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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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晨沉默了片刻,  以毫無表情的口氣介紹了經過。盡管他的說辭敷衍潦草且避重就輕,但向亮仍舊一耳朵聽出了真相——簡單來說,收到農科院的快遞之後,沐晨當場就操起了美工刀想開箱驗貨,  結果劃開保護層時稍微一抖,  不小心在手指上割出了一條頗長的口子,鮮血四處流淌,  不少都沾到了被那重重包裹的特製靈芝上。
    “可——可也就是我出去找創可貼的功夫,  最多不過五六分鍾的時間,那靈芝就出了變故——那玩意兒整個顏色都變得通紅透亮,  上麵還有不少斑點。”沐晨語氣怪異,  卻猶自帶著不可思議:“我讓貝言來看看狀況,結果——結果原因沒看出來,倒是在花園的幾株植物上看到了同樣鮮紅的斑點……”
    向亮皺了皺眉,  下意識往竹牆投去了目光。從敞開的窗戶一眼望去,能看到牆外綠意婆娑,枝葉掩映中閃動著幾朵粉白的芍藥,但仔細分辨下來,這些芍藥花瓣上卻分明又有鐵鏽一樣斑斑的紅跡。要是沒有沐晨提醒,  他大概隻會把這玩意兒當作是齊王府中精心培植的特殊品種。但現在來看……
    “僅僅隻是有斑點嗎?”
    “突然出現斑點還不夠?”沐晨在對講機那邊吐了口氣,咬咬牙還是隻能悻悻開口:“當然,我那時也——也有點緊張,  所以想出去找人看看情況。剛進正房,迎麵就撞上了來匯報狀況的杜衡。他剛剛對我行了個禮,就突然——突然舉止失常,根發了瘋一樣——”
    沐晨的最後幾句話說得有些吞吞吐吐,儼然是有難言之隱。當然他實際上也是有難言之癮——杜衡僅僅與他交談數句之後,  便忽地臉色巨變周身顫抖,乃至於口吐白沫兩眼直翻;沐晨當時一眼瞥見,還以為這位是突發惡疾身體不適,剛想伸手扶他一把,卻沒料到杜衡猛地攥住了沐晨的手,而後咬牙切齒口氣大變,說出了一堆極為可怕,且渾然不可理喻的瘋話出來。僅僅聽了幾句之後,屋內恭立伺候的幾個仆人便登時牙齒打顫汗流滿麵,有幾個承受力較差的幹脆被這富有衝擊力的內容給震動得當場嚎叫,乃至於昏厥不醒……
    這些內容實在過於勁爆,哪怕現在是私密頻道通話,沐晨都覺得無法出口。於是躊躇片刻之後,他告訴了向亮接下來的處置。在看到杜衡當場發狂的瘋像之後,沐晨雖然大為驚愕,但好歹沒有失態。他命人將正房內外看住,而後撥通了貝言的通訊。但等貝言趕來的時候,房內卻已經又有幾個仆人發狂發癲,滔滔不絕開始滿嘴胡話,乃至於手舞足蹈撒潑打滾,顯得極有攻擊性。好容易將這滿屋子的人摁住之後,貝言才帶著隨身幾個士兵四處搜查,很快就確定了這些怪相的原因——從花園到正房石板的青苔上,眾多植物上大都有了深淺不一的紅色斑點。而隻要靠近這些斑點的時間過久,便很可能會發狂躁動、不可控製……
    “——確認原因之後,紅色斑點的蔓延範圍已經相當廣了。”沐晨道:“考慮到實際情況,我們隻能組織宅院裏的所有人撤退,先到別院後的閣樓暫避……”
    聽到這話,向亮卻不由的眯了眯眼睛。他們在長安郊外暫住的小院,隻不過是齊王夏日避暑的別墅。按著中古時代豪門望姓的度假的慣例,小院四處除了精心打點修飾的園林山水以外,還有不少形態各異的建築,大半都是常年空閑。就算沐晨貝言帶人撤出,可供選擇的住處也是俯視皆是。別院後的閣樓偏僻古舊,按理講並不是躲避的好去處。隻是他依稀記得,前幾日考慮到那個姓蕭的藥人需要靜養,沐晨曾經特意令人開了閣樓,以作養病之地。
    “好吧。”他道:“我馬上過來。”
    ·
    向亮往別院後走了兩三百米,很快便到了依山旁山的閣樓。這棟小樓原是供主人夏日賞月所用,因而地勢偏僻、極為清幽。但現在可清幽不了了。他剛剛轉過假山,便看到四樓四麵的長廊亭台已經或坐或臥擠了少說五六十人。這些大多都是別院的家人下仆,往日裏低眉順眼不敢妄出一聲,今日竟都是驚懼不安,三五成群的議論紛紛。有幾個一眼瞥見了向亮的身影,還趕緊湧上來訴說狀況;不少人極為亢奮,不僅全身上下戰栗不斷,口口聲聲還都是什麽“鬼魂”、“中邪”——向亮這幾日在別院負責治安,靠著賞罰分明體恤手下(與中古時代相比,任何一種現代管理法都算是體恤的),已經樹立了不小的權威。他費了不少力氣安撫下這些躁動的情緒,然後才抬腿進了閣樓。
    小樓外是嘰嘰喳喳議論紛紛,樓內卻一片寂靜凝滯,竟連風聲都沒有一絲。向亮逐級而上,終於在第三層見到了人影。卻見侍衛環繞下貝言沐晨等或坐或站,中間還躺著個被雪白紗布重重包裹的人形。向亮掀簾而入,裏麵的幾人都轉過了頭來。從臉色來看都沒有什麽大礙,但沐晨周身上下卻是裝備齊全,除了口罩護目鏡之外,兩手還嚴嚴實實戴上了一雙醫療專用的防護手套。
    向亮心下詫異,打了個招呼後率直發問:“怎麽回事?”
