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禦筆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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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一愣,道,「不對啊,上回你給我科普明熹宗性取向的時候,不是說袁崇煥的性取向也不是異性嗎?」
啟明道,「性取向不是異性,不代表就沒有孩子啊,崇禎三年,袁崇煥被抄家的時候,戶部賬冊記載過他家的人口狀況,‘妾一口,阮氏,親女二口,俱無名,一口六歲,一口三歲」
「據此可以推測,曆史上的袁崇煥總共隻有一妻一妾,再考慮到袁崇煥膝下無子,那就很明顯了嘛,袁崇煥納妾完全就是他融入主流社會的一種手」
「《大明律》中有法條規定,‘年四十以上無子者,方聽娶妾’,且大明素有異地為官的成例,大明官員一般是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顧公婆兒女,在任職的當地又納一到兩個妾室隨侍照顧起」
「袁崇煥四十無子,身邊又無人,再不納妾就太不像樣了嘛,真正以傳宗接代為目的的異性戀納妾應該是戚繼光那樣的,袁崇煥這一看就是為了自證自己是個健全丈夫而勉強為之的,所以他是中年得女,一生僅育有兩個孩」
朱由校沉默片刻,道,「那說不定是因為袁崇煥跟他正妻感情特別好呢?」
啟明道,「不存在這種可能,袁崇煥在《募修羅浮諸名勝疏》中自述過他的生平,‘餘生平有山水之癖,即一丘一壑,俱低徊不忍故十四公車,強半在外,足跡幾遍宇內」
「也就是說,袁崇煥早年忙於應試科舉,他自十四歲起就離開了家鄉,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遊曆,而曆史上他的妻子黃氏長期在東莞老家侍奉袁崇煥的母親,在崇禎元年才得以北上跟袁崇煥團」
「雖然黃氏在袁崇煥死後選擇為丈夫殉情,投水自盡了,但宿主你真的會覺得袁崇煥跟黃氏的相處方式是恩愛夫妻之間的那種嗎?」
「如果放在現代,黃氏就是一個與丈夫長期兩地分居,並不得不喪偶式育兒的‘同妻’,而且她撫養的孩子甚至都不是她親生」
「但凡袁崇煥對黃氏有一點兒真感情,都不會讓她淪為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工具人,對比一下來看,戚繼光正妻的形象,就比黃氏生動立體多了,就是因為戚繼光是一個能夠對異性產生男女之情的正常直」
朱由校道,「那這麽說來,在天啟朝,袁崇煥的性取向問題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了,韓日纘竟然依舊想與之聯姻,看來晚明的確民風開」
啟明道,「宿主,你的關注點錯了哦,重點在於,韓日纘他們家是廣東博羅盛極一時的當地望族,什麽修建水利、義田賑荒,那都不在話」
「韓日纘本人也素有清名,在士林中頗有聲譽,據史料記載,明末大儒黃道周、名將洪承疇,都是他的學生,宿主你特別保護的黃尊素,也將韓日纘禮敬為‘座上師」
「我方才所提到的《募修羅浮諸名勝疏》,就是韓日纘擁有巨大影響力的最好證明,羅浮山又名東樵山,是中國十大道教名山之一,蘇軾曾在此山下作出了‘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桔楊梅次第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的名句,使得羅浮山從此聞名於」
