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出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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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穿越團隊的安排下,易誠日夜兼程趕路不停,數日內跨過長江改乘駿馬,抵達了北軍屯駐在徐州城外的行營。
    此次北軍南伐,負責統禦全局的主帥是左丞相、驃騎大將軍、周王宇文永,同樣是北朝威名赫赫,權勢幾乎能壓倒帝室的人物。這一回全力推動南征圖謀一舉滅國,正是要借著功勞擴大權力、穩固底盤。數年以來計議周詳準備完全,當然不是區區幾個說客可以動搖的。周王純粹是出於禮儀,勉強下令召見了建康派來的使者。等見到易誠後又不免失笑:這樣十六七歲岌岌無名的少年居然也能出使?
    “南朝無人了!”他當著易誠大發感慨:“可見是天命在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這一次定要踏平建康,與諸君同飲於台城之內!”
    帳內眾人轟然大笑,紛紛附和,儼然是蔑視易誠到了極點。易誠默默無語、不動聲色,等到帳內笑聲漸消,才不慌不忙上前拱手:
    “紂有士億萬,惟億萬心;周有士三千,惟一心。南朝誠不敢言多士,愚鈍如小子,也不過是唯唯奉命,奔走以供主上驅遣。北朝誠可謂多士,汴水濟水不過數百裏之隔,每日奔馳往來,竟有四五位將軍押送糧草看守水道。如此濟濟多士,我朝是自愧不如了。”
    一言既出,眾人的臉色都是微變。北麵朝廷周齊二王兩強並尊,彼此之間都有嫌隙。此次周王南征,意在建立軍功鞏固權勢;而齊王自不能熟視無睹。明裏雖反對不得,暗地卻下了不少絆子。數月以來齊王動作頻頻,不僅派遣世子率精兵爭奪功勞,更設法頂替了為周王押送軍資的糧官,在糧草上百般的拖延塞責。齊王為解後顧之憂,不得不派出令官反複催促,乃至於使者絡繹不絕、相望於道。
    ——但再怎麽絡繹不絕、相望於道,那也是北軍小心掩飾的極大機密。這少年又怎能一眼看破?!
    齊王抬起手來,阻止了幾個手下的嗬問。他自虎皮胡椅上微微欠身,一雙精光四射的老眼在易誠臉上左右一掃:
    “易郎君倒頗有見事之能。”他淡淡道:“是我小瞧南人了。”
    易誠神色淡然,就仿佛周王的誇讚隻是過眼雲煙。當然他也的確沒什麽好自得的——這次渡河出使之前,向先生曾經給了他幾條機密消息用於交涉,現在牛刀小試,果然是一鳴驚人。
    他抬頭掃視眾人的麵孔,隻是平靜開口:“既然如此,周王是否考慮我方的條件,雙方以和為貴,稍微遏製兵勢?”
    齊王嗬嗬一聲,嗤笑著開口:
    “易郎君,區區一個糧道的消息罷了,難道還能逆轉南北的軍力麽?強弱之勢如此分明,足下何必搖唇鼓舌,做此無謂之爭?若我軍執意不退,南朝又能如何。莫不是再寫封信來,表示什麽——‘強烈抗議’?”
    他卷著舌頭,好容易說完信裏稀奇古怪的這四個字。旁邊眾人立刻捧場,忍不住地哄堂大笑起來。
    易誠靜靜默立了片刻,才肅然又拱手:“如此說來,殿下不肯退軍了?”
    齊王微笑點頭:“那是自然。”
    事已至此,無話可說,齊王環視左右,讓人將南朝使節領下去休息。
    出使之前衡陽王已經有過交代,明說了這一次不過是出於人道而稍盡綿力,易誠也不覺得有什麽打擊不打擊,行禮告辭便隨士人轉身出帳。倒是周王眉頭微皺,向左右手下額外感慨了一句:
    “記此子進退從容,氣度沉靜,將來成就不可限量。江東多俊才,不可小覷。南北兩軍交戰在即,要讓這十六七的少年來去自如、從容應付,倒顯得我軍氣狹膽怯,落了下風。還是要設法挫一挫他的銳氣才好。”
    ·
    為了挫動南朝使節的氣勢,到了第二日清晨,周王便將易誠特意請來,與他一起檢閱軍陣、觀摩軍容。
    這一次檢閱不比往常,周王特意調來了久經沙場滿手血腥的精兵,讓他們將校台四側團團圍住,各自又彎弓注矢手持刀劍,在校台長階上下揮舞。周王端坐台上,含笑看著易誠緩緩走近,站在台階下抬頭仰望。
    這些精兵屠戮無算,平日裏緘默不動冷眼旁觀,都是煞氣外露能止小兒夜啼。現在武裝齊備手握殺人利器,那騰騰的殺意簡直比鋼針更淩厲砭骨。周王曾經以此戲弄國內的文官,每一個都是兩腿戰戰大汗淋漓,甚至癱軟不能自已。官場浸淫數十年的老油條尚且如此,何況區區一個文弱少年?