    沐晨麵無表情,絕不開口。倒是貝言神色自若,語氣平靜:
    “杜衡說了點瘋話,然後就開始打擺子。打完擺子之後他又吐了不少白沫……吐著吐著就不醒人事,外加周身肌膚都被擦傷了不少,暫時隻能這麽處理。”
    他指了指被紗布牢牢包裹的人形。
    向亮微微皺眉:“那找出原因了麽?”
    “目前有個猜想,但八九不離十。”貝言道:“醫療組檢查了他的狀況,說是被致幻類藥物刺激了。而這裏唯一的致幻類藥物麽——”
    他沒有再說,卻直接瞥了一眼沐晨。顯然,唯一有致幻效力的藥物隻有他們念茲在茲的那怪異真菌,也無怪乎他們會直接將人搬到閣樓來。至於沐晨與真菌那若有若無的怪異聯係,也早已不再是什麽新聞。估計張瑤那邊得到消息,又會有一陣意料不到的狂喜……
    貝言收回了目光,繼續解釋了幾句:
    “這是典型的吸入式中毒,醫療組那邊已經準備好了藥物,大部分人的症狀都已經緩解;隻不過杜衡接觸最久,中毒最深,出現了——出現了不少異狀。”
    他說著微微歎了口氣,從口袋中摸出了一支錄音筆——沐晨的臉色立刻變得箱單的難看。
    貝言按下了錄音筆的開關,筆尖立刻流出了哐當作響地喧囂打鬧,乒乒乓乓不時叫嚷連天,似乎是在扭打中已經亂成一團。片刻之後打鬧稍微停息,卻又猛地迸出了一長串嘰裏呱啦不明所以的嘶聲尖叫,聽語氣簡直是激動亢奮字字泣血,但尖叫並不出奇,奇特的卻是叫聲的音色——這聲音嘶啞蒼老卻又混雜含糊,分明是個口齒不清的老者,估摸起來最少也有七八十歲。但別院內外都是服侍貴人的侍衛仆從,哪裏會多一個莫名其妙的老人出來?
    貝言迎上了向亮極為疑惑的目光,而後若有若無的歎了口氣,伸手指了指地麵上紋絲不動地紗布蠶蛹。
    “這是他的聲音。”
    向亮大為驚訝:“怎麽——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貝言道:“但這是我趕到現場親眼所見……你可以想一想,他躺在地上到處翻滾扭打,嘴裏還發出這種聲音——當時滿堂的仆人侍女,全部被嚇得匍匐在地痛哭流涕,有幾個連頭都磕破了,滿臉是血。”
    沐晨翻了個白眼,麵無表情的點頭附和。
    向亮微微愕然,也終於明白樓下那群仆從的驚恐震動——說句實話,這些人看到如此異樣都尚且保持秩序,已經算是齊王府□□有方。不過……
    “他說了什麽?”
    貝言明顯遲疑了片刻:
    “雖然聲音不大對,但一開始他口齒還是清楚的,說得還挺有條理。”他道:“可內容嘛——”
    沐晨翻了第二個白眼,相當之明顯的哼出了第二聲,語氣中帶著極為明顯的憤怒……以及尷尬?
