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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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那個看個那個夾帶來的香囊以後,大堂中稍微冷了那麽一下場。但很快世子高鐸就被侍從引了出來,立刻又轉開了大家的注意力。元安隔著人群遠遠一望,登時就放下了心來——世子舉止自若、姿態從容,顧盼之間神采俊逸,依舊是往日側帽風流的模樣,並沒有受到什麽虐待。
    他舉杯向衡陽王恭謹稱謝,私下卻在暗自琢磨,心想衡陽王殿下如此友善,不如俟機遊說,探聽一下釋放齊王世子的條件。
    按中古時代南北朝往來的慣例,雙方外交上的宴飲不僅僅是聯絡感情,宴會中更要彼此較量才學,以此炫示本朝的文脈正統。這玩意兒聽起來當然風雅之極,但真要實操,穿越者可就大□□爪了——其餘顧問自不必說,就是浸淫古典文化已久的王治王顧問,那也不可能出口成章,現場給諸位整個嚴絲合縫的詩賦出來。當然,顧問們也考慮過文抄的可能性,但討論來討論去,考慮到南北朝詩歌的風格實在特殊,終究隻能無奈放棄。
    為了掩飾己方這個尷尬的短處,沐晨喝了幾杯便推辭自己頭暈不適,要下去暫作休憩。而後顧問站起來紛紛送行,又上去幾個侍衛轉移北朝使者的注意力,告訴元安他的外甥女已經被接到後院,請他立刻去見一麵。。
    這一套操作配合得行雲流水,元安果然沒有察覺出任何不對。他啊了一聲,頗為緊張的起身整理衣衫,才跟著侍衛走出大堂,繞過了堂後小道,一直走到了後花園內。
    自上次江南匆匆一別,甥舅二人已經五六年未見,現在僥幸相逢,元安心下反而有些忐忑。他分花拂柳一路疾走,漸漸回憶起在北邊聽到的種種傳聞,隻覺憂慮緊張止不住的要翻湧上來。那侍衛領著他走到綠茵披拂下的一個小小石亭,石亭邊果然盈盈站了個一襲素衣,身姿娉娉婷婷——
    元安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怎麽覺得自家甥女看起來沒那麽——娉婷了?
    但在一瞬的詫異之間,石亭的女子已經聽到了腳步。她婉轉回身一望,立時便是輕聲的驚呼:
    “舅舅!”
    元安心下波瀾大起,再也忍耐不住,兩大步便跨了過去,脫口叫出了外甥女的小名:
    “麗娘,阿舅終於見著你了!”
    說話之間,元安已經邁步到了甥女身邊。也不知是不是南朝風俗不同,他那姿容絕世的甥女竟戴了個麵紗,將整個頭臉都遮得若隱若現,隻能隱約看到麵紗中的點點淚痕。元安心中激動,上下打量一眼,喟然歎息:
    “麗娘,在江南委屈了這麽多年,你都——”
    他左右又看了甥女一遍,費力吞下了已經在舌尖的那個“瘦”字,臨機將話一切:
    “——你氣色都變了。江南濕熱,你還習慣麽?”
