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子陳有心去城門候著，果然就瞅見了陳秀才和喜娘，見他們狼狽，心含竊喜，便湊上去重提易這陳秀才如今家景慘淡，夫人受辱於敗兵，以至於守節自懸，悲傷萬端，居然並不凶戾，隻說喜娘的賣身價不能低於十癩子陳聽了這話恨不能剁手，連聲哀呼賭癖誤
    這回，他心一橫，哪怕拚了性命也要掙夠那十兩銀
    “嘎吱嘎吱”隨著絞盤緩緩轉動，銅箍籠子徐徐而上，裏麵出來兩騎，親兵仔細看去，認得當先一人是癩子陳，再去看另一人，藍錦油布鬥笠下猶遮半麵，親兵舉起火把去照，映出一張俊朗白麵，兩眼厲色如電，這親兵心裏打了個突，心說這人身上十足的主事官氣派啊，且長著貴人模樣，該不是好惹
    王樸特意選這親兵接待上門訪客，隻因他是王家舊人，好處是卓識人之貴
    城牆下有一門，就有兵卒上去給他們牽馬要往裏麵領，這親兵微微皺眉，才想起一時錯愕居然沒有命人將他們兩位搜身，這可不妙之極，王樸大人從前千叮萬囑，凡有外客求見，必攔下盡搜其身，為此軍中還配了一個長相清秀的兵丁，專職搜
    這親兵左思右想下，終於沒有膽子去惱煩那位大人，他有那眼力勁，馬上的那位神色倨傲，絕不似好言語之輩，萬一惹了客人不快，王樸麵前需不好交
    且說王樸早已得了通報，合衣落座正位，許久過後親兵進來稟報，有兩人在屋外求見，王樸揮手示意將人引進
    “草民陳傳辛，拜見將軍，王大”癩子陳不倫不類唱喏
    “癩子陳嗎，你深夜來我這裏，是城內出了事情”王樸問
    “是，是，王大人，出大事”癩子陳作憂急之色
    “大膽，你分明扯謊，這種時候城門隻是閉著，你如何能從城內出來，哼哼，難道翻牆出來”林昌興冷哼
    “不，他，這”癩子陳被唬了一跳，又瞥見屋內各處持刀侍衛們皆對他側目而視，眼色頗為不善，一時心慌意亂，口舌打結支支吾吾起
    “是我帶他走出城門，又有何”這白麵貴人不以為然道，並伸懶腰，作態隨
    “這位公子如何稱呼？”王樸早就餘光留意此人，見他說話囂然，便冷然問
    “公子？嗬嗬，王節製莫忘了，我們不久前剛剛約定用皇莊做棉布生”這人瞥了眼身旁的癩子陳，依舊還是把這件密事通了出
    “那你，是薊州武備監軍的親”王樸有了些眉目，他和高起潛有約定，用皇莊種棉花供雁門的蒸汽機織布，合夥作棉布生意，拿盈利衝抵贖城
    “何用親信多此一舉，我乃監軍本人，高某是”高起潛傲然
    “哦，原來如此，高公公怎麽跑我這裏來”王樸微微有些詫異，眼前這人毫無宦官該有的陰柔形狀，咋一看白白淨淨，且神色倨傲，說話磊落耿直倒似家裏嬌慣過溺的公子
    “出事了，城內出大事”
    “請”
    “左良玉造反，正引兵攻打知府衙”
    “”王樸驚了，在他想來左良玉就是個慫貨，怎麽性情大變，如此的有勇無謀
    “請節製大人趕緊入城平滅叛”高起潛作揖懇切
    “城內百姓何辜啊，竟遭屠戮，叛軍四處劫掠，搜刮民財無”王樸愁眉怒
    “這，這個城內百姓無恙，隻是京畿一帶，地方豪紳可就糟了”高起潛頓時為難起來，王樸這話他聽懂了，這是要洗劫城內的銀子，皇帝尚且不差餓兵，沒有好處如何能使得動神甲營，王樸的索取在情在隻是他職責在身，府庫銀子真要是被神甲營洗劫一空，回頭嫁禍給左良玉，那朝廷多半會逼他進剿左良玉叛軍殘部追回銀子，豈不聞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到時候該怎麽跟皇帝交
