶來的囚籠，你就永遠不可能看見鈴鹿山了，我也不會將他原本的身體還給你。”
    ……這下有些難辦了。原本也並不是想用這個辦法，隻是心中的所有想法都在撕扯著我，讓我異常難受。無論是選擇不結緣，還是繼續保持下去，對我而言都是痛苦不堪。而要解決這個辦法，最好的方法就是讓阿夜再次活過來。隻是沒想到，阿夕能夠早一步知道我的想法，並且做出舉措來阻止我。
    讓阿夜再次活過來這很困難，但即便很困難，我也覺得不是不可能，我也要將這件事進行到底。沒有人能攔著我，即便是他曾經的另一半靈魂。
    “原來如此。”我退了一步，雙腳慢慢懸空起來，最終與他平視，“這麽說來，你必定要阻止我了。”
    褪去了我熟悉的麵容，麵前的阿夕也直視著我：“我說過，我會用盡所有來彌補我的過錯。”
    “盡管這並不是你的過錯？”
    “盡管這不是我的過錯。”
    “盡管你要彌補的生靈也是一個有罪之人？”
    “盡管她有罪。”
    不明白。為什麽阿夕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
    “為什麽？”我問，“這些並不是你的錯，是阿夜的錯。你完全沒必要為了這些來彌補，這本就……和你沒關係。”
    我正等著阿夕回答，但是阿夕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漩渦，比之周邊的黑暗，那個漩渦在黑暗中亮出來灰色的光芒。
    “……看來沒時間了。”阿夕垂下眸子，然後又看向我，“想要再見我就來日輪之城吧。”
    阿夕明顯有消失的跡象，但是我怎麽可能放過這個機會。雖然現在還沒有找到複活阿夜的方法，但也不能這樣拖著。而現在，每一次機會我都不會輕易放棄了。
    “沒有我的允許，你就要離開嗎？”
    原本流失殆盡的妖力，在這一刻重新從我的身上散出，將阿夕的身形完全束縛住了。
    “你——這裏是「天道」之外的地方……”阿夕顯然很吃驚，但他似乎又明白了什麽，“即便是沒有了神格，也能使用神力嗎……”
    我慢慢地朝他飛過去：“你到底還知道多少事情？”
    阿夕的身形在漩渦和我的妖力中互相拉扯著，那顯然不是正常的妖怪能夠承受的力量，但阿夕卻毫無痛苦之色。
    我在他麵前停了下來：“算了，那種事無關緊要。現在的你，已經將他給你的怨恨和厭惡還給了他的身體，那麽你到底是誰？他的身體在哪裏？阿夜到底是用了什麽辦法，才將你創造出來的？”
    阿夕收起來臉上所有的情緒，恢複了一貫的淡漠。
    “他到底是誰這種事根本不重要。”一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了。
    我沒有回頭，隻是伸出手捧著他的臉，輕聲說：“呐，哥哥，告訴我吧。”
    阿夕微微皺了下眉，然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您要阻止我嗎？”頗為失望，但我還是放下手，轉過身看見八俁遠站在不遠處，“但是您別忘了，您不過隻是那位大人的一個碎片，並不比他強。”
    八俁遠輕笑了一聲：“不過才短短幾年，你就已經成長得這麽快了。雖說我不如他，但也至少能在這裏拖住你。不過，那家夥可就不一定能撐住了。”
    ……這是讓我在讓阿夕死和讓他回去那個日輪之城做選擇嗎？
    “看上去您很擔心他。”我說，“我知道那位大人一向喜歡做交易，那麽我們也來做個交易吧。您這裏似乎有個東西，我很感興趣。不如就以它為交易，如何？”
    八俁遠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後在他麵前顯現出一塊巨大的圓鏡：“如果你是在說這個，給你也無妨。”
    我將妖力收了回來，包裹住圓鏡的一半，看著八俁遠說：“你和八岐大蛇到底有什麽目的我沒興趣，隻要阿夕將他的身體還給我，我說不定還有興趣幫你們一把。”
    “嗬嗬，這倒不用。”八俁遠說道，“隻是，這樣做，不正是和你說的‘再怎麽努力也沒用’剛好對上了嗎？”
    “沒錯啊。對待除了他以外的事情，我根本沒必要去堅持。”我笑了，“唯獨這件事，除非把我殺了，否則我不會停下來的。”
    這是為了我不再痛苦所做出的決定。在還沒有能夠複活阿夜之前，或許成為不可結緣者才是最好的選擇。
    來到這「天道」之外會碰見阿夕這件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也沒想過在這裏就動用那個力量。
    那個時候還在鈴鹿山的時候，我晚上會變得非常渴望“吃”的秘密被大嶽丸發現了。在那之前，如果海灘上不曾有擱淺的魚，我通常是以那些被海浪衝上來人的屍體維持著自己，以防止體內的那個力量將我吞噬。
    然而，隨著以往記憶的消散，另一種力量從我身體中出現。它壓抑了從空栗那裏來的力量，甚至對那個力量進行了融合。我不知道這個力量從何而來，卻能感受到它對我的親近感和舒適感。這也是我能輕而易舉地進入鮫人領地的原因。
    我開始懷疑這個力量是否和自身的妖力衝突，但也讓我很意外，這個強大的力量仿佛天生就屬於我。
    終於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這也許是所謂的神力。雖說兩種力量在身體內沒有什麽衝突，萬一出現了什麽狀況，我一定是承受不住的。所以一直以來，我沒有動用那份「神力」，用原來的妖力。
    而來到「天道」之外，我發現妖力在不斷地流逝，而「神力」卻在不斷地增強。於是，我想到了用神力來強化妖力。我當然知道不一定成功，但我做到了。那就足夠了。
    故意做出妖力消失殆盡的樣子，也是為了將阿夕逼出來。在鈴鹿山的時候，我想過了很多很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狹間，在那無盡的時空中，回想起所有。
    「緣」這種東西將我和其他人聯係起來，小緣大概是因此誕生的神明。
    在沒有見到阿夕之前，我也許還會猶豫，到底應不應該走向將阿夜複活的這條道路。不過，現在不會了。我所做的是為了將阿夜複活，為了阻止我的悲傷。
    八俁遠消失後，我才將裹住鏡子的妖力收回來。而就在鬆開的一瞬間，鏡子裏麵出現了一個窈窕的身影。
    那是……彼岸花？對了，那個時候他從冥界回來的時候，說是彼岸花幫了他……
    我走近了圓鏡，想要看得更清楚，但是那個景象隻是一瞬間就在鏡子中消失了。
    這麵鏡子……這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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