    楊嬋明顯的僵了一僵,好一會才終於調整好語氣,勉強作答:“……也好呢。勞煩舅舅惦記了。我在這裏也隻是想家,但深居南朝後宮,那是什麽人也見不多的……”
    元安聽著外甥女的語氣,知道自己前幾句話著實有些弄巧成拙。但看了看楊嬋那柔潤豐腴的手腕胳臂,實在也沒法違心說謊。於是他話鋒一轉,談起了楊嬋母族的消息。果然楊嬋聽得聚精會神、大為動容,再管不了什麽胖記瘦身材了
    ·
    北朝使者在後花園與甥女交流,顧問組則在都省的值班室開了個臨時會議,討論此次外交訪問的收尾。
    按著南北朝的慣例,他國使者謁見之後,皇帝都要回賜財物以示友善,也為表現表現本朝的大國氣度。無論兩國如何交惡,回禮都絕不能單薄。沐晨等人倒不願意去卷這個麵子,本隻打算隨便拿點什麽藥材器皿糊弄過去。但元安作辭之後,他們打開了北朝皇帝的禮物箱子,隻是稍稍一看就大驚失色。裏麵竟然珠光寶氣,奇光四射,滿箱子都是晃花了眼的寶石珠玉。
    其中幾塊瑩白滑潤若羊脂的和田美玉更是質地絕佳,劉恒看了都嘖嘖稱奇,說現代和田玉源枯竭,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好材料了。
    於是顧問組麵麵相覷,隱約都猜到了端倪——估計是之前火力實在太猛,北朝上層心驚膽寒夢寐不安,所以送如此的厚禮以求交好……當然威懾如此有效,倒是他們喜聞樂見,但副作用就真是意料不到了——對方禮下得這麽重,自己該怎麽回禮?
    就算不求攀比,隻說禮尚往來,這樣的重禮也得回一份差不多的才好。但掌握建康以後,為了給沐晨籌措資金填補空洞,國庫乃至宮廷的金銀珠寶已經被一卷而空,全部送到現代換成了鈔票。更何況如今債務黑洞擴大,全體會議上已經多次強調要樹立過緊日子的意識,花重金準備禮物顯然就不太合適了。
    當然,討論中沐晨曾經財迷發作,提議說他們可以老一老臉皮,照舊用預備的禮物敷衍,反正現在形勢已定,難道北朝還能為此翻臉麽?
    這個意見雖然無恥,但聽起來卻頗為合理。眾人彼此張望,王治終於輕輕咳嗽一聲,婉轉做了提醒——北朝自然不敢因此翻臉,但若是摳門得過於驚世駭俗,搞不好將來是要上史書的……
    沐晨張了張嘴,想想自己的無意之舉被編排為曆史名梗、數千年跨時空社死的奇葩場麵,終究還是提不起勇氣。
    “那……再議吧。”
    ·
    元安在後花園與外甥女盤桓了極久,盡力回憶家裏的各色瑣事,一一搜羅了說給外甥女聽。但不過幾刻鍾的功夫,他肚子裏能搜刮的材料久一幹二淨,眼見著楊嬋時悲時喜,情緒也漸漸按捺不住。他心中一動,眼見四下無人,幹脆調轉了話題,問起了外甥女在南朝的起居:
    “麗娘,我在北邊聽到消息,說是江南有了變故,就連建康宮城的天子都被衡陽王給拘禁了。政局出了這樣大的風浪,你沒被波及吧?”
    楊嬋嗯了一聲,低頭輕聲作答:“我久居深空,是什麽也不知道的,隻影影綽綽聽到有這麽個消息……後來雖有宮變,但殿下待我們也算不錯,衣食並不短缺。”
    元安心中微微一鬆。他頓了一頓,伸手又從長袖裏取出一個荷包,借著花葉遮擋,偷偷遞給楊嬋。眼見外甥女伸手推拒,他左右一望,悄悄開口:
    “收著!推來推去成什麽樣子?我也是宮裏長大的,還不知道皇宮的底細麽?就是衡陽王不為難你,下麵的奴才見著你沒了依靠,豈有不捧高踩低的?你拿著這些小元寶去,悄悄的也好有個打點——”
    說到此處,他腦中一動,登時又記起之簽的那個什麽《貿易一體宣言》,中間似乎已記有明文,規定兩岸商賈可以攜帶財物自由往來:
    “——總之你先收著,舅舅這一次帶錢帶得少,日後得空了,我在北邊托個信得過的商人給你帶衣物藥材來——”
    他將荷包硬塞給楊嬋,心下大為慶幸,覺得這《一體化宣言》可真是簽得太對了!