    但事態大大出乎周王意料。易誠對著士卒拱手致意,隨後從容拾階而上,行走之時不緩不急張弛一度,絲毫看不出一丁點驚惶的醜態。走到校台之上,這少年還有閑心左右顧盼,然後才躬身向周王行禮。
    周王愕然而驚,但心中也實在是幾分佩服。他上下打量易誠,終於感慨不已:“刀劍雜陳而目不瞬,足下實在是好心氣,實在是好定力!”
    易誠叉手道謝,神色之間卻毫無波動:奉命出使以後,向先生就曾單獨召見自己,保證了這次交涉的絕對安全。以他在北岸見識過的漫天火雨,這些精兵的舞刀弄槍氣勢洶洶,純粹不過是隨手可滅的開胃小菜罷了。
    所以易誠非常淡定,寒暄完畢後就開門見山詢問周王:是否已經考慮了南朝的條件?
    周王哈哈一笑,手握馬鞭掃過台下軍眾,語氣戲虐:“易郎君巧舌如簧,能勸說餓虎從此不食肉麽?如此的虎狼之師,也隻有江南膏腴之地,才能稍作裹腹了!易郎君看看我軍軍勢,自以為南兵能夠抵禦麽?”
    易誠想了一想,以相當誠懇的態度回了話:“餓虎我未曾見過。至於這樣的虎狼之師,小子倒是有幸在荊州北岸見識過一次……”
    周王頓了一頓,笑聲愈發響亮了:前一日易誠就轉交了南朝的書信,信中言之鑿鑿,說北軍偏師已被殲滅,殷鑒不遠要他們以和為貴。但這樣欺罔狡詐的小把戲,又怎麽騙得過久經戰陣的周王?北朝雖然分兵出擊,兩軍之間卻一直互通音信。但到現在為止,他可沒有收到任何通報。
    ,
    思來想去,估計也最多是南朝用了什麽詭計小有斬獲,借此虛言恫嚇罷了……難不成還真殲滅了全部士卒,連消息都可以掐斷了?南朝大言炎炎,編造得簡直匪夷所思——不要說北軍偏師是十萬人出頭,就是十萬頭豬,也沒有幾天就收拾幹淨的道理!
    想到此處周王心下愈覺滑稽,笑聲響亮得都有些無禮了。易誠肅然直立,靜靜等周王笑完,才終於拱手發問:
    “殿下不能懸崖勒馬,稍作退讓麽?”
    周王喘了幾口氣,笑著搖頭:
    “自然不能!”
    易誠歎了一口氣。這一下“強烈抗議”、“懸崖勒馬”的流程都已走完,該完成最後一步了。
    “那麽。”易誠緩緩道:“殿下,話已至此,就隻能勿謂言之不預了。”
    說罷,他拱手作辭而去,走下記台階,徑直返回了軍營外暫住的客房。
    在客房內稍微收檢片刻,易誠耳朵一動,已經聽到了頭上一種怪異的呼呼響聲。他抬頭向窗外張望,恰好看到一團火球迅猛撲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將官雲集的校台。
    刹那間火光閃耀、爆響震耳,周圍的人已經像是風箏一樣翻飛上天。易誠微微搖頭,附身鎖緊木窗,恰恰好擋住了尾隨而來灼人熱浪。隻是上麵的窗紙茲拉一聲,已經徐徐冒出了黑煙。
    “……看這架勢,還是稍微過頭了那麽點啊。”易誠輕聲感慨,順手丟下了向先生交給自己的那枚小小紐扣。
    ·
    總的來說,北軍的效率還是相當迅速的。爆炸之後不過五六個小時,幸存的軍官居然就靠屠刀和馬鞭勉強控製了局勢,好歹沒有弄出營嘯來。等軍中秩序稍稍受控,幾個主事的將領立刻下令,將南朝的使節逮捕了過來。
    此時日當正午,但灰土遍地的校場裏卻是人人戰栗各個發抖,全都忍不住瞥向身後那個百來丈寬的泥濘深坑。校場兩邊鮮血淋漓,新立的木柱上一連串的掛滿了死不瞑目的人頭。易誠被兵卒強壓過來,進場時依舊神色自如恍若無事,還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下人頭的成色。
    等到幾個主官氣勢洶洶,扶刀而至,易誠甚至不慌不忙的行了個禮,詢問他們通關的文牒是否備好,自己今日就想啟程回南。
    幾個將領麵色一僵,忍不住彼此張望一眼。為首的好容易壓下怒氣,厲聲質問南朝使節,是否對軍營施了妖法,以此謀害主帥?
    易誠平靜點頭:“是啊。”
    此言一出幾位將官又呆住了——說實在的,他們把南朝使節綁縛過來,本意也是想給這詭異莫名的天降火球找個背鍋,稍微穩定一下驚恐張皇即將混亂的軍隊而已。至於質問,純粹隻是走走過場:南朝要有這個妖術,那不早就提兵北上了?
