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 前門驅江南虎,後門入貴州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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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報~吳軍沿著武水上溯,前鋒已越過武溪鎮。”

    “兵力幾何?”

    “隊伍一眼望不到頭,兵力過萬。”

    曾滌的三角眼閃爍著寒芒:

    “他們終於來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傳令下去,召集各部首領,備戰。”

    “湘西不是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他們既然貿然闖進來了,就要把命留下。”

    “嗻。”

    整個鳳凰城,都沸騰起來。

    無數人摩拳擦掌,準備在大山裏虐殺遠道而來的吳軍。

    ……

    鳳凰城原兵備衙門內,

    曾滌和鳳凰土司坐在上首,底下烏泱泱幾十名首領。

    吵吵嚷嚷,好似土匪開會。

    曾滌盡量克製怒火,壓右手示意:

    “諸位肅靜,肅靜。”

    “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吳軍要進攻咱的鳳凰城,他們就隻能沿著武水、沱江進軍。”

    一山寨大當家的問道:

    “撫台,萬一人家從山裏走呢?”

    曾滌笑笑:

    “小股本地人可以翻山。軍隊有輜重,有騾馬,有大炮,怎麽翻?”

    眾人哄笑。

    “所以,本官斷定他們必定沿著河穀行軍。”

    ……

    “打敗他們,繳獲他們的衣服、輜重、槍炮,然後順江而下,縱兵洗劫常德府。”

    眾人歡呼。

    這才是他們想聽到的。

    打仗順帶搶劫。

    曾滌這才含笑,布置各部任務。

    等衙門裏空無一人,鳳凰土司才悄悄問道:

    “賢婿,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老泰山,我也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倆人相視而笑,以為想到一塊去了。

    各自寫下想法。

    鳳凰土司的紙條寫著:“借牆外生番兵。”

    曾滌寫的是:“水淹七軍。”

    ……

    倆人都被對方震撼了。

    倆計策一個比一個毒辣。

    牆,指的是湘西長城,也叫南方邊牆。

    總長度400裏,多建在險峻之處,形製與北方長城無異。它存在的軍事意義是隔絕生番和熟番。

    所謂熟番,是居住在牆裏邊(南),軍事上被征服,接受漢化,被編戶齊民的部落。

    所謂生番,居住在牆外邊(北),指軍事上未曾征服,拒絕漢化時常起兵造反的部落。

    生番部族主要分布在兩個區域:

    川黔湘三省交界的臘爾山區和黔東南的雷公山區。

    銅仁府是典型。

    王生烈這輩子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忙著和周邊的生番部落作戰。

    雖然占優,但一直無法取得決定性勝利。

    大山是桀驁不馴的生番的最好遊擊地。

    ……

    曾滌想來想去,還是搖頭:

    “吳賊是虎,生番是狼。萬萬不可前門驅虎,後門入狼。”

    “不可不可。”

    鳳凰土司想了想,歎氣。

    他也擔心牆外的同族會視自己為叛徒敗類。一個寫漢字,說漢語,學著漢人享受,還和漢官結親的土司~

    曾滌又補充了一句:

    “莫要資助牆外那些人,他們一旦鬧將起來,我們隻會腹背受敵。”

    “好。”

    曾滌還是清醒的。

    若是煽動這幫生番部落鬧起來,湘西就成了孤島。

    吳軍視自己為敵人,那幫生番更加視自己為敵人。

    夾心的滋味不好受。

    ……

    “本官派去銅仁購買糧食、箭矢、火藥的商隊回來了嗎?”

    “回撫台,還沒有。應該快了。”

    曾滌背著手站在鳳凰城高處。

    家族的仇恨,個人的野心,讓他對即將到來的吳軍充滿了殺意。

    遠處,

    數百人正在忙碌著,築起河壩。

    如今雨水逐日增多,他想給沿著河穀行軍的吳軍來一場大自然的震撼。

    ……

    河穀兩邊,雲霧繚繞~

    一眼望不見頭的吳軍隊伍在艱難跋涉。

    前鋒輕步兵裝備了大量抬槍,他們踩著河灘石頭小心前進。

    氣氛很壓抑。

    頭一抬就能看到青翠密林,無邊無際,被霧氣籠罩著。

    一準尉嘀咕著:

    “娘的,我怎麽覺得到處都有人在窺視。”

    旁邊一老資格士官,歎氣道:

    “別看了,不然自己把自己嚇死。從江蘇打到廣東,從江西打到湖南,我也是頭一次打這麽惡心的仗。”