    楊嬋眼見實在推拒不得,急得鼻尖都滲出汗來,忙忙的解釋:“舅舅這樣用心,甥女口中說不出來,心下隻有一千個一萬個感激的,也絕不敢辜負了舅舅的好意。——隻是,隻是甥女現下已經出宮,衣食住行一切也好,拿著這些東西實在也是虛費罷了!舅舅,真不是我要講究什麽客套——”
    元安聽得這一句,不由微微皺眉。他對楊嬋出宮倒不怎麽驚駭,畢竟衡陽王眼看著手握大權,著實也沒必要容留先朝的嬪妃,但是……
    “出宮?”他脫口道:“你在宮裏都住了七八年,出宮後還能住哪裏?”
    楊嬋恭謹道:“我是隨著十幾位修儀、修容一起挪出去的,現下住在烏衣巷巷尾……”
    烏衣巷本事王、謝高門所居,條件自然不差。元安聽得略略放心,但忍不住又問一句:
    “你跟著十幾個嬪妃混住?那人手還夠麽,每人帶了多少丫環出宮?”
    楊嬋靜了一靜。她在宮中沉鬱已久,身邊的宮人也多有二心,這一次出外幹脆全部打發幹淨,隻留下了最親密的心腹,兩人商量著相依為命。
    這種做派顯然不太符合名門淑女的風範,所以楊嬋也有些赧然。
    “隻有……”她小聲道:“隻有一個。”
    元安一聽此話,登時就是又驚又怒。他雖未踏足南朝後宮,但至少知道北邊的規矩——就是宮闈裏最末流的良人,也是有三個丫頭伺候的!衡陽王剛掌大權,竟然就這般苛待前朝妃嬪,將她們盡數踐踏至此麽?
    他深深吐氣,聲音都變了:
    “他們連丫頭也不準帶?”
    楊嬋一聽這話,便知舅舅大有誤會。她有心想要辯解,卻無論如何難以啟齒——衡陽王的屬官倒是從沒有限製過他們攜帶的宮人,但要求嬪妃們一視同仁,照付房租。起初嬪妃們還不以為意,等真靠著自己賺錢後,立刻就明白好歹開始了精簡數量……
    當然,這種東西說起來實在有點銅臭,也不怎麽符合名門淑女的氣度。所以楊嬋又隻能尷尬沉默。
    但她不開口,元安的火氣可是蹭蹭上湧。他隻稍微一想,便覺得外甥女受的委屈簡直無法忍受,臉上漸漸的騰出了血紅的怒意。楊嬋看著不妙,趕緊開口勸解:
    “舅舅,我沒吃苦的……”
    ——除了長痘和肥肉以外。
    元安怒火不減,根本不信這一句辯白:“你何必在舅舅麵前遮遮掩掩?就這麽一個丫頭,夠做什麽的?”
    楊嬋道:“自然是夠的——”
    元安立即打斷了她:“夠,夠什麽?別的我不說,光是夥食該如何解決?大廚房的飯菜入不了口,沒有丫環操持小廚房,你平日有個厭食,又該如何?”
    楊嬋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實在很難向舅舅解釋清楚“外賣”的概念,更難解釋自己怎麽會吃著外賣長出這十斤的肉來……
    她這麽一愣神,元安便憤憤不平繼續舉例:
    “食物忍一忍也罷了,你&303記40;衣服怎麽辦?就是手上帶著綢緞料子,也得人裁成衣裳才能上身。往日裏養幾個繡娘織工都不夠,現在隻有一個丫環,就是累死了也縫不出一件衣服來!難道披著條被褥就出門麽?!”
