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翩翩仙逸油光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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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閾有騎馬禦風,一身菱紋紫袍鼓鼓作響,臉上意氣悅然,此次東虜入寇雖是大明之劫數,對於他周家卻是雄起之契機,前日出發前,其祖父著實誇獎了他好幾句,說:當前時局,多聞兵事,才不愧為名門,聖人門徒為天下開太平,為生民立命,空有嶙峋之誌,然不知兵弗可吾家子嗣奇勇可這番話令他飄飄然,不知人間幾拿了家裏的刺貼,帶上二十健仆,會同陳名夏就出發去了香
    一路偶見道路餓殍,周閾有怒氣衝衝道:“此地縣令當”
    “周兄說的是啊,如今朝廷暗弱,皆因庸碌蠹蟲當道,上行下效,各地縣府官員屍位素餐,正是我等大有為之時,挽天傾於即倒,扶社稷於危”陳名夏也同仇敵愾恨然
    周閾有聽陳名夏說的慷慨激盎,不禁莞爾,如今是東林黨得勢,權傾一時,這些所謂的庸碌蠹蟲不知凡幾為東林黨徒,忙又點點頭以作掩飾,他心中卻浮想起,其父對他的一番叮囑:今上多疑急切,實非明君也,祖父驟然提拔高位,未必是福,你要多和東林人士親近,將來你的人脈或許能有一點用,留個後路也
    對父親的這番言語,他頗不以為然,就算皇帝剛剛下獄袁崇煥,可那姓袁的如何能與祖父,一位入閣國士相提並論,人人都說他祖父即將位居人臣泰鬥,進位首輔,大明開國以來,少有首輔獲罪,近百年更是烏有此謬事,關於朝廷體麵,想來不加重罪於首輔是向來的慣例,總不至於獨為周家壞了體統,寧有此理
    兩人一路行來竟找不到一座可供落腳的驛所,這著實出人意料,以至於他們一行人隻能風餐露宿,直把一貫嬌貴的周公子折磨的不成人形,翩翩仙逸的紫色袍子沾惹黯淡,幾日不能沐浴如何能忍受,周公子終於大發雷霆,痛罵了一番本地芝麻縣令玩忽職守,驛丁膽小無能,又怒視陳名夏,幾次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忍住嘴,那意思卻十分明白的,正是陳名夏出了這個餿主意,害他出京遭受這
    麵對周公子無言怨懟,陳名夏心生委屈,戰亂時節,驛所荒廢,驛丁逃散一空,這些他並非不知,年前他從保定馭馬進京,就見過沿途一座座驛所無人看顧,驛丁皆不知去向,是時也沒當回事,待東虜退兵後出京一看才這懵了,驛所無人看顧,裏麵的木料被刁民拆毀,燒了篝火取暖,沒了梁子屋簷,驛所如同被狗啃過的豬
    “這些刁民”陳名夏隻能心裏暗罵,這段日子京裏風傳聖上可能要起用周延儒為首輔,就連東林黨人都在私下交待家人女眷交好周家,黨爭歸黨爭,他們和政敵隻有政見分歧,沒有私怨不他憑著先下手為強,結交了首輔的孫兒,生妒不知凡幾,見了都要切可沒得意幾日,這周閾有脾氣漲了不少,區區空心草包竟隱隱不把他放在眼裏陳名夏自持出身名門,一番心計落個幫閑走狗的下場,心裏鬱
    許是那些刁民良心未泯,一些不見主人的民居倒還家私具件齊全,但是周公子嫌棄這些矮小民房雞屎狗便惡心不可忍受,寧願去空地上支帳篷,也不肯入住民周家的家奴們倒也忠心可嘉,老老實實陪著主子折騰受陳名夏卻不肯屈就奉陪,找了一間稍敞亮潔淨的屋子入住,陳家主仆二人這番作為叫周家奴仆看在眼裏,心中不喜,不免在主子前暗進小人言,陳與周就此暗生嫌