    “城內府庫竟被叛軍搬空，如何是好”所謂京畿豪紳，那都是天邊的浮財，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王樸不肯罷
    “這個，估計是這個”高起潛咬牙認了，伸出兩根手指頭，道：“賊贓兩萬”
    “好個叛將左良玉，他往日就殺功冒良，我早看出他不是忠臣，本官承蒙皇帝厚恩，豈能容”王樸凜然
    “那就請王節製即刻入城平叛，本督已經安排妥當，開北中通門接”高起潛尋思王樸果然急等銀子下鍋，海船無疑乃是吞金巨
    “嗬嗬嗬，高其潛，你是不是當我是傻，你說左良玉造反，他為何還允你出城，你還不止出了城，都能隨時打開城門，那他左良玉還造個屁的”王樸冷笑不已，言罷與林昌興相顧大笑不止，這高起潛行跡可疑，說不定又是朝廷安排的陷阱，賊心不死，依舊心心念念，不忘除掉他神甲營，念及此，王樸眼中閃過一縷殺
    “王節製思慮周全，是我高某小看了”高起潛暗暗歎氣，此情此景奈何不了，隻能亮出底牌來，又道：“我有一證物，可助王節製除掉內”
    “哦，啊，我明白了，昨晚那些動靜就是你搞的”王樸豁然醒悟
    “對，但王節製因知我對你並無惡”高起潛伸手入懷取出一封書王樸拿眼神指使親兵把這封書信接傳過來，打開一看，頓時心中亂作一團，抬頭一望左右，林昌興眼含熱切，乃急於知悉信中的文字，王樸淺淺一笑，將書信給了他，林昌興粗略看了一篇，大驚失色，又難掩激動的望向王樸，後者點了點，道：“去把他們倆捆了，押”
    林昌興領命，帶走屋內幾個親兵興衝衝而
    “這份人情我領了，可我不明白，你圖”王樸淺笑問
    “嘿嘿，本督和王節製一個在外，一個在內，走的路子不同，咱們各奔各的前程，不必擋著彼反而那個姓王的，我看他很有上進心，不能留著他給我挖”高起潛居然並不避諱，把話說的很
    “我明白了，當初決定出城與我決戰的就是你，這一戰失利你難辭其”王樸開懷笑道，他有些喜歡這個閹人了，說話很幹脆通透，待人實誠竟似了無心
    “一失足成千古恨，悔之莫”高起潛臉色卻如常，苦笑
    “你要左良玉背這個黑鍋，我能理解，可是你不該找我合作，因為你降不住我，你不怕我出賣你”王樸冷笑
    “跟我合作，你隻有好處，有無數的銀子送到你跟”
    “哦，你的好處在哪”王樸奇
    “左良玉那些敗兵四處劫掠，搶了無數鄉紳豪富，你出麵平叛，那些銀子都是你的，本督還向朝廷稟明原委，給你請功，又升官又發財，這好處，王節製難道不想要”
    “嘶，哎呀，高兄弟，你我相見恨晚”王樸深吸口氣，這位高起潛難道是個財神嗎，居然急人所難，善德如
    “這還不止，還有一件大功，前日，薊州城內來了一個溫體仁的家仆，口口聲聲說溫體仁正被一股賊軍糾纏，正往通州逃去，我估計是能逃出去的，但是，萬一溫體仁不幸被圍了，我們帶兵及時趕到，救了溫體仁的性命，這豈不是一件大功”高起潛說著兩眼芒然放
    “溫體仁？這份功勞與我無用，你自己消受得”王樸聽了卻連連搖頭道，他是東林黨人，若救了身為東林死敵的溫體仁，豈不成了本黨的叛
    “那，難道不去救嗎，那太可惜了，”高起潛聞言微微一愣，最近東林式微，其中不少黨徒叛向溫體仁，這王樸難道會是個忠義之輩，寧與東林共苦，不與溫體仁同