    眾人默然。

    在河灘稍作休息。

    煙草,成了前線的緊俏貨。

    士兵們趨之若鶩,因為這東西也不增加負重。

    ……

    這一次,吳軍出動了13000人。

    林淮生不顧軍官們勸阻,親臨一線。

    他沒有騎馬,也沒穿紮眼的金絲刺繡軍服,打扮和普通軍官無兩樣。

    防止被密林裏的鎮竿軍狙擊。

    永遠不要低估了山區獵人的手藝,就好比不要隨便拿興趣愛好去挑戰別人吃飯的家夥。

    行軍速度緩慢而堅定。

    宿營地更是被迫分成多塊,河灘寬度不夠。

    ……

    前4日,順利無比。

    第5日開始,好像捅了馬蜂窩。

    襲擊無處不在。

    冷箭,冷槍,滾落的石塊,衝出來的小股鎮竿軍,夜裏摸哨的土司兵,還有遍地的蟲子。

    林淮生想起了隻能早年間西北跑馬幫時,見到一匹被馬蜂包圍健馬,也是這般狂躁而無奈。

    最終,那匹馬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騎絕塵,不知所蹤。

    傍晚紮營。

    “今日損傷幾何?”

    “傷亡共計492人。”

    “斬獲呢?”

    “不知,想來不足百人。”

    ……

    第6日,還是如此。

    狂躁的吳軍一次又一次停下腳步,架炮轟擊密林。

    槍聲在山穀裏來回回蕩。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猙獰、狂躁和恐懼。

    船夫纖夫就不提了,士兵們已經斬殺擅自逃跑者數十人。

    當晚宿營,

    還發生了一起營嘯。

    一名壓力太大的新兵在睡夢中突然臉癢,一伸手抓到了蛇,神經瞬間崩潰,失控大喊大叫。

    數百人被其波及。

    軍官們忙活了半個時辰才壓製下來。

    這一起營嘯造成了40餘人傷亡,30餘人失蹤,帳篷武器損毀無算。

    ……

    更可怕的事,一件接著一件發生。

    次日行軍,

    船夫大叫:

    “擱淺了,擱淺了。”

    纖夫們忙活了半天,詫異的發現沱江水位莫名降低了。

    所有人瞬間感覺不妙。

    一名來自於浙南的參謀脫掉靴子軍褲,拄著木棍走下河。

    半晌,

    他匆匆上岸。

    “林帥,有大麻煩了。鎮竿軍肯定在上遊築大壩了。”

    “你確定?”

    “確定,我是衢州府人,和湘西地理差不多。這個時候多雨,山區河流隻可能暴漲不可能幹涸。”

    參謀說的很篤定,來自於他的生活經驗。

    ……

    船隊全部擱淺。

    林淮生望著陷入停頓的隊伍,知道不能再猶豫了。

    否則,上遊把大壩掘開,這仗直接輸麻了。

    “前方何地?”

    “木子坪。”

    “卸貨,控製製高點,在山坳裏紮營。”

    這一忙活又浪費了一天。

    眾人合力將船拉上岸擱淺,搬運物資越過山崗囤積在山坳裏。

    一直窺視的鎮竿軍斥候恨的牙癢癢。

    本來可以水淹七軍了。

    消息傳到鳳凰城,

    曾滌氣笑了:“功虧一簣”。

    ……

    有同樣感受的還有趙莊文。

    他的底牌已經輸光了,隻能帶著殘部100多人在沱江北岸翻山越嶺,目的地——貴州。

    雖身處逃亡路,他也沒忘了觀察戰事。

    鎮竿軍和吳軍集中在沱江南岸廝殺,所以礙不到他。

    他的心中陡然產生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當初,假使自己在武昌沒遇到王傑,如今自己會是什麽境地?有沒有可能一鳴驚人?”

    半晌,

    他苦笑著搖搖頭,繼續跋涉。

    湖南已無他容身之地,借道貴州去雲南阿桂那裏碰碰運氣吧。

    大丈夫,當起居八座,絕不願伏案為一刀筆吏。

    ……

    連綿的細雨,霧氣彌漫山林。

    林淮生伸手虛空握抓了一把空氣,感受著那快要溢出的潮濕。

    一名參謀抱怨道:

    “林帥,太潮了,食物變質,火藥受潮,士兵的軍服永遠濕漉漉。”

    林淮生一邊挑著軍服湊近篝火,一邊低聲說道:

    “快了,快了。”

    此地,距離鳳凰城的距離已經不遠。

    確實快了。

    不過,不能再沿著河穀行軍了。

    上遊大壩圍起來的水就是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劍。

    ……

    “糧草還夠幾日?”

    “如果不算後方轉運的話,大軍攜帶的糧食隻夠8日。”

    “夠了。”林淮生將烤幹的衣服重新穿好,“詔令全軍,留下傷病員、輜重營、民夫。每日夥食配額減少4成,據守木子坪即可。”

    “主力沿著沱江,以精銳輕步兵走山脊線,主力沿著山腰,撐起一口氣拿下鳳凰城。”

    “林帥,大炮怎麽辦?”

