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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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以迅雷之勢一舉敲定大局,除兗州趙刺史以外,五月十五、十六兩日,穿越團隊動用了一切運力,向青州、湘州、揚州等搖擺的州郡派出了空降的別動隊。同樣是極限施壓敲山震虎的心理戰術,吸取了所謂“一盞茶”的教訓,其餘各州執行得就要順利得多了。
被劫持的州郡長官本就對聯軍暗有芥蒂,前所未有的聲光特效驟然撲麵而來,立刻就摧毀了他們所有的心理防線。在相當之不體麵的打滾哭號乃至於嘔吐之後,這些中古時代的政治精英基本沒怎麽猶豫,立馬選擇了光明的道路。有幾個心理素質稍好的猛人,還在震恐後迅速調整心態,主動找身側特種部隊戰士攀談,展示自己拳拳的投效之心。
因為古今價值觀的差異,這些自薦簡曆基本沒怎麽get到重點,隻有幾份關於北朝的軍事情報頗為關鍵,被轉呈給了沐晨。
為了在未知的神秘力量前展示自我價值,邊境州郡的長官大多扯上了北軍做虎皮,話裏話外暗示自己在抵禦北朝入侵時的重要貢獻,有意無意誇大了北軍的威脅。在開了全地圖透視掛的穿越者團隊麵前,這種誇大當然不值一哂。但情報裏透露的某些信息卻與他們的偵察互相印證,激起了顧問組的憂慮。
——簡單來說,盡管他們已經按照約定,按時轟炸了北朝都城,屯積在長江以北的十數萬軍隊已經完全失去了進攻意誌。但迄今為止,北軍卻絲毫沒有撤退的跡象。
這就太奇怪了——中古時代的運輸能力落後得令人發指,十幾萬大軍駐紮的每一日,消耗的都是天文費用。如此僵持於北岸一動不動,等於是不戰不和空耗國帑,最愚蠢也可笑的軍事舉動。而這十幾萬精銳日日呆在北岸,哪怕他們真的毫無戰意,對江南也是莫大的威脅。
穿越者們為此商議了數日,但始終不能得出結論。說白了,這種操作在軍事和財政上都極為愚蠢,完全不能用正常邏輯理解。最後還是王治舉了南北朝的史實,指出北朝內部大概有了什麽波動,高層為了某些稀奇古怪的政治原因,才硬頂著不讓軍隊撤退。
據高鐸與郭照等人的交代,北朝政治大體而言是三元結構,皇帝年幼孱弱無能,朝政被齊王高嶽與周王宇文永把持,三方之前明爭暗鬥,保持了極為微妙的平衡。而今他們突下狠手做掉周王,北朝權力驟然失衡,會有政治上的迷惑舉動也在情理之中。
但具體有什麽政治波動,乃至於局勢會如何發展,那就不是穿越者現在的情報網絡所能掌握的了。
於是顧問們反複討論,決定讓易誠與杜衡再次出使,到北方探查情況,並稍作威懾,打破目前這個凝滯怪異的僵局。
有了穿越者對南北兩岸同樣的武力威懾,第二次的出使就要順利得多了。他們兩日內渡河北上,再次抵達了徐州城外北軍大營。易誠杜衡通報姓名來意之後,北軍登時大開營門,將兩人恭迎入內,請進了提前預備的精致客房內。兩人稍稍安頓以後,便是軍中將領與徐州長吏全數登門拜訪,噓寒問暖關心起居,態度殷勤親熱到了極點。
記
不過,雖然北邊態度如此熱情,但隻要兩人提到北軍的布置,各個官吏將帥立刻就是顧左右而言他,無論如何不肯給一句準話。若是他們逼得急了,北邊臣工便幹脆一言不發,或者說知一句自己人微言輕,大事還要等朝中貴人定奪。至於朝中貴人到底如何定奪,那當然是一無所知了。
易誠與杜衡在軍營中呆了五六日,始終沒有得到一丁點準確的消息,但身上職責所限,又不能拋下談判一走了之。如此在營帳中苦苦等候,在即將不耐煩的時候,終於有北朝官吏恭敬來請,說是朝廷中來了顯官,要和使者親自交談。
兩人精神一振,知道自己等候多日,戲肉終於是來了!
他們被侍衛領著,在中軍帳內七歪八拐,拐進了一個角落處極為隱蔽的營帳。帳內燈火熹微、頗為昏暗,迎麵而來的卻是一陣龍腦的淩冽香氣。
龍腦是海上珍物,曆來隻許朝中王公隨時取用。杜衡心下一凜,知道帳內必然是了不得的貴人。他朝易誠使了個顏色,自己稍稍整理衣冠以後,才徐步入內。轉眼一看,卻見小小帳篷裏火光搖曳,正中間四五人垂手侍立,圍著兩個衣著華貴的男子。
這副陣仗倒不出奇,但杜衡與易誠抬眼一望,不由的卻微微有些失色——左側的華衣男子身材高挺、麵目深邃,五官卻儼然是建康城中那位齊王世子高鐸的翻版。
北朝軍中出現這樣一張麵孔,那身份簡直是呼之欲出。易誠杜衡對視一眼,尚未有所舉動,卻聽營帳前的齊王微微以笑,語氣淡然:
“看兩位的神色,大概是見過犬子了?”
