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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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饒是穿越以來大見世麵,聽到劉恒口中的“十斤寶石”,沐晨嘴角仍不由微微一抽。他咳嗽一聲調整表情,揮手示意劉恒退開,繼續打量那一箱子寶石。
    為了在北朝使者麵前給團隊掙個臉麵,這一次預備禮物,劉恒等人是花了大心思的,不但精心挑選了寶石的合成技術,還額外請化工專家做了洗消和打磨。現在頭頂正是太陽當空,更襯出箱中寶光熠熠,閃耀得幾乎要叫人睜不開眼。
    如此耀眼奪人,效果果然拔群。即使北朝使者常見奢華,猝然被這毫不遮掩的驚人火彩震懾,一時間竟幾乎失態。堂上的穿越者們彼此對視,心下暗自都有些竊喜。沐晨輕輕咳嗽一聲,揮手讓侍衛送來第二箱禮物。
    按著南北朝的慣例,衡陽府備下的禮物分為兩份,一份是回贈北朝皇帝的國禮,另一份則是賜予使者的私禮。國禮當然要奢華厚重,私禮卻不用這些虛文。考慮到元安算是穿越團隊的朋友(都簽下那種條約了,豈能不是朋友?),顧問們挑選禮物時也很下了心思。箱子打開以後,第一層便都是琳琅滿目的綢緞布帛。元安一眼望見,倒終於從恍惚失態中回過神來,趕緊便叉手謝恩。
    先前時空門洞開,顧問組準備穿越物資時,國家就專程到蘇州聯係了一個做漢服的紡織工廠,將它滯銷的材料全部包圓,轉手運到了中古時代。相較於一千年以前,現代社會的紡織技術簡直算是降維打擊,元安俯身仔細查看,立時便是嘖嘖稱奇,立時又向衡陽王連連拱手,隻說禮物太重,自己實在不能承受。
    沐晨微微一笑,迅速調整表情整理姿態。他隨意斜倚在憑幾上,口氣也帶出了預備已久的慵懶,隻說南北邦交至重,自己又與使者一見如故,區區數匹布帛而已,實在無足掛齒。
    顯然,受時代眼界局限,北朝使者是不太明白什麽凡爾賽文學的,因此元安神色一變,顯而易見又是被唬住了。但穿越者的手段何止這一點?沐晨拍了拍手,身側侍衛快步向前,捧上來了兩個小小瓷瓶。沐晨笑意吟吟,語氣輕快:先前與元卿對迎,見足下口齒不便,似為牙疾所苦,這是孤手下的一點秘方,元卿不妨一試。”
    元安受寵若驚,趕緊躬身接過,卻見這白瓷小瓶瑩潤光滑,有若美玉,上麵是小小兩個木塞。他拔出木塞輕輕一聞,隻覺得觸鼻清香誘人,而後是一陣涼意由鼻尖沁入咽喉。他心下一動,翻手倒出一粒白色藥丸,張口含在口中。不過片刻功夫,他左側那火燒火燎的病齒竟爾大覺清涼,疼痛也登即緩了下來。
    元安酷嗜美酒,但四十以後就大為牙痛所苦,從此難以盡興。哪怕在北朝都城遍尋名醫,終究也是藥石無力。而今區區一個瓷瓶竟有如此效用,心下幾乎要驚得繃不住禮數,好半日才想起來要行禮謝賞,聲音卻都有些發抖,明擺著是情緒大起波瀾。
    向亮在堂上看得真切,忍不住扯扯王治的衣袖,低聲詢問:
    “這是什麽藥,這麽靈驗?”
    王治微微一笑,同樣悄聲回答:
    “強效的廣譜抗生素和麻醉劑而已,以古代這個醫術,基本是什麽病都可以用一用,萬金油。”
    人類百分之九十的疾病都能和細菌扯上關係,在這個細菌連抗藥性都沒點出來的時代,廣譜抗生素純粹是降維打擊、不講武德到了極點。但穿越者苦心準備這種藥物,顯然不止是要滿足簽了一體化宣言&記30340;老朋友。王治停了一停,小聲給向亮交代了經濟顧問組前幾日的思路。
    簡單來說,隨著現代技術漸漸輸入江南,這些中古時代的城鎮將會迅速完成工業化。工業化需要龐大的外部市場,一般的民用產品可以依靠行商運輸,高端產品就得借助南北兩岸的外交渠道了——中古時代貴族大半嗜甜,外加日常飲纖維粗糙,齲齒幾乎是人人有份,鎮痛消炎藥的前景極為廣闊。
    向亮立刻明白了經濟組的思路,但思慮片刻,語氣卻有些猶豫:“擴大市場當然必要……但南北工業差距過大,如果單方麵銷售的話,是不是經濟上——不大平衡?”
