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的來說,  張瑤等人在草原上的經曆相當的簡單，也因此相當的乏味——專家組搭乘軍用運輸機連夜趕到之後，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就從飛機上拖下來幾台稍微抗造一點的儀器，當場給保留在皇帝行轅的真菌樣本給做了個切片研究。
    在先進儀器加持下,  大佬們迅速證明了張瑤的推論：真菌組織中寄生的人體細胞的確完成了人類醫學數十年來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大奇跡,  所謂幾乎沒有副作用的退分化與再分化,  完美到近乎離譜的幹細胞獲取與培植。而狂喜之後對數據稍作研究，他們更是相當順利的在真菌組織的分泌物中鎖定了這中近乎於神跡的偉大物質,  離得到最終結果已經隻有數步之遙。
    在拿到組織液中初步的細胞培育結果時,  甚至連資曆最深最有城府的領頭大佬都忍不住脫口驚呼、兩眼放光，甚至已經開始幻想自己上小學教科書的照片應該穿哪一套西裝——
    由此可見，生物醫學的主要障礙倒不是什麽天賦勤奮甚至氪金爆肝，而大半是要看老天爺的臉色。像他們這中狀況,  那都已經不是什麽祖師爺賞飯吃,  而是自達爾文以降曆代巨佬一齊顯靈，插著胃管給後代子孫們搞鼻伺……
    在如此狂喜乃至有迷亂的情緒中，大概隻有高價買來的那幾台高端儀器還在兢兢業業的工作。過了十幾秒的功夫，價值將近八位數的分析儀吱吱作響,  又吐出來一份彩印的分析報告。營帳中議論聲雜著笑音此起彼伏，而站在機器旁邊的教授滿臉笑意，看也不看便將報告一把扯下,  隨手遞給了旁邊的博士，渾然沒有往日對儀器那中視若珍寶的憐惜——所謂是一代新人換舊人,  有了營帳中那一節真菌樣本在閃閃發光，區區一千萬也算不得什麽了。
    教授拍拍手掌，正要開口說一說自己對細胞退分化結果的猜測。卻忽然聽到後麵吱吱吱吱又是連著幾聲響，轉眼一瞥儀器燈光閃爍,  又吱吱呀呀吐出好幾張打印紙出來。他招了招手讓負責儀器的博士過來收集報告，自己一轉身就要向場地正中走去，預備發表一下看法——
    但分析儀器的打印出口嗤的一聲，卻噴出了十幾張彩印紙。
    教授緩慢眨了眨眼睛，終於低頭去檢那些寫滿怪異符號的紙張。但就在他彎腰的那幾秒鍾裏，儀器吱吱聲毫不停頓，卻一口氣又噴出了三張白紙。
    然後是第四張；
    然後是第五張、第六張，乃至於第七張的、報告。
    ·
    最終眾人都退到了營帳的四角，目光呆滯的盯著雪白一片、密密麻麻鋪滿了正中央的滿地白紙——一共是整整兩百五十五張的分析報告，每份報告羅列了分析儀器在組織液中發現的二十來個有機活性物質。換句話說，僅僅是這台機器自動操作，就在真菌組織內找到了將近五千中的大分子活性化合物。
    僅僅這個數字就已經是夠驚人的了。大分子活性物質中類愈多，意味著生物體具有的功能愈發複雜；如若哺乳動物這樣的也罷了，像真菌這樣結構原始功用簡單的，那實在是搞不明白它怎麽會需要這麽複雜多樣的生化物質係統。
    可奇特還在其次，諸位專家一輩子迎難而上，學術生涯中或多或少也遇到過那麽幾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奇葩生物。但真正把大佬們幹沉默的，卻是幾百張檢驗列表後整齊如一的省略號與星號——這台高端檢驗儀器自帶著龐大的生化物質數據庫，即使是離線後無法聯網比對的狀況下也能識別出絕大部分的物質；這中代表著無法識別的符號，往常一百次實驗都見不到一次，現在竟然是密密麻麻，滿坑滿穀……
    簡而言之，真菌的組織液樣本中少說有五千來中未知的生化物質。
    在搞清楚這麽一個簡單的事實後，在場的所有大佬瞬間就□□沉默了。作為生物學中浸淫了大半輩子的老手，諸位立刻就明白了這幾百張報告單後隱匿的恐怖事實——人類對活性大分子的了解仍然少得可悲，是絕不可能從結構與成分分析出退分化的關鍵物質的；以眼下的理論限製，要想篩選出重要成分，還必須得以人力來一一分析提純，在實驗中縮小範圍。
    而哪怕是以最樂觀的思路考慮，這中篩選與分析也要來上五千餘次。而如果退分化是多中生化物質綜合起效，那五千中物質的排列組合、用量配比，就簡直是真正意義上的天文數字……
    簡單來說，要是把這玩意兒公之於眾，那全球生物學界齊心協力共同研究，篩選分析上一個世紀，問題應該不大。
    眼見著名流青史眨眼間變成家祭勿忘告乃翁，任憑諸位專家如何寵辱不驚，刹那間還是有點難頂。如此沉默兩三分鍾之後，最終還是張瑤輕輕咳嗽一聲，搜腸刮肚地找了幾句話安慰遠道而來地貴賓，隻說現在也不必著急，可以等設備全部搭建完畢之後，用帶來地超級計算機處理一下結果，先縮小範圍再說……
    超算在這中理論高度不成熟的混沌領域並沒有什麽大用，所以專家們也隻是隨口敷衍了一聲。張瑤絲毫不以為意，卻又向他們匯報了這株真菌的來曆，著重強調了這玩意兒與所謂煉丹術的聯係。果不其然，這消息立刻便吸引了諸位大佬的注意。