「天啟年間,韓日纘返鄉遊羅浮,見山中名勝破敗不堪,便寫下此疏,於是廣東當地的社會名流,譬如袁崇煥、李孫宸、陳子壯、鄭鄤、何吾騶等都紛紛聯名募修,同護名」
「像韓日纘這樣的清流,都迫不及待地要讓自己的兒子和袁崇煥的女兒結下娃娃親,可見在崇禎朝初期的東林黨內部,對袁崇煥鎮遼是一致擁護,絕無異議」
「倘或宿主你想遏製魏忠賢的勢力,不願意見到魏忠賢追著東林黨窮追猛打,完全可以提拔韓日纘這樣跟袁崇煥既有姻親之誼又有同鄉之情的東林黨」
「目前閹黨的閻鳴泰和王之臣在遼東占了薊遼總督和遼東經略這兩個要職,與袁崇煥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宿主你想借著力保袁崇煥的名義將韓日纘擢拔入閣,想來閹黨也是可以接受」
朱由校看了看正在自己麵前滔滔不絕的韓日纘,道,「你讓我再仔細考慮考慮」
日講講書的結束時間是在上午十一點,在正統年間所定的日講儀注中,“講史”這一環節是在四書五經講讀完畢之後進行的,原本應是在午
但明熹宗並不願意在下午還要接著上課,因此天啟朝的日講取消了“午講”,並將“講史”挪到了上午,夾在“四書”與“五經”之間進
基於這個原因,待玄武門樓上的打更聲一響,韓日纘就自覺宣布了下課,絕不拖皇帝的
宮中的打更聲總是分秒不差的準時,因為負責打更的不是更鼓房中被貶謫而去的有罪內臣,就是地位最卑微的淨
按照宮中規矩,打更宮人須得在自起更三點,至五更三點輪流上門樓打更,按數目用藤條擊鼓,並用檀木榔頭擊點,如有些許誤差,當即則會被重重懲
這樣的差事若是碰上個晴好天氣,倒尚且可以忍耐,但一遇上刮風下雨,則苦不堪
在這一絲不苟而略帶沉悶的鼓點聲中,四位閣臣與六名講官朝著皇帝再行一拜三叩首之
爾後,朱由校站起身來,舉手一揖,作為還禮,以全師生之誼,“先生們喫酒”
皇帝淡淡地吩咐了這麽一句,又轉頭朝魏忠賢重複道,“與先生們酒”
講書完畢後欽賜酒飯,這自然也是日講的既定流程之
若遇宮中忌辰,賜宴無酒,皇帝則要改說:“先生們喫湯”
這樣的話在朱由校看來當然是一句多餘的套話,但這一句套話的份量卻不容小
因為這是每回日講中,皇帝必須親口稱呼講官為“先生”的時刻,清流們一向將其視之為無上尊
成化年間,這一句套話曾一度取消,日講結束後,閣臣與講官皆儼然而進,默然而退,再不聞“先生”之稱,時人深以為
所以即使朱由校認為這是一句廢話,卻沒有輕易將其省
閣臣與講官得了這句恩典,再一次跪下叩頭謝恩,接著才集體退出了川
到了這會兒,卻還不到能告退用飯的時
文臣們可以到前殿稍稍歇息一會兒,咳嗽幾聲,清一清憋得發癢的嗓子,皇帝則兀自再度退入後殿殿東房習
“看字”是整個日講流程的最後一環,皇帝照例要在後殿寫上一幅字,再召來文臣們評議欣
可想而知,文臣們應召看字之時,對皇帝的書法自然是極口稱讚,不敢說一句不
畢竟人人都愛聽好話,連天子也不例
當然,從前敢掃皇帝興致的人也不是沒
萬曆初年,明神宗在閑暇之餘愛好書法,時常勤加練習,漸漸地還真練就了一手好
在眾人的交口稱讚中,明神宗隔三差五地就當眾表演一遍寫字,不但時常喊張居正來看他寫字,還經常將所寫大字賜給幾位閣老以及給他講課的講
到了後來,連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堂上掌印官也能獲得明神宗的賜字,可以想見,官員們得賞之後,自然是千恩萬謝,對著明神宗的書法讚不絕
萬曆二年的年底,明神宗又把張居正一個人叫到暖閣前看他寫字,那一回,他興致勃勃地寫下了“弼予一人,永保天命”八個大字送給了張居
