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當然不知道高皇帝朱八八的豐功偉績。但饒是如此,  看著向亮那一閃而過的奇特神色，他心中依然浮現出了某種怪異的警覺。於是出於權謀者的本能，齊王沒有和強大的盟友爭論,  而是直接繞回了話題：
    “為了防備南北兩麵的敵國,  州郡大多手握重兵。”他道：“雖然我——我們已經掌握禁軍,  但如若內外勾結，大局仍然可能在頃刻之間傾覆……”
    向亮眨了眨眼：中古時代尚未完成體製的進步,  所謂指大於臂臂大於股，地方軍力常常強於中央,  時而有尾大不掉之患。但齊王此言，卻顯然有蓄意渲染的意味。
    “內外勾結。“向亮淡淡道：“朝廷中竟然還埋伏著會勾結外人的奸賊麽？”
    他這句話語氣平靜,  仿佛真隻是客氣而禮貌的在表示驚異,  但話中卻明顯帶著陰陽怪氣。要知道，自穿越團隊在長安城內大搞金融創新,  以先進之金融創舉瘋狂吸納豪門閑散資金以來,  整個朝廷上下都迅速陷入了狂熱之中——就如後世曆次非法集資初期所表現出的局麵一樣，被無中生有的巨大財富所裹挾的投資人往往已經是熱血上頭，在狂喜中油然而誕生出對組織者無限的熱愛與崇拜。換而言之,  現在朝中大小臣工已被金錢蠱惑，對齊王府的忠心愛戴那是如日之升，如山之恒,  就連國家反詐app都休想挽回心意。在而今這上下如膠似漆的時候,  區區一封書信又能說動什麽？如若真要“裏應外合”,  就不怕債券暴雷麽？
    北朝的貴人們或許壞得流膿，但緊要關節上顯然不傻，絕沒有為了兩句“均貧富”的口號，就與金主翻臉的道理。果然齊王麵色微動,  稍稍有那麽點被戳穿的尷尬。但異動隻是一瞬，很快便恢複了波瀾不驚。
    “有賴尊駕籌錢的妙法，京師尚且還能精純一心，共存大體。”齊王道：“但宮中府中，俱為一體，內外臧否，不宜異同。諸位州郡長吏，也不能不稍加考慮。”
    向亮暗自翻了個白眼，心想果然如此。齊王這一次匆匆將自己招進都省，恐怕這份內外勾結的密信隻是借以發難的導火索，這般的反複烘托再渲染，不過是為真正的戲肉做鋪墊——顯然，自己的這種怨種盟友是眼看著債券收買人心的效力實在太強，預謀著便要給地方大佬送上同樣一份重禮，所謂內外同為一體，一起享受現代金融模式的大福報……
    自然，向亮是絕沒有給盟友科普金融小常識的愛好。他心中念頭百轉，卻稍有猶豫——當然，這絕不是向亮聖母發作竟然舍不得割這一茬韭菜，而是現在攤子越鋪越大，眼見著資金盤錯綜複雜，因此擔憂貝言能否處置下這個局麵。於是思索片刻，終究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複，隻說自己要回去與衡陽王殿下商議。齊王眸子閃了一閃，雖說很想借著密信趁熱打鐵，逼迫對麵當場認下給地方的債券，但到底是畏懼盟友實力，還是隻能幹巴巴點一點頭，勉強閑扯兩句之後，便借口政務繁忙，端茶讓太監恭送貴客。
    考慮到穿越團隊的這個盟友水平——無論是權謀水準還是怨種程度——都實在非同凡響，向亮每次與他單獨會麵時，都會帶上□□悄悄記錄，回府後再重放錄音反複斟酌。但他作辭齊王後返回別院，卻見別院中悄無聲息，入院內左右一望，屋舍四開風聲飄蕩，裏外竟是空無一人。
    自貝言開啟了讀作創新寫作集資的金融模式後，便尤為注重資金吸納與運轉的速度——畢竟以多年金融業的經驗，從人口袋掏錢的速度那是越快越好越複雜越妙，最好迅雷不及中掩耳中帶點花裏胡哨，在電光火石中能無痛噶完韭菜。因此，除了計算機錄入之外，他還特意在宮內找了二十幾個積年算賬盤庫存的太監和女官，於別院東側開辟幾間小小房屋，專供這些人輪班值守，日夜不停的核對賬目盤算出入。債券發賣之後上下臣工熱情如火，京中錢財流水一樣湧入帳中，因而從早到晚一顆不休，時時刻刻都是算盤子劈劈啪啪連串爆響的聲音，儼然已經成了別院的bgm。但現在向亮繞到東側特意看了一眼，卻見小屋房門緊鎖寂靜無人，屋內全是散亂的算盤和賬本。
    這賬冊算是整個金融操作中的關鍵，貝言曾經再叮囑過要仔細看守。現在這種狀況實在頗為詭異。向亮沉吟片刻左右掃視，卻沒有在空蕩無人的別院內發現什麽異樣。甚至一整排的屋舍門窗緊閉，顯然眾人撤離時井井有條，並沒有什麽慌亂驚恐。他伸手插入衣兜，想摸出隨身攜帶的通訊儀器，但低頭一看，卻瞥見地麵隱隱發紅，青石板上竟然滲出了赤色的斑點。
    向亮俯身查看，隨後大覺愕然：這些赤紅斑點蜿蜒曲折宛如血漬，但仔細打量，卻能在血紅色中發現起伏的小小凸起，竟然像是怪異的鱗片。他沉吟片刻，終於摸出特製的對講機，撥通了穿越團隊內部的專用頻道。
    對講機滴滴響了幾聲之後，終於傳來了沐晨的聲音。向亮剛開口想要打聽狀況，對麵便立刻出聲打斷，語氣極為古怪：
    “你在別院前門？”
    “不錯。”
    “那你——”沐晨遲疑片刻，忽地放低了聲音：“有沒有看到什麽異樣？”
    “異樣？”向亮皺眉：“沒什麽異樣，就是地下有點紅點。”
    “……隻是紅點麽？”沐晨似乎稍稍沉默，語氣越發奇特：“那這東西的反應倒是很快。”
    向亮不能不發問了：“什麽東西？”
    對講機那麵歎了口氣，而後隔空指點他從側麵的小徑繞過前院，沿長廊直趨房舍後的花園，最後拐進花園內的一間竹牆小築。這裏本是花園中納涼所用，陳設裝潢極為樸素。但向亮推門而入，卻見竹榻上橫著一節半米來長的鮮紅靈芝，挺立的傘狀菇蓋上星星點點，竟爾閃爍著極為華美的微光。
    向亮不由吃了一驚，脫口發問：
    “這是什麽？”
    對講機嗶嗶作響，對麵沐晨的聲音卻稍顯沉悶：
    “你走了之後，現代緊急小組給我們發了個包裹。”他慢慢道：“不是說要給齊王篡位營造一下氛圍嘛，我們就托劉銘在農科院找了個課題組，給整點千年靈芝之類的祥瑞……”
    向亮喔了一聲，不由仔細打量了這靈芝一眼。這罕見的祥瑞真正是漂亮精致，莖稈傘蓋豔麗得就像上好的珊瑚，陽光底下熠熠生輝。哪怕是他這不懂行的外人，都能看出這東西的好處。
    “這技術實在不錯啊！”他真心實意的誇讚道：“劉博士太用心了。”
    對講機那邊嗶嗶又響了一聲。
    “……用心？技術？”沐晨幹巴巴開了口：“要真是技術可就好了。怎麽說呢……這玩意兒，這玩意兒，特麽的，可能跟我有一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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