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八旗原來五行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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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極仍是笑,“胡說!明國慣用的是‘日月旗’,且‘日旗’與‘月旗’為兩種不同的旗”
    “日旗織為日紅色,月旗織為月白色,旗麵中央都有一個白色圓形,圓形中間繡著一個鬥大的‘明’字,周圍飾以飛火焰,薩爾滸之戰時我親眼見過,哪兒來的什麽黑旗?”
    範文程道,“還有一種‘北鬥旗’,黑質黃襴,卻是四貝勒沒見過”
    皇太極依然那麽笑笑,“我還是覺得牽”
    範文程不由自主地“嘖”一記,見皇太極朝他斜了一眼,連忙正色道,“四貝勒,您學過陰陽五行嗎?”
    皇太極反問道,“這黑旗跟陰陽五行有什麽關係?”
    範文程道,“在漢人的陰陽五行中,這五行的水、火、木、金、土,分別對應黑、赤、青、白、黃五”
    “這一規則出自《周禮》,正所謂,‘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
    “因此倘或以陰陽五行學說而論,我大金理應有黑、紅、藍、白、黃十旗,這也十分符合我八旗的建軍理”
    “八旗以牛錄為基礎,從前女真人開圍之際,各出箭一支,十人中立一總領,各照方向,此總領即呼為牛錄額”
    “爾後,以五牛錄為一甲喇,五甲喇為一固山,從圍獵隊形中脫胎成軍,可見,從八旗的雛形來看,這整支軍隊的建製,都是以五或十為單位”
    “而大汗卻偏偏在李成梁去世同年,將黑旗正式析分,從此再也不用黑”
    “不但打破了八旗的基礎建製,而且連陰陽五行的平衡都不顧了,像這樣的心思,除了愛慕李成梁,奴才實在是想不出第二種可”
    皇太極不
    範文程接著道,“四貝勒或許以為,這五種顏色中缺了一味黑,五行之中缺了一個‘水’,倒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但奴才卻不這樣”
    “戰國陰陽家鄒衍曾提出‘五德始終說’,認為金木水火土五行有著自己的德性,並且隨著五行相勝的規律朝朝循環,‘奉天承運’中所謂的‘承運’,即是繼承這五行之中的某一‘德’”
    “譬如黃帝因見‘大螾大螻’,故為土德;大禹見‘草木秋冬不殺’,故夏朝為木德;商湯見‘金刃生於水’,故商朝為金德;周文王見‘赤鳥銜丹書集於周社’,故周朝為火”
    “這一學說之後被秦始皇所采納,秦始皇在統一六國後,根據鄒衍‘水德代周而行’的論斷,特將‘秦文公出獵獲黑龍’一事,作為大秦帝國‘水德’興起的祥”
    “而正是由於‘水德尚黑’,故而秦朝以皂色為正色,不僅秦始皇身穿黑色冕服,就連秦朝的旗幟、徽章等也多以黑色為”
    “自秦始皇伊始,曆朝帝王為了確立其建國的合法性,皆以‘水德尚黑、火德尚赤、木德尚蒼、金德尚白、土德尚黃’的標準來改正朔、易服”
    “於是隋文帝楊堅取代北周建立隋朝之後,因‘木生火’,定隋朝為火德;唐高祖李淵接受隋恭帝楊侑禪讓稱帝,因‘火生土’定唐朝為土德;宋太祖趙匡胤接受禪讓建立宋朝之後,因‘木生火’而定宋朝為火”
    “明太祖朱元璋推翻蒙元之後,因其奪取天下的口號是‘日月重開大宋天’,且又繼承於紅巾軍,故而也將大明定為了火”
    “倘或以鄒衍的五行相克論而言,‘代火者必將水,天且先見水氣勝’,既然明國為火德,那麽我大金若是要取而代之,必以‘水’克”
    “而大汗於萬曆四十三年重新拆分八旗時,卻特地將在陰陽五行中與‘水’對應的黑旗給撤銷”
    “這十王亭本以陰陽五行的方位而建,可見大汗本就知道五行相生相克的道”
    “八旗中沒了黑旗,便是五行缺一,少了能克製住明國的‘水德’,這是絕對的大不”
    “因此奴才以為,不管是這左右翼王亭,還是大汗撤銷自己親手創建的黑旗,都是為了紀念李成”
    “隻要大汗一日沒有忘記李成梁,那我大金就一日下不了那入關的決”
    “所以奴才覺得,四貝勒您才是更值得奴才追隨的明君聖主,起碼您不會為了一個死人,拿我大金的國運開玩”
    範文程說這篇話時有一種奇妙的宣泄憤恨似的快意,既像是在市井之中戳穿了一個流氓無賴江湖騙子,又像是化身為那誌怪中的正派道士揭下了妖怪的畫
    愛一個人愛到努爾哈赤這份上就已然成了精,曆朝曆代的帝王,為了自己的政權合法性,哪一個不是絞盡腦汁得用祥瑞吉兆來牽強附會這陰陽五行中的‘五德始終說’?