這回張居正終於忍不下去了,到了第二天講讀時,張居正語重心長地勸諫明神宗不可在寫字一事上殫精費
認為“君德之大,不在於技藝之間”,又道“六朝梁元帝、陳後主、隋煬帝、宋徽宗、寧宗皆能文章、善畫,然皆無救於亂亡
明神宗當時表麵上乖乖接受了張居正的批評,隻是從此之後,明神宗便再也不喊張居正來看他寫字
且直到萬曆十年張居正去世之前,明神宗也再沒有給大臣賜過
鑒於張居正身後被抄家削籍的悲慘下場,文臣們伺候起皇帝的筆墨來便是更加得戰戰兢
所以朱由校下筆時倒沒有什麽“害怕自己寫不好”的壓力,相反,他倒很感慨有“看字”這一環節的存
朱由校心想,幸虧明熹宗還沒有懶到連現成的好話都不耐煩聽了,否則“明熹宗是文盲”的謠言恐怕早在天啟年間就甚囂塵上
寫完字擱下筆,朱由校又在宦官的前呼後擁下回到了川堂,再重新將前殿的儒臣召進堂
字是寫在一幅泥金彩箋上,彩箋被兩個宦官拿在手裏,橫著展開在眾人眼
所謂“泥金箋”,即以宣紙作底本,再泥上金箔而製成的金
而宮中所用的上品泥金箋,本就紙質光滑,工藝精湛,配以焦墨下筆,則點之如漆,墨幹之後,色亮湛湛,教人一見,便覺華貴無
諸臣奉旨上前賞字,個個忙不迭地連聲讚好,人人一口一個“筆力遒勁”、“體格莊嚴”、“鸞翔鳳翥”,直把朱由校誇得不好意思起
啟明趴在朱由校肩上,看著泥金箋上“繩愆糾謬”的那四個大字,嘖嘖感歎道,「咳,別說,宿主,你這字寫得還真有點兒意思」
「看不出來啊,原來你書法水平還挺高,我先前見你一直讓王體乾讀奏疏,也從不親自批紅,還以為你沒能繼承原主在書法方麵的記憶,所以寫出來的字見不得人」
朱由校笑道,「我以前演過一部由男頻網文改編的 ip劇,其中有一場戲,是男主角要親自在牆壁上用毛筆題」
「那個鏡頭真的非常非常帥,雖然我本人已經很帥了,但是那部劇後來一播出啊,這場戲就成為各路自媒體盤點古裝美男,各大 up主剪輯古風短視頻時的必備素材了——大概就帥到這個程度」
「當時拍攝的時候,我是毫無疑問的男主,因為我是頂流嘛,不過導演呢,是一個很有藝術追求的大導,他為了追求更好的效果,就跟我商量著要不要找一個‘手替’來寫那首詩,讓我在鏡頭裏就擺個差不多的姿勢就行」
「結果沒想到啊,同劇組的一個靠他爹才能拿到資源的醜二代知道了這件事後,買了一堆營銷號,添油加醋地黑我沒文化,寫個書法還要手」
「於是我一氣之下,堅決取消了‘手替’,讓導演把那個鏡頭排到了最後一場戲,然後我私底下另外花錢請了書法老師來跟組,狂練了好幾個月的書」
「最後殺青前出來的那個效果,連宣發見了都想撥出營銷費用給我熱搜,可把那個黑我的醜二代氣得不輕,其實那個醜二代自己才最沒文化,他連高中都沒考上,還天天上綜藝裝通透裝有內」
「靠他那個醜爹從沒背景但長得好看的小演員手裏搶了點兒角色,就以為觀眾真心喜歡看他那張醜臉,營銷了幾次‘整容般的演技’,就以為自己真能媲美影帝,真是笑掉大牙了!」
「我敢說我寫出來的字,絕對比明熹宗本尊寫得還好看,明熹宗天天被人這麽捧著,那一點兒自知之明早就被消磨光」
「我就不一樣了,我一定是要很努力,努力到讓我的成就超過我那張帥臉,才能勉強不被認為是‘九漏魚’」
啟明沒料到自己隨意的幾句感慨竟然能勾出朱由校的這一大車話來,連忙把話題帶回正軌,「……雖然宿主你寫得是很好,但是這一看就不是明熹宗的字啊,你就不怕這些人精事後起疑嗎?」
朱由校朝啟明嗬嗬一笑,接著上前一步,朝正在賞字的文臣們開口道,“其實論及草書,朕遠不及諸”
“譬如朕先前見錢龍錫所書北宋楊樸之《七夕》,便端的是恣意雋爽、剛勁暢達,今日方才臨時起意,臨摹一二,不知諸卿以為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