    他說得已經盡力委婉,但言下之意卻昭然若揭——工業優勢如此天差地別,偏偏貿易之間又沒有任何關稅阻隔,這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傾銷,恐怕用不了多久,北岸的經濟就要爆出驚天大雷!
    王治笑意加深,語氣卻極為輕鬆:
    “沒有這麽容易。”他漫不經心道:“經濟顧問組算過,哪怕在沐先生毫無保留的財政支援下,江南要搭建最初步的工業體係,少說也要五六年的光景——僅僅是掃盲,就得大費周章。至於五六年以後……你們不會把統一拖到這麽久吧?”
    向亮沉思片刻,終於也跟著笑出了聲。
    “當然不會。”他愉快道:“那沒事了。”
    ·
    台下元安連連謝恩,顯然是做夢也沒想到堂上會有這麽一段高能發言。他小心收好藥瓶,眼見著衡陽王的態度實在是和藹可親,終於鼓足勇氣,小心說出了自己的冒昧之請。他下拜呈報,說本家的妹妹思念女兒,已經是重病在床,因此祈求南朝別開非分之恩,允許外甥女回家省親。
    萬萬沒有料到,衡陽王毫無猶豫,一口便允準了元安的祈請,立刻便讓人將楊嬋帶來。元安驚喜駭異,一度幾乎不敢置信,等看到外甥女被人引入堂內,才終於兩步上前,吐出了要帶她回去的意思。
    楊嬋這次終於除了麵紗,隻是太陽穴上還貼個什麽肉色的膏藥,看起來頗有些怪模怪樣。她聽到母親重病的消息,下意識便有些愣神——昨日舅舅與她深談,可隻是說母親稍有不適而已。楊嬋驚愕之餘,還未開口詢問,就看到舅舅回頭朝自己猛使眼神。她愣了一下,終究是閉嘴不言。
    眼前著楊嬋低頭不語,沐晨心中倒頗為詫異——他本以為宮妃離家數年,有機會回家探望,應該是欣喜若狂呢。不過他也無意窺伺別人隱私,幹脆起身離座,示意北朝使者自便。
    ·
    元安行禮恭送衡陽王,領著甥女走出大堂,等行到僻靜地方,便聽到身後甥女低聲發問:
    “舅舅,我母親是真重病了麽?”
    元安噓了口氣,又想想今日舉動如此順利,忍不住就要發笑:
    “你往日裏聰明,怎麽今日便傻了似的?妃嬪從來不許出宮,要沒有個重病盡孝的由頭,衡陽王能答應麽?至於你母親——還是老樣子罷了!”
    楊嬋默然片刻,又低低出聲:
    “母親還是老樣子……那叔母呢?”
    這一下元安也沉默了。楊嬋的母親是北朝郡主,原本是妯娌裏尊貴無匹的身份;但十幾年前朝廷風波詭譎,內亂之後帝室衰落權臣秉政,周王齊王相繼崛起,漸漸竟有了奪權篡位的權勢。偏偏楊嬋叔母又與齊王妃關係匪記淺,自此憑著貴人青雲直上,在家裏是將她母親壓得抬不起頭來,齊王氣焰熏天,哪怕皇室貴戚心存憤恨,也決計不敢為此發泄……
    他沉吟片刻,終究還是打算稍稍吐露實情,讓外甥女有個心理準備。
    “前幾年齊王屢戰屢勝、戰功赫赫,加九錫、賜節杖、張天子車駕,已經是封無可封。你叔母——叔母的威風就愈發抖起來了。之前還隻是插手家務,隨意驅逐下人,到現在是連各房的用度也一並管起來了。你母親被她約束,已經數月沒有外出交遊了。”
    楊嬋登時變了臉色。她是北朝勳貴出身,當然知道日常交際對高門貴婦是何等要緊,母親窘迫到數月不能外出,在名流眼裏,恐怕與死人都沒有什麽分別了!
    元安打量著楊嬋的臉色,終於是輕輕歎了口氣,小聲向她解釋:
    “舅舅也是沒有辦法。雖說私下裏也接濟了不少,但畢竟礙著齊王在……”
    楊嬋眉毛一軒,已經出聲打算了元安的話。
    “這如何能責怪到舅舅?”她沉聲說:“舅舅在齊王手下為官,當然要顧及上司的顏麵,再說母親隻我一個女兒,現在困頓若此,難道我能推諉旁人麽?這自然該是我的事情。”
    這一番話自是擲地有聲,但元安感動之餘,心下卻也頗為嘀咕——權貴門閥的交際往來可不是什麽串門子,光是衣衫收拾妝容就所費不菲,他這個甥女在南朝一向又不得寵,哪裏支撐得起這樣的開銷?