    好在往南漸行,就見得地方受兵火災禍遠不如來處熾烈,路過幾處塢堡都人影幢幢可望,憑兩人顯貴身份進去,主人家無不小心招待,吃喝酒菜倒也不愁,周公子心情好了,看陳明夏就順眼不少,遂同行樂融
    這樣一路走走停停五日後,他們才來到香河縣城前,春花盈野,旭日蒼穹,美美的靜虛人煙之城,陳明夏見此景,頓時詩興大發,正欲嘔一佳作,前方探路健仆卻立馬“劈啪劈啪”連揮鞭子,隻見那馬蹄前草垛子就翻滾抖動,伴隨慘叫和哀求告饒聲,陳名夏這才醒悟路頭那片草垛子裏躲了人,心中駭異,暗忖:莫不是歹人貓在那裏要劫道,轉念間失笑,何曾有城下劫道的理,多半是乞受了這番打擾,那本已呼之欲出的佳作竟無影無蹤,心中十分不悅,待見前頭那成片的無數草垛子紛紛無風而動,似受驚騷然群起的活
    周閾有和陳明夏也受了驚嚇,神色大變,這是撞上了一大股流民
    拜陝甘一帶賊亂所累,如今流民二字幾成洪水猛獸,坊間傳言中有那名為王嘉胤的賊軍頭目喜食嬰孩腦髓,每日俘一孩童,脖頸下埋入土坑填實,僅露頭出來用尖錐敲破頭殼,取蘆薈一根插入吸食,據說孩童以生鮮為宜,若是嚇死就不算新鮮,隻好又換了一個,此種傳言往往能使小兒止啼,若哪戶家有頑童搗人心塞,隻要父母拋出一句王嘉胤來吸你腦髓,那頑童立時嚇得不敢鬧,這些話在坊間傳的久了,就是陳名夏和周閾有這樣的青年士子也都將信將疑,不自覺會浮現一句箴言出來:無風不起浪啊,誰能說的準
    “城門處那幾撮看著像兵丁,你去”周閾有身邊一位男生女相的仆人,弱冠年紀,圓臉紅唇,白白嫩嫩,似身份較其餘仆從們尊貴,馭馬上前一步,一指左近黑瘦漢子,呼喝
    “我,我身上帶盤纏不是,過去豈非肉包子打狗,萬一有去無回,那咱可就要丟了盤”那黑瘦漢子哭喪著臉推脫
    “狗殺才,你有馬,賊要撲殺你,你不會掉頭就跑嗎,他們看著麵黃肌瘦,站都不穩,哪能追得還敢多嘴,仔細你的”圓臉紅唇的仆人怒道,作勢馬鞭一
    這黑瘦健仆到底還是忌憚此人威勢,隻好不情不願打馬挨近流民,這些流民似乎受馬蹄聲驚蟄,紛紛避見此情狀,陳明夏心中大定,長籲了一口看來這批流民尚存對豪紳的敬畏之心,還沒有泯滅人性,窮凶極惡,徹底墮落為賊
    果然黑瘦健仆回來稟報說,城內駐紮了幾萬朝廷大
    “我們進城去吧,天色不早”陳明夏笑道:“這座城池剛剛經曆兵禍,有些難民無怪”
    周閾有一聽此言,也點了點頭,趟馬前
    一行人過難民堆,一股難聞的惡臭襲來,周閾有連連咳喘,那圓臉紅唇仆人啐罵道:“快點熏煙,都是死人啊,公子咱稍待,莫要叫這衝頭壞了胃”
    隊後有一仆人得了提醒,忙從馬囊裏取出一個精美的銅絲球,鼓腮呼呼兩下吹亮火折子去烤,裏麵一縷厚重的褐色煙線從銅絲球裏緩緩垂下來,落一寸許彌散,這檀香甚為濃烈,竟將周圍的衝臭盡皆化去,隻餘淡淡似魚腥而
    從城門口魚貫而進,馬隊中踏出來一騎,隻是兩指夾那名帖在空中一揚,道:“這是我家名帖,接了去罷,別耽誤,叫你家將軍趕緊過來相”兵丁門雖不識得米體書法,驟然晃一眼也看不真切,好歹是當兵的,都還識貨那些人胯下坐騎,都是上好的外口馬啊,匹匹長身高頭品相不凡,瞧那毛色和肥潤滾圓的肚子,就知道這批良馬平時養尊處優慣了,隻怕畜生們的食槽中草料豆子管飽,哪像他們這群小兵,累年欠餉,家中斷炊餓死兒女老婆也都尋常,這個世道人不如畜生值錢,尤其不如貴人家的畜見來者乃顯貴無疑,一小將恭恭敬敬上來接過名帖,早有手下牽過馬韁,他翻身上馬見自家主將