    “我有個好人選，當日城下大戰俘獲的左良玉部下，叫什麽婁光先，他是上兵部祿冊的車騎千總，這人或許可”王樸猛然間想起了先前那個胸口中了一火銃的俘虜千總，此勇將壯碩非凡，用青黴素針下僥幸活命，傷愈後賴在軍中言之鑿鑿報恩，王樸看他有些勇毅就默許了，隻當白撿了個精銳重甲步
    “哦，還有這等事，這人倒是合適人選，等事成後，請安排我和他當麵談”高起潛聞言兩眼一亮，收買下左良玉的得力部下，憑這一人證更易取信朝廷，準能把左良玉的謀反案子坐實，辦成如山鐵
    “你說這個救人有幾分把握呢，別空歡喜一場，白忙”王樸卻又患得患失，擰眉
    “不好說，運氣這東西，通州那邊已經傳來賊亂告急，朝廷很快就會知道這邊出事了，我們不可再拖延，王節製，你我本來陌路，但是，這一劫，你若能助本督平安趟過去，我們便是同過患難的自家兄弟，回頭怎能忘了你的好處”
    “說的好，高公公若是不嫌棄我，咱們就地結拜”
    “啊，好主”高起潛大呼可
    “王大，你去準備行頭，我與高公公一見如故，相見恨晚，今日要結拜”王樸向親兵隊長吩咐下去，心裏卻在暗笑，這閹人居然並不驚懼遲疑，實乃膽大包天的潑貨，內廷與外將結交本就是皇帝的大忌，更勿論結拜為異性兄弟，將來萬一事發，保準這位姓高的閹人淩遲起
    高起潛心裏著實急怒交加，奈何這會兒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能是隱而不發，含悲忍苦作欣喜狀，笑道：“這件事兒倒是不急，先把左良玉拿了再”
    “那我如何信你呢，萬一這是個圈套，你們設下毒計誆我入城，再來個甕中捉鱉，豈不遭”王樸頓時不悅，冷冷說
    “這，這個，話說到這份上了，我就直說了吧，今日之密傳出去，王兄不怕皇上，我不得不怕，這於兄弟我太不公，咱們再議個妥帖的法”高起潛言至坦
    王樸陷入為難中，這莊送上門的好事有些擾人心動，正猶豫處，門外傳進來雜亂腳步聲，間或交織甲胄鐵片洗磨
    “大人，外麵人是監軍和梁三錢把總，他們都被捆”親兵進來稟
    王樸頷首，不做二話推門大步邁出去，火把映照地上正被死死按住的梁三錢，他聞聲猛然甩開結發，掙紮抬頭，王樸就見他一臉的珠水冷汗，脖頸嘴下皆有血痕創傷，身上褻衣不整頗為狼
    “你知否為何要拿下”王樸冷冷問
    “呸，你個狗東西，當初我老梁真瞎了眼，投奔你這小兒，終於被你暗算”梁三錢怒罵
    “上麵是你的字你為何要叛我，我待你實不”王樸攤開信又問道，他實在不解這人好好的為何要做叛
    “我的兵，那些都是我的兵，馬世龍欲吞我的兵，是他走投無路，不得不為，你這算什麽，你明明不缺精兵，可你，可你欺人太甚，你比馬世龍更狠，更”梁三錢依舊怒罵不
    “你的兵？這是什麽意我聽不”王樸卻一臉茫
    “王樸，你不得好死，我死了化作厲鬼整日纏”不想聽了王樸之言，梁三錢霍得熾怒欲裂，咒罵不
    “這樣吧，按慣例把千總招來開個軍事法庭，讓你的部下聽審，你冤與不冤人們自有公”
    “軍事法庭，此為何”高起潛負手依門，蹙眉不解
    “就是公審，光明正大，讓大家一齊軍中與敵交戰的時候必須極權，我一人說了算，但平時，極權不好，我總也有犯錯的時候，故而設了個軍事法庭，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如此獲罪必心服口服”王樸回首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