    範文程恨恨地想,這大金要當真被明軍輕而易舉地當“反賊”給剿滅了那該多可惜?
    反賊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推翻舊王朝,為了占有舊世界
    這個小騷韃子就不一樣,他在遼東殺了這麽多人,費盡心機地去創立一個“地上天國”,卻是為了把這“天國”獻祭給他的“義父”
    這滿人的作風多豪放,愛一個人宣之於口還不夠,還得昭告天
    昭告天下還不夠,非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才叫愛得轟轟烈
    倘或這大金當真入了關,後人見了這沈陽的十王亭,再一讀“叛明七大恨”,哪裏還能不懂這一朝太祖皇帝對前朝遼東總兵那深沉熾熱、堅定不移的愛意?
    思及此處,範文程不禁滿懷希冀地看向皇太極,俗話說得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範文程總不會這麽倒黴,一當了包衣奴才,這遇上的愛新覺羅氏個個都是戀愛腦罷?
    皇太極還是那一副老神在在,無可無不可的模樣,當然這主要是因為他也被餓得不輕,人挨餓的時間一長,就懶怠說話,“咳!這事兒也沒你說得那麽玄”
    “這什麽‘德’不‘德’的,還不都是後人強加上去的?贏者說什麽都是對的,所謂相生相克,不過是給輸家一個體麵罷”
    “就譬如說啊,漢高祖劉邦建立漢朝之後,北平侯張蒼認為秦朝國祚太短且暴虐無道,不屬於正統王朝,漢朝才是真正接替周朝的王”
    “漢受命符應是河決金堤,所以漢朝的正朔應為水德,於是,劉邦采納張蒼的建議,自稱黑帝,建黑帝廟,漢初的皇帝,也皆著黑色袍”
    “而到了漢文帝時,又有公孫臣上書,認為漢受符命因是‘黃龍見’,第二年夏天,果然有人說黃龍見於成紀,於是漢文帝拜公孫臣為博士,又將服飾改為了黃”
    “一年之後,又有人上書說劉邦有‘赤帝之子’的傳說,因此漢朝即是土德,也應協於火德,於是漢文帝又按照‘火德尚赤’的原則,改穿紅”
    “直到漢武帝時,司馬遷、公孫卿與壺遂三人上書漢武帝,重新整理禮製,頒行《太初曆》,又重新將漢朝定為‘土德”
    “可見這‘五德始終說’,不過是鄒衍穿鑿附會的無稽之談,若是強行遵守,豈不是落入巢臼?”
    “且即使我八旗沒有那一味黑色,有了藍旗,照樣能與‘水’對應,四麵這樣一排,照樣是上上大”
    “你再看這十王亭,北方屬水,黃色屬土,則兩黃旗居北方取土克水之意;東方屬木,白色屬金,則兩白旗居東方取金克木之”
    “西方屬金,紅色屬火,則兩紅旗居西方取火克金之意;南方屬火,藍色屬水,則兩藍旗居南方取水克火之”
    “如此一來,即使沒有黑旗,這陰陽五行不也照樣能對應得麵麵俱到?不照樣能寓意我八旗勁旅四麵八方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範文程連忙道,“四貝勒高見,奴才受教!”