    但萬萬沒想到,這怪異莫名的少年使臣居然一口承認了!
    南朝人這麽實誠嗎?
    幾位將官尚且沒有反應過來,四周立刻就爆發了喧囂——無數士兵要從人群中衝出,將這妖人千刀萬剮。幾個僥幸存活但身負重傷的侍衛更是眼冒血絲,咆哮著就要動手。一時間人聲鼎沸,易誠不得不提高了聲音:
    “是我幹的——然後呢?我倒是頗為奇怪,諸位已經見識了妖術的威力,居然還敢這麽舞刀弄槍的……難道北朝軍人真有這麽視死如歸麽?”
    話沒說完,身後已經有刀風淩厲劈到。易誠側身勉強躲過,隻覺身側刀光如潮。卻見他麵前的將領猛然拔劍旋身上前,一劍架開了身後撲來的侍衛。
    “赫連!”將領厲聲道:“不要衝動!”
    叫赫連的侍衛眼都紅了:“周王的血海深仇仇,難道能不報嗎?宇文博,你居然如此貪生怕死?!”
    將領開口辯解:“我隻是讓你從長——”
    話音未落,他身邊便砰一聲炸成了血花——一道火光從天而降,將赫連從頭到腳劈成了兩半。
    刹那間驚呼立起,眾人張皇失措仰頭查看,但空中風輕雲淡,又哪裏來的什麽火光?在茫然中將士們爭先恐後的轉身逃跑,隻有記幾個勇士血氣上頭,還想撲上來壓住南朝的使節,竭力擋住這萬惡的邪法。易誠站在原地絲毫不避,但空中火光四濺,立刻又有了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易誠閃身躲開血漬,放開喉嚨高聲叫喚:
    “諸位!這一下知道妖法的威力了麽?”
    這幾句話是火上澆油,很快就有射手爬上高處彎弓搭箭,要遠遠射死這神通廣大的邪魔。但他們箭矢剛剛拉開,嗖嗖兩聲火光應約而來,立刻就全部報了銷。血液飛濺中尖叫四起,愈發激起了恐慌。
    瞬息之間,四周已經是狼奔豕突混亂不堪,易誠孤零零站在中央,眼前周圍刀光劍影血腥撲麵,神色卻毫無變動。他望了一回,眼見著秩序已經喪失殆盡,終於轉頭望向了身邊主事的將領——此人從剛才天降火光開始,就一直在原地僵立不動,仿佛遭受了雷劈。
    易誠輕輕一咳,非常滿意的看到了對方臉上如夢初醒的驚恐。
    “這麽混亂可不行。”易誠柔聲道:“你先讓人把亂兵彈壓下來,再傳達我們衡陽王的命令——殿下有好生之德,隻要願意丟下武器匍匐投降的,殿下都願意饒恕他。”
    將領打了個哆嗦,臉上明顯的泛起了怒意。
    他是周王親自檢拔的心腹,他在北軍順風順水,無不得意。而現在,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應該——
    “……遵令。”
    ·
    “這麽說來,結束了?”
    沐晨望了望屏幕——屏幕裏是軍用無人機傳來的高清畫麵。易誠到達北軍軍營以後,穿越團隊的無人機立刻出發。在談判的全程中,幾台高科技的殺人機器都停駐在軍營上空少說2千米以上,以航空攝像頭拍攝下了各個角度的實況。
    這幾駕無人機搭載了火箭\彈與最先進的狙擊ai,確認易誠遭遇危險後,無人機會迅速降低高度,狙擊掉一切危險因素。
    向亮檢查了一下圖像,終於點了點頭。
    沐晨鬆了一口氣,終於從屏幕前離開。他隨手拈起毛筆,轉身打開了顧問團提交的文件。
    ——既然外患已經清楚,接下來該收拾不知好歹、膽敢與曆史車輪做對的內鬼了。
    沐晨的目光匆匆掠下,掃過了顧問團隊羅列的那些罪行。世家望族確實是跋扈太久已經肆無忌憚了,即使知道篡位者態度不對,數日以來也全無收斂。按他們的行事而論,不要說什麽現代法製與人權了,就是在中古時代也是妥妥的無不可殺……
    沐晨翻到了冊子最後,終於明白了這些人為什麽如此囂張——按特種部隊的暗訪,這幾日在城中滋擾生事乃至暗自勾連的大多是侍中王晏的家人,而這位王晏也確實有與皇權叫板的底氣——他可是琅琊王氏的嫡傳。
    王與馬,共天下。現在隻是傳傳謠言搞搞串聯,那簡直太給朝廷臉麵了。
    沐晨歎了一口氣,在硯台裏濃濃蘸了一筆朱砂。
    “既然這樣。”他自言自語:“那天涼了,就讓王氏破產吧。”
    朱砂隨之落下,輕巧的打了一個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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