    舅舅這句話倒是說對了,楊嬋的確帶出工不少布料,但到現在也沒功夫裁出一件衣裳。就連她現在身上的這件長裙,那也是在衡陽王殿下的什麽“小賣部”買的成衣。——說來也奇怪,明明店裏也沒量過她的尺碼,但這件衣服竟極為貼身,且布料保暖柔滑又輕若無物,實在是搔到了她心中癢處。雖說樣式稍有奇怪,看起來也是飄逸華美,端正大方。
    ——隻是她上身之後,店裏的那位王府屬官老是嘀咕著什麽“漢服”、“形製”、“模特”之類的奇怪字眼,結賬之後,還用一個小黑板掃了掃楊嬋。
    眼見著甥女怔怔地沒有回話,元安更是火上澆油,語氣便愈發嚴厲了:“衣服什麽的還能暫用舊物,你們如此多嬪妃聚在一起,若是他人合著夥害你,你沒幾個丫環商量助力,那更是雙手難敵四拳。麗娘,現下可沒有宮規護著你了!若有什麽嬪妃上門生事,乃至搶奪東西,你身邊就隻有一個丫環,又該如何應付?”
    說到他此處,元安都不由一頓,神色之間頗有憂慮
    楊嬋等到舅舅暫歇,忙忙地終於接上了話茬:
    “舅舅放心,我們住處是日常有人巡邏看護的。再說了,我們幾個嬪妃也從不來往,更不會有什麽生事——”
    元安聽到這話,微感吃驚,不由開口發問:
    “從不來往?那你們閑時幹些什麽?”
    ——他生長宮闈,也是知道一點宮鬥內幕的。嬪妃之所以要爭鬥,一麵是為了位分權勢,另一麵也是深宮寂寞,隻能以此打發光陰。說白了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倒騰點麝香紅花巫蠱木偶呢。外甥女要是與人從不來往,這日子又如何打發?
    楊嬋不及思慮,脫口便說出了實情:
    “也沒什麽,我平日裏都是托人買小說看——”
    她猛然縮口,幾乎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
    雖說不明白“小說”是什麽。但元安也是會察言觀色的。楊嬋的表情隔著麵紗是看不清楚。但自說出“小說”兩個字後,外甥女便僵在原地,整個人都是傻了一樣再不開口,竟像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元安心下反複琢磨,隻覺得這必然是外甥女飽受磋磨,已經被打擊得心灰意冷,快要成一個木人了。就是衡陽王不短她衣食,這樣的日子也熬不下去!
    元安的妹妹唯有這一點骨血,他一想到外甥女被折騰得如此淒慘,便忍不住幾乎要在無人處落淚。當日晚上元安翻來覆去,覺得甥女被這樣苛待形同罪婦,早晚也是活活累死的命,自己哪怕冒險觸犯衡陽王逆鱗,也得想法子為麗娘進言。
    心中如此耿耿於懷,元安向衡陽王辭別之時,氣色便不算太好,全程都是沉默寡言。但等到侍衛搬上來衡陽王的禮物,隻是打開稍稍一現,元安便大失常態,幾乎脫口驚呼出來!
    ——原來那箱子裏光芒四射,精光璀璨,竟然是數十顆拳頭大小的祖母綠與鴿血紅!
    哪怕元安出身豪富,幾十年來也從未見過這樣豪奢的手筆。他木立當場,隻是怔怔轉眼一望,便知道這些寶石澄澈純淨顏色鮮豔,質地毫無瑕疵,全部是可遇不可求的上上之品。就是——就是掏空北朝國庫,也未必能找出一塊有如此品質,又記有如此大小的寶石來……
    然而他眼前寶光四射,木箱子中珍寶陳設,竟幾乎是堆積如山!
    元安開了開口,甚至都忘了出聲謝恩。他木然往前一步,想要湊近看個仔細。卻不料抬腳之時腿下一絆,險些栽倒在地。
    沐晨在上麵看著寶石熠熠生輝,心中也是大感疑惑——這活是顧問組全權負責,他都沒來得及過問。左側劉恒悄悄湊近,俯身貼耳,輕聲解答了疑問。
    “這是我同學實驗室的新技術。”他悄悄道:“放心,絕對保真。就是專業鑒定團隊,也得上隧道掃描才能找出不同來……我同學還給我開了友情價,買十斤寶石,額外還送兩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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