    皇太極慢吞吞地點了點頭,他的臉倒是不腫,臉色卻黃得可怕,“好了,你起來”
    範文程顫抖著雙腿,撐著炕沿站了起來,他知道他的事情已經辦成
    皇太極這時又開口道,“不過你剛才在我麵前做的那一套加法,在嶽托那兒也一樣能做,嶽托對你,也算是盡了主子的義務罷,你怎麽反倒舍近求遠,來找我了呢?”
    範文程活動了一下雙腿,道,“四貝勒,您還記得張銓嗎?”
    皇太極拍了拍腦袋,“哦!記得,記得,是遼沈之戰中我軍俘虜的那個遼東巡按禦史嘛!”
    “當時袁應泰已經自殺了,遼陽城中的數萬明軍與百姓都突圍向山海關逃去,隻有這個張銓退守衙署,仍然堅持抵”
    “於是我八旗攻入遼陽城中之後,還明火執仗地與明軍打了一夜巷戰,最後還是父汗將八旗重新集合起來,整兵列盾之後,才正式打敗城牆上據守的明軍殘兵,攻下了遼”
    “那張銓被俘虜之後,見到父汗立而不跪,反而引頸以待,城中剩下的百姓都紛紛要求保護好張”
    “後來父汗派李永芳去勸降這個張銓,那張銓就回答說啊,‘我已受我皇深恩厚祿,如今若因想苟活於世而歸降於你,則將遺臭後世,你雖然想招降我,我卻寧願一死,因為我若歸降於你,則你將名揚後世,我若死於此地,則我將名垂不朽”
    “父汗聽後便說,不戰而降者宜應優待,戰而被擒之人,若有不惜身命,而情願一死者,即使勉強招降了,往後也沒什麽用處,不如就讓他一死了之,給他一個痛”
    範文程接口道,“不錯,大汗想下令給張銓一個痛快,倒是四貝勒您不忍,想繼續招降張銓,還用宋朝的欽徽二宗作例子,好說歹說了兩個時辰,那張銓仍是不降,最終他遙拜京師,揮劍自刎,保全了名”
    皇太極了然笑道,“所以你是見我勸降張銓,知道我是個惜才愛才之人,才有意來投靠我的嗎?”
    範文程回道,“奴才確實是因見四貝勒勸降張銓,才生了歸附您的心思,不過卻不是因為您惜才愛才的緣”
    “奴才以為,在勸降張銓一事上,大汗的決定並沒有錯,一個張銓死了固然可惜,可是張銓一死,明國剩餘的那千千萬萬個‘張銓’就有了榜”
    “若是與我大金奮戰到底之人也能被免得一死,則自此之後明國的堡壘城池之中,則處處都是負隅頑抗之”
    “因而大汗勸降不成,則必然要下手殺了張銓,這不是大汗不寬容,而是我大金形勢如此,我大金的漢人若人人都效仿張銓,則我大金國中境內,則永無寧”
    皇太極道,“那你又是為了什麽呢?”
    範文程答道,“為了四貝勒您的為政公正,不偏不倚,其實後金諸貝勒中,最厭惡漢人的,理應是四貝勒您才”
    “您的外祖父乃葉赫部前首領楊吉砮,萬曆十二年,李成梁以‘賜敕賞賚’為名,將楊吉砮兄弟召至‘市圈’,伏兵射”
    “爾後,您的舅舅納林布祿繼承了葉赫部,為了獨吞明國給予的敕書與搶奪土地,他聯合海西九部進攻建州,被大汗所”
    “後來您的母親病重,在臨終之際,她想回葉赫部見您的外祖母一麵,卻被納林布祿阻止,葉赫與建州自此反目成”
    “您這般才能出眾,倘或您不是葉赫部女子所出,大汗或許,早已將汗位傳給了您,倘或不是漢人邊將在葉赫與建州之間不斷挑唆,建州與葉赫也不會結下世”
    “但即便如此,您遇上張銓這樣值得招納的能臣,依舊屈尊勸降,竭力保其性命,並不因其是漢人而感情用事,在這一點上,四貝勒您比大汗要優秀得”
    直到這時,皇太極才露出了一個相對真摯的笑容,“我明白了,憲鬥,你就是怕”
    範文程一怔,爾後笑道,“四貝勒您難道不想用怕死的人嗎?”
    皇太極輕輕一笑,道,“不,漢人就該像你一樣怕死,怕死的人才能當個好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