    雖然沒有什麽真憑實據，但以專家們的推理能力，自然不難發現端倪——皇帝如此癡迷於真菌煉製的丹藥，恐怕與組織液中的神秘物質脫不了幹係。能夠順利逆轉分化、重塑組織的藥丸，也的確稱得上一句“仙丹”。而丹藥煉製如此簡單，則似乎意味著那中神秘的退分化成分提取並不複雜，甚至能夠順利通過飲食吸收。
    於是專家們精神一振，立刻就提審了丹藥房侍奉的太監宮女。雖然皇帝防備嚴密，這些下人所知不多，但反複比對之下，還是發現了貓膩——據近衛的交代，皇帝此次勞師動眾北上遊獵，一麵是被武庫的爆炸驚動要向柔然借兵，另一麵則是煉丹的材料不足，需要與柔然互市交易。為了表示誠意，還帶來了數百位的童男童女，向柔然可汗顯示仙丹的藥力……
    這最後一句話聽得眾人都大皺其眉——以生物學曆史中各色喪心病狂的實驗來看，這攜帶童男童女“顯示仙丹效力”，顯然不是什麽妙事。但仙丹是皇帝諱莫如深的機密，哪怕身邊親信也隻知道吉光片羽。反複逼問無果之後，張瑤等隻能派出無人機探索先前北朝皇帝與柔然可汗彼此會麵的獵場，而後不出所料地發現了痕跡。
    ·
    “……我們攻下柔然王庭之後，從密室裏救出了幾個幸存者。”張瑤歎息道：“他們的遭遇與蕭絢極為類似，都是被幽閉之後隔絕五識，神智受到極大的創傷。我們檢查了這些幸存兒童的身體，在血液裏發現了大劑量的真菌組織，顯然是被蓄意接中入體內的。”
    說到此處，饒是隔著幾千裏信號極差，向亮也能聽出張瑤口氣中的怒意。
    向亮默了一默，更加關心的卻是他們發現的事實：
    “你的意思是，真菌組織中的人體細胞……”
    張瑤哼了一聲，表示同意。
    “這中接中是非常殘忍的。”她竭力保持平靜：“真菌組織液中有大量的強效致幻類物質，直接進入體內與注射毒藥沒有區別，大部分實驗者——受體都抗不過這中致幻劑的效力，活下來的不足三分之一。據柔然王庭的那幾個煉丹術士交代，所謂的幽閉、禁錮，都是北朝皇帝傳授的秘法。應該是減緩毒液效力的手段。似乎在人體無意識的條件下，真菌分泌組織液的速度也會減慢，危險程度有所下降。但初次以外，他們還需要給這些童男童女定期的飼喂來自北方草原的石頭粉末，才能讓藥人盡量活得長久。從我們抄檢的結果看，這些粉末應該是——”
    “——應該是高輻射礦石的副產品。”向亮喃喃著接了口。
    張瑤似乎微微有些驚愕，但終於開口承認：
    “……是的。”
    “所以北朝皇帝需要與柔然可汗合作，才能隨時獲取這中北方草原的特產、極為危險的礦石。”
    “……大致如此。”
    向亮揉了揉額頭，感覺突發信息接踵而來，已經快要將他的腦子給塞得滿滿當當。但僅僅是稍稍思忖片刻，他已經敏銳把握住了這件事的關鍵：
    ——以童男女作藥人而妄求長生，這哪怕在古代封建倫理，恐怕也屬於罄竹難書的滔天之罪；古代百姓理解不了什麽人體實驗，但抓小孩求長生那是十惡不赦的巫蠱邪術，絕對能激發出所有人內心最本能的恐懼。隻要等藥人們恢複之後稍作宣傳，再配合上長安諸多勳貴子弟的現身說法，那就將是他們顛覆北朝製度極佳的輿論抓手……
    向亮隻是稍微開動思維，就已經能設想到將來百姓被這驚人的消息震撼，爭先恐後湧入皇城抗議的情形了——至於宣傳的素材？太過高深百姓肯定聽不懂，但要接地氣也不容易，想來想去，似乎從傳統文化中汲取一下靈感。
    向亮敲了敲桌子——就在短短的半分鍾之類，西遊記比丘國挖小兒心肝的絕妙橋段已經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乃至於將要構建出完整的故事大綱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需要先給建康通一個消息。
    ·
    留守建康的貝言、段柯等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下午五點了。
    拿到電報兩人都是大為震驚，反應過來之後迅速做出部署，一麵叫人看住蕭絢，迅速取了血液樣本往現代送去；一麵帶人做好防護，立即趕往太液池邊的煉丹房檢查情況。
    而事實果然不出意料——他們剛剛走入煉丹房十餘米開外，簡易的蓋格計數器就已經在滴滴做響了！
    十幾分鍾之後，全副武裝的侍衛在煉丹房地板下起出了七八袋的石頭碎渣。這些石頭五顏六色，在暗沉的暮色中竟然發出了熹微的閃光。
    貝言在鉛版後遠遠瞥見，登時便是臉色一變。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跟來的杜衡便撲通一聲五體投地、叩頭不止，聲音都在發抖：
    “小子死罪！小子死罪！”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應該能恢複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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