他說話間雲淡風輕,絲毫沒有愛子被俘的焦慮。這樣的從容氣度,倒真有權臣巨擘的姿態。杜衡心下微動,叉手行禮:
“小子見過齊王殿下。一月之前,世子與我軍於長江邂逅,彼此之間稍有齟齬,故而暫留世子盤桓江南,盡地主之誼。”
齊王神色平靜,卻是淡淡一哂。
“兩軍交戰,俘虜傷亡在所難免,倒是辛苦使者巧言令色,曲為掩飾。”他漠然道:“不過南北敵對百年,而今我軍損失慘重,這樣的血海深仇,也不是貴使客套一番就能掩飾的。若不是南朝施以強力,你我根本沒有見麵的機會,而今本王奉命而來,彼此之間不必扯這些虛文,你們有什麽要挾,有什麽索取,就盡管的提吧。“
果然是北朝的權傾一時的重臣,這幾句話擲地有聲幹淨利落,倒叫杜衡心下佩服,於是他躬身行禮,雙手捧上了衡陽王的親筆書信。杜衡左近的衛兵剛要接過,卻聽齊王身邊一聲尖叫,那站在他身邊的華衣男子已經向後一縮,幾乎站立不穩要摔個趔趄。男子身邊立刻就有個黑衣人踏步向前,沉聲稟報:“殿下,千金之子坐不臨堂,邪術傷人防不甚防,還是由我查驗——”
他話還沒說完,杜衡忽地目光一瞬,眨也不眨的盯住了來人——剛剛帳內燈火昏暗,四周人影無法分辨,現在這黑衣人踏步出來,火光下卻是一張衰老幹瘦的胡人長臉,杜衡凝視片刻,哈口氣就是一聲冷笑:
“末戰羅,你是要給貴人們表演一個活下油鍋麽?”
那黑衣胡人神色立變,抬頭往杜衡臉上稍一打量,竟然是連嘴唇都哆嗦了起來。他木然片刻麵無表情,終於是緩緩開口:
“原來是杜郎君……”
記
杜衡平靜點頭,神色不變,心中卻是笑得幾乎忍耐不住。三年前他與師傅下山遊曆,就在民間見過這個三流方士末戰羅,此人混跡南北,除了一點江湖戲法外幾乎毫無所長,賣藝都沒討到幾個銅錢。如此下三濫的角色,今日居然也混到了齊王這樣的貴人身邊?北朝朝廷莫非不要臉了麽?
他眯著眼睛左右一掃,恰恰好望見齊王麵上一抹慍怒之色。杜衡腦中轉了一轉,登時一片雪亮——齊王分明對什麽“邪術”不以為然,但到現在都隱忍不發,必然是北朝權貴實在太過驚恐,不惜一切都要請來高人護佑。
當然,隻要看一看武庫被轟炸後的遺址,腦子正常的高人就絕對不敢在衡陽王的轟炸前出頭,所以數來數去,才不得不讓末戰羅這大言炎炎的人物爬上高位……
他嘴角微微帶笑,已經猜到了北朝境內到底是如何的恐慌震怖……而今齊王的聲色俱厲,不過是強撐顏麵罷了。
眼前著杜衡神色古怪,末戰羅終於不敢裝x,勉強咕噥兩句以後,隻能瑟縮著低頭後退。他身後的侍衛貴人麵麵相覷,儼然是想不懂高人怎麽變化如此之快。杜衡身邊的衛兵愣了一愣,終於還是看著齊王的臉色小心上前,接過了那封親筆信。
齊王站在上首打量片刻,將頭微微一點,立刻就有一個文士從身後轉出,捧過信件撕開信封,開始高聲朗讀衡陽王的書信。
文士剛剛讀上幾句,軍帳中立刻就有人變了臉色——沐晨這一次的書信目的明確,就是要震懾北軍打破僵局,所以語句之間極為強硬,比起之前大為尖銳。信中開頭稍稍客套了兩句,立刻就開始長篇大論的怒斥北軍的罪責,儼然有要戰便戰的氣勢。文中語句淺白直露,卻是極為直率的揭露了北朝擄掠百姓、破壞農耕、煽動謠言等諸多罪行,措辭那是陰陽怪氣尖酸刻薄,聽得北人大覺刺耳。
當然,迫於十幾日前京城武庫的那次爆炸,信中再如何刺耳,諸位北朝貴人也唯有強自忍受,隻能磨牙切齒表示不滿。讀信的文士自然知道諸位大人的憤怒,於是趕緊加快語速,要盡早讀完這封罵人不見髒字的雄文。
如此嘰裏咕嚕一同朗讀下來,到最後幾段時文士卻有點卡殼了。在這一段裏,衡陽王洋洋灑灑,怒斥北朝窮兵黷武,為了製造樓船器械,在長江兩岸大動工程,砍光了上遊數州之地的茂密森林,導致了極為嚴重的——
“——嚴重的——水,水土——流失。”文士結結巴巴道:“破壞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生態文明——”
文士再也讀不下去了。他呃了一聲停了下來,帳篷裏霎時間一片寂靜。