    他稍微琢磨,覺得自己甥女搞不好是情緒上頭一時妄言,正琢磨著要開口給外甥女一個台階,卻見楊嬋朝自己福了一福,語氣鄭重。
    “還請舅舅回下腳處稍等。”楊嬋道:“我先去把工資支領了,再讓人將東西抬過來。”
    ·
    這一等就等了少說一個時辰,元安在安置使者的客房裏靜坐許久,眼前著外麵太陽低垂,幾乎要以為甥女出了意外。他正尋思要叫警衛問個仔細,才聽到外麵有人高聲呼喚,說是外甥女在等候。
    元安兩步走出屋子,隻是抬眼一掃,便下意識發了個愣——房屋前木箱木盒堆得滿滿當當,幾乎堵住了半條大街,要不是旁邊站著自己的甥女,他簡直要以為是官府派人抄家。
    元安微微張嘴,上下打量一眼,終於忍不住澀聲開口:
    “麗娘,你——你這是搬家?”
    楊嬋羞澀一笑,婉聲道:“舅舅說笑了……我也是覺著回一趟不容易,想多帶些東西罷了。這都是店裏庫存的衣物布料,所以格外便宜的,但甥女瞧著也是不錯。”
    元安張了張嘴,覺得自己的喉嚨愈發的幹了:“這些都是……布料?”
    楊嬋笑意盈盈,讓一旁的工人將頂上的箱子打開,裏麵果然是堆疊整齊的各色綢緞,一看就是順滑細密、織造精巧的好料子。旁邊的工人連連又打開幾個箱子,隻見綾羅雜列花色齊全,堆得都是滿滿當當。
    元安緩緩走近,伸手輕輕一摸,卻又觸電般收回。他怔怔片刻,終於低聲發問:
    “麗娘,這些——這些你花了多少?”
    楊嬋抿了抿嘴,覺得提起阿堵物還是不好意思:“甥女在這裏教授宮女樂器,每月都是有工錢拿的。這些布料不算頂尖,所以也就隻花了一個月的月俸罷了。其餘的錢我都買了首飾,不久就會送來了。”
    說到此處,她不由赧然,低低道:“舅舅家裏不知勝記過這多少,甥女是班門弄斧了。”
    元安嘴唇哆嗦,卻沒有立刻說出話來。楊嬋說得不錯,元府庫中衣料的確勝過這箱中——但是,但是,那他媽是元氏百年以來辛苦積累,曆年皇帝賞賜外加苦心經營,才終於能有那麽一點東西!而這些布料,這些布料……北朝高官俸祿極為豐厚,但就是朝中最為尊貴的周齊二王,尋常一年的官俸賞賜,也決計換不了這麽多的布帛!
    但他甥女說什麽來著——喔,她好像說這隻是一個月的月俸……
    元安神色恍惚,站在衣箱前許久沒有說話。片刻後街角腳步陣陣,卻是一個丫頭捧著兩大盒子趕了過來,一路累得都有些氣喘籲籲。
    丫頭將盒子放下,又打開盒蓋讓楊嬋查驗。卻見盒子中各色首飾精光閃耀,逼得楊嬋伸手遮眼,幾乎退了一步。
    她正欲上前看個仔細,卻見身邊舅父忽的向前一步,已經伸手攥住了她的肩膀。
    “麗娘。”元安語氣鄭重:“你剛剛說的那個教樂器——有沒有什麽具體要求?”
    ·
    沐晨揮手讓北朝使者退下,自己從塌上站起,捶著腰轉到了屏風後。
    ——哪怕到了書中已有一月有餘,他還是習慣不了這跪坐的姿勢。
    沐晨一邊揉捏身側酸痛的肌肉,一邊琢磨著該搞個文化輸出全麵推廣座椅。他揉著肌肉向前幾步,卻忽然微微一愣——屏風後麵人影搖曳,卻是舒白舒醫生在站著出神。
    沐晨登時大感疑惑——按照之前定下的規矩,舒白應該與段柯段工共同坐鎮江陵才對。他心下一轉,開口發問:
    “舒醫生?”
    舒白轉過頭來,給了他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沐先生好。”舒白輕輕歎氣,語氣頗為疲憊:“我是剛剛趕來的,還沒來得及向您通報呢。我長話短說吧——根據江陵城那邊的觀察,恐怕馬上就會有鼠疫大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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