    貝言微妙的搖了搖頭,繼續吐露實情:
    “杜衡當時是一麵扭打,一麵在大聲哭喊,情緒非常亢奮。但他口口聲聲,卻堅稱自己是南朝的先帝,那位衡陽王的皇考,口吻中句字字句都是自稱為‘朕’。”他道:“這已經足夠聳人耳目了,偏偏他哭喊了片刻,又直指著沐先生叫罵,說——說衡陽王心術狡詐奸猾,天性涼薄陰狠,明明有治愈疾病的良藥,居然能坐視幼弟掙紮垂死而無動於衷。擺明了是偽為馴順暗藏異誌,居然對手足兄弟作此禽獸不忍為之事……”
    貝言記性極佳,稍稍回憶之後就將杜衡的嚎叫給說了個大概。不過他趕到別院時少說已經過去了五六分鍾,這五六分鍾裏杜衡滿地打滾難以壓製,搞不好已經說出了什麽極為驚天動地的暴論。也無怪乎下麵圍聚的仆人瑟瑟發抖語無倫次,一副即將被滅口的驚恐慘象。但向亮越聽越呆,卻忍不住瞥了沐晨——以及他身後那個粗具人形的紗布包裹一眼,顯然是大覺匪夷所思。
    沐晨注意到了這怪異的目光,於是哼出了第二聲:
    “應該不是有意裝出的這副模樣。”他漠然道:“我叫人檢查過。”
    顯然,在杜衡嘶吼出一長串匪夷所思的恐怖暴論之後,沐晨的驚慌憤怒簡直用腳後跟都可以預料。如果在他仔細的搜檢下都找不出什麽破綻——那這九成就是真的沒有什麽毛病,絕非杜衡借機裝瘋,惡意隱喻——但要是有這麽個前提,那這玩意兒的問題可就大了!
    向亮縷了縷思路,決定按順序解決滿腦子的疑問:
    “——他為什麽會突然說這些?”
    “不知道。”貝言攤了攤手:“我們讓醫療組的人看過了。但他們也很迷惑,說致幻劑中毒臨床見過不少,但一般也就是看到什麽小人小花漫天星,各種各樣怪異的圖像和形狀。這種連聲音都會劇變的症狀,確實沒有什麽案例。我們想來想去,隻好把人送到閣樓來,讓那個姓蕭的藥人看看……”
    說到此處,貝言忍不住也噓了口氣,對著閣樓上層翻了翻眼皮:
    “這姓蕭的藥人倒是蠻有一套的。他說這是丹藥未經鍛煉丹毒未清的症狀,然後說這症狀他經常看見,各色試藥的人服下丹藥之後,往往便會被鬼神附體,說出隱抑許久的冤情;南朝皇帝對此極為青睞,常常用作審案的靈藥。因此——因此他建議衡陽王,要是聽到了服丹後的什麽荒謬言辭,千萬不要掉以輕心,須知妖不勝德,隻要衡陽王知錯能改,勤於修身,一定能彌補前非。”
    不用再說下去了,因為沐晨的表情已經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
    貝言搖了搖頭:
    “——總之,考慮到當時的狀況比較——微妙——我們便隻能暫時下樓,先把杜衡給安置好再說。”
    向亮終於聽明白了原委,大概沐晨被杜衡沒頭沒腦噴了一頓後已經接近破防,當然禁不住這兩句刺激。於是為了照顧沐晨的心情,他佯裝若無其事收回了目光,卻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這個姓杜的——從頭到尾都是在胡說八道?”
    實際上都用不著聽到什麽回答,光是看著沐晨陰沉得能滴下水的臉色,他也能猜出一二了。果然,貝言迅速搖頭:
    “恐怕不是。這小子說出了不少南朝宮殿的密辛,言之鑿鑿、環環相扣,與我們掌握的情報也頗有吻合之處。說實話,要不是他斥罵的話實在過於離譜,我搞不好都會相信一二……”
    如此搖頭感歎,貝言卻若有若無的的偏轉視線,與向亮投來了一個眼神。而向亮一眼瞥見,卻看到貝言手指微動,似乎是渾若無意的指了指沐晨的方向,悄悄畫了個問號。
    向亮眼珠轉了轉,瞬間明白了貝言的用意——顯然,沐晨本人是絕不可能完成什麽暗藏異誌之類的高端操作,甚至沐晨的那具原身殼子也八成沒有這種能耐——畢竟係統給原書主角打的標記就是楚楚可憐的無心機小白花,靠著所謂的單純天真周旋於諸多豺狼虎豹之間。大概係統版本過老,尚且還沒有引入什麽白切黑大反轉的時髦要素……而眾所周知,係統雖然存心狡詐善於遮掩,但在情報方麵還是不會坑人的。
    但想到係統這樣匪夷所思的造物——
    向亮沉默了片刻,以一種若無其事的語氣開了口:
    “話說。”他平靜道:“既然這件事情這麽詭異,那麽,沐先生有沒有谘詢一下係統呢?”
    沐晨愣住了:“——谘詢係統?”
    自之前他與係統關係全麵破滅以來,除了不時上線查看積分開支,沐晨幾乎與係統彼此隔絕,互相漠視。現在從向亮口中能出現這種建議,當然是相當的匪夷所思……
    但就在這愕然之間,沐晨卻瞥見了向亮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僵硬。於是他瞬間明白了。
    “不用谘詢了。”沐晨的臉僵得像塊木頭:“當初簽協議的時候我就認真看過——這他媽是個無魔世界,有鬼神存在的另外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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