那是一片迷惑的寂靜,北朝的貴人們望著齊王,齊王望著營帳前的兩位使者,而使者們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的望著地下。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是呆滯的彼此對望,在沉默中表達自己的茫然。
如此尷尬的氣氛持續了那麽片刻。最終齊王長長噓氣,終於還是揮一揮手,讓文士繼續念下去。
——他反複思慮數次,勉強猜出了這是孟子所謂“斧斤以時入山林”的調調,大概南朝的那個衡陽王篤信孔孟儒術。至於什麽“水土流失”……齊王拒絕思記考這種東西。
眼見頂頭上司暗示,文士清了清喉嚨,繼續往下念去。在斥責了水土流失以後,衡陽王又火力全開,列舉了江南百姓被洪水衝毀田地的慘景(齊王張了張嘴,到底沒有問砍樹和洪水有什麽關係),嚴詞要求北朝注意涵養樹木水源,畢竟……
文士盯著信件的最後幾行,眼睛似乎都突了出來。
如此遲疑數次以後,他終於抖著嘴唇念出了聲:
“綠——綠水青山,就,就是,是金山銀——山?”
·
雖然衡陽王殿下的書信把營帳內足足整沉默了一刻鍾,但在大家勉強清醒以後,談判還是順利進行了下去。北朝被衡陽王的暴力威懾,南朝人力不足,彼此都有妥協的需要,所以反複拉扯以後,雙方達成了一個初步共識——齊王將北朝大軍撤走,而南朝同意開放兩岸之間的貿易、善待北朝俘虜,並保證北朝京城的安全。
至此,杜衡與易誠出使的目的算是達成。兩人告辭離開時,齊王又指派了一位北朝宗室為交涉的特使,與他們一同南返。
這北朝宗室姓元名安,原本已是五十來歲,難以走動的人了。這一次主動請纓,一麵是皇室無人,為國分憂;另一麵卻也是掛念私情。他與杜衡易誠等稍作寒暄,立刻就拱手恭謹行禮,說自己的外甥女楊嬋曾經嫁入南朝後宮,不知是否安好?
杜衡對此當然一無所知。倒是易誠陪著王先生整理過後宮名冊,仔細回憶之後終於有了印象,遲疑道:“之前清理宮闈,似乎有一位楊嬋楊充華,莫不就是尊駕的外甥女?”
聽到這句,元安登時大為傷懷,幾乎滴下淚來。他歎息著告訴易誠,說自己這外甥女本是名門出身,秀外慧中,但性子嫻靜忍讓,在後宮中飽受欺淩,長久苦悶心中鬱結,這幾年來已經臥病在床,奄奄一息。若不是母家還有一點權勢,怕不早就是老死冷宮的命。
“我那外甥女入宮就是充華,而今五六年過去,位分還是充華,這不就是在後宮生生熬到死麽?”元安歎息道:“不敢動問尊使,我這外甥女……還好麽?”
說著還好,神色卻甚是鬱鬱,儼然是覺得南朝風雲突變,自己那個甥女命途多舛,保住一條命就不錯了。
易誠遲疑了片刻,努力回憶了一陣——他在後宮見過那位楊充華一麵,確實是像紙片一樣纖瘦憔悴的女子……但日後整理名單,隱約記得那個楊充華擅長擊築,被編入了什麽“失傳樂器組”,每月有六千錢的月俸……
“——應該還——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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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嬋打了個寒噤,墨玉似的妙目裏滿是恐懼。
她哆嗦著抬起雙手,但抖著手腕伸了幾次,卻始終沒有勇氣湊近自己的麵龐。她細白的牙齒咬住了嫣紅的櫻唇,勉強忍住喉嚨裏一聲悲鳴,眼眶中已經有了火辣辣的淚意——
楊嬋的背後嗤一聲傳來了冷笑,那是柳昭儀嬌俏的笑聲,輕柔嫵媚仿佛百靈輕啼,聲氣中卻帶著說不出的冷漠與惡毒。
“別摸了。”柳昭儀曼聲道:“再摸也是那樣。誰叫你吃那麽多炸雞的——長痘了吧?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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