    “閾爺這身袍子磨破了幾處,臨行前小人聽夫人吩咐說,外邊的統兵將皆為粗鄙小人,小人勢利,從來先敬羅衣後敬人,我們衣不齊整,不免叫人看輕了去,且尋一處可洗浴的落腳地,換身幹淨衣,再披上那件夫人特意備下的金絲鬥篷,叫那些軍漢開一回眼,就算福氣”圓臉紅唇家奴旁若無人對主人進言道,後者不置可否,周閾有倒也沒想太多,隻是這番話叫底下牽馬的兵丁聽了去,心裏很不是滋味,登時麵露不愉,隻是不敢發作,埋頭暗暗咒罵,貴人老爺眼珠子長在腦門上,看不起人倒也罷了,他娘的這兔兒模樣的狗奴才竟也狗眼看人低,當眾言語辱及他們的主
    “喂,帶我去尋城內最體麵的富戶,屋子要騰出來給我們”圓臉紅唇家奴對牽馬小兵呼喝那小兵許是沒料到馬上之人會突兀對他放話,依舊低頭自顧自的牽
    這個圓臉紅唇家奴是周閾有的得力心腹,平日但凡去應酬會友無不攜行候差,是個見過了大世麵的體麵奴才,憑他多年在士人圈中耳濡目染,聽那些貴人老爺茶餘閑話,久時自然明悟世間真實,曉得這些當兵廝殺漢看著凶橫,實豬狗一般不值,待見腳邊這個丘八賊殺才居然敢不理他的問道,心有一股衝冠惱怒湧起,抬手就下了一鞭
    啪嗒一聲脆響,那小兵吃痛止步,回頭瞪向馬上這個兔兒爺,眸中帶驚疑,旋即閃過一絲殺氣,那一瞬眸色如飲血利刃寒光肆
    “大膽,我問你話呢,回不回?”言罷又是一鞭,在那小兵臉上留下一道血痕,旋即乃道:“還敢瞪我,狗臉欠抽,說,是不是啊,哼”圓臉紅唇家奴猙獰冷笑,這豬狗一般的殺才倒也有幾分唬人模樣,詐尋常百姓是夠了,卻哪裏唬了爺
    “爺,您說的對,狗臉,欠抽,嘿”周圍人都留意到這起爭執,兵丁們望向圓臉紅唇家奴的神色不善,皆寒著臉殺氣淩不想那小兵突兀咧嘴開懷一笑,血痕經這一咧滲出血水來,血珠子漸漸飽滿,終於掛不住滑下刀削一般的健色臉頰,沒入皮甲縫隙不
    “”圓臉紅唇家奴眼皮子不抬,輕蔑冷笑一聲,這樣的丘八果然是賤骨頭,不打就不會仔細聽
    卻說縣衙大堂這頭,左良玉端坐公案前,吃著小酒,左右懷抱美豔妖嬈姬妾正樂不可支,平時威嚴不可侵犯的審案公堂早已不成體統,廚餘殘渣覆蓋了一地,間或點綴布滿腳印的判官令公文等左良玉嚐了一口菜,拿油膩膩腥唇在美妾臉上戳了一下,發出“波”一聲脆
    正高樂間,門口急急踏步聲傳來,親兵來報,今日城門值守有要事
    左良玉眉頭一皺,忽地環顧大堂,心頭一陣落寞蕭瑟,多半是朝廷派來接管城池的人到了,好日子終於到他順手去摸驚堂木,卻抓了個空,低頭尋覓才見物件不知何時被踢到牆角,這件驚歎木不知被幾任縣官用過,通體油光發亮,即使落土蒙塵也難掩貴色,到底與尋常的木頭方塊不一
    左良玉就這麽死盯牆角那驚堂木,不知不覺掛起冷臉,肅殺寒氣豁然充盈,左右兩位美妾見了暗自心驚,乖覺低頭垂目不敢動彈了,這位軍頭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有好幾位姐妹被其玩膩了就轉手賞給了親兵,淪為軍妓就算是先天壯的姑娘,能熬得住不被折騰死,也沒有什麽好活頭了,那又與死何
    “叫他進”左良玉沉聲
    過了一會兒,那值守城門的小將進來,行禮畢,遞上一名帖,言:有官宦子弟自京城而來,聽說是姓
    “周?”左良玉想了想,摸不清頭腦,他沒有一個姓周的後台,不過京城來人從來不能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