    “臼炮抬著走,重炮還走河穀,若事不可為,準許炮兵放棄大炮。”

    突然,

    那名浙南出身的參謀提出了大膽的意見:

    “不如再等2日。”

    “嗯?”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他。

    ……

    此人小聲道:

    “我覺得上遊的大壩也撐不了多久。”

    “水位一直上漲,大壩也得跟著修高。這個時節的山區河道漲水很快的,大壩不可能無限加高,肯定會垮。”

    林淮生沉默許久,決定試試。

    ……

    第3日上午。

    “大人,堤壩要垮了。”

    曾滌的三角眼閃爍著寒芒,咬牙切齒道:

    “堅持!堅持!”

    然而,位於鳳凰城下遊數裏外的堤壩最高處,已經和水位幾乎持平。

    鳳凰城內已經進水。

    一波接著一波的告急探馬,曾滌終於無奈的下令:

    “撤。”

    不用炸開大堤。

    水會逐漸漫過,堤壩緩慢解體。

    最終,洪水夾雜著樹幹石塊如脫韁野馬奔流而下,掙脫河道的束縛,摧枯拉朽一般衝毀沿途樹林。

    望著腳下的滾滾洪水,下遊吳軍默默鬆了一口氣。

    ……

    當日,曾滌又接到了一個壞消息。

    鎮遠總兵王生烈突然宣布投吳,以親兵包圍衙署勒令鎮遠鎮所有千總以上軍官當場剪辮,不從的11人被當場斬殺。

    之後,

    打開銀庫,犒賞三軍。

    抓捕黔東州縣的文官,在吳廷使者的見證下加以甄別,或殺或囚。

    隨後又派兵封鎖了湘黔邊界,將湘西商隊全部投入大獄。

    曾滌目瞪口呆,大罵:

    “王生烈這個軟蛋、王八蛋。”

    罵歸罵,無濟於事。

    他匆匆應變:

    “調1000鎮竿軍進駐湘西長城,再調&bp;2000藍衣兵進駐西南方向的新場鎮布防,防止王生烈從背後偷襲。黔軍打仗不咋樣,背後下黑手卻是一流的。”

    “嗻。”

    ……

    曾滌很鬱悶,甚至咒罵起了阿桂怎麽不早點拿下王生烈這個二五仔。

    說什麽發兵支援湘西?

    呸。

    黔東一夜變色,貴陽危如累卵。

    鳳凰土司也慌了:

    “賢婿,這可怎麽辦?”

    “先擋住吳軍,讓沱江變成赤江。待吳軍自己退出湘西,我們掉頭去打王生烈,打通和貴陽之間的通道。”

    “好,好。”

    曾滌在屋裏走來走去。

    突然推開窗子,朝著沱江大吼:

    “王生烈你這個軟蛋,你給老子等著。”

    ……

    正如他所料,黔軍打仗未必行,但是偷襲很拿手。

    王生烈站在一麵繡著“吳”的軍旗下,神采奕奕,齊耳短發顯灑脫~

    指向前方:

    “弟兄們,效忠陛下,複我漢人江山。殺進湘西,抄了曾滌的後路。”

    兵丁們一色的齊耳短發,依舊身著綠營服飾。

    吳廷的使者注意到黔軍裝備真的不行。

    走在最前麵1500人,扛著火繩槍。後麵2000是中堅,扛著刀槍矛斧。

    最後麵的武器五花八門,衣服五顏六色。

    唯一的共同點是,

    大家都穿著草鞋,都興高采烈。

    ……

    當遇上第一處小鎮,擊潰駐守的幾十汛兵後,鎮遠鎮兵丁打掃戰場那叫一個精細。

    使者走過去,攔住一個正在從屍體扒下半截號服,往包袱裏塞的綠營兵。

    詢問:

    “一塊破布,拿回去做甚?”

    “回大人,洗幹淨還能用。”

    一扭頭,

    他又見到有人從庫房裏搬出一捆生鏽的長矛,揮斧猛砍。

    “這又是做什麽?”

    “回大人,矛頭是鐵做的,拿回去融了打鋤頭。”

    ……

    鎮遠鎮的兵丁們將鎮子裏的男人捆起來拉回去當娃子。

    女的送上驢車,拉回去當老婆。

    一群輜重營的老弱兵丁頭頂八仙桌,肩扛椅子,手牽牲畜往回走。

    就連門板都沒放過,說是拿回去找木匠打個拚色薄皮壽材。

    使者目瞪口呆,猛然間意識到這才是正常的人間,己方軍需的闊綽其實是不正常的。

    王生烈背著手湊近,

    低聲道:

    “讓天使見笑了。沒法子,人窮誌短,馬瘦毛長。”

    “湘西鎮竿軍打仗凶悍,越居前越危險。天使乃金貴身軀,不如隨本官一道暫居後營?萬一戰事不利,咳咳,也有個轉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