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向華聽著周圍的褒獎聲，心中得意，平時嚴肅的臉色，也忍不住露出樂嗬的神情。
    果然啊，他還是慧眼識英雄。
    如果不是他當初吃到蘇清風做的紅燒肉，如今泰和賓館的掌勺人，還指不定是誰呢？
    他心中一定，看向在那裏裝聾做啞，縮小存在感，生怕自己多吸一口空氣中的味道，就要流哈喇子的飯店經理，露出一個笑容：
    “這次幹得不錯，最近鎮上食品廠多生產了一些副食品，這個月剛好趁著年關，都發放一批吧。”
    這就是幹活幹得不錯，來發福利了。
    別說是賀年臉色一喜，就連飯店經理眉眼間也一副喜氣洋洋的神色。
    這福利來的真是時候，剛好是年終，大家手頭都緊湊的、關頭，如今多了食品廠的一些副食品罐頭，又或是一些米麵乃至高檔貨色，手裏一下子就寬裕許多。
    再加上這些玩意，拿回家的時候，說出去也倍有麵子，倒是比單純的錢票要打動人心。
    沒辦法。
    有的時候，就算有錢票，也不一定能買到東西。
    作為後廚的大師傅，蘇清風自然得端一下，總不能和毛頭小子一樣，也跟著賀年屁顛屁顛出去搬米麵。
    隻是每個人的核桃仁黑芝麻就這麽多，想要在一份中，分出三分來，屬實是有點為難人了。
    關鍵他倆關係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當然現實也沒有寬裕到這份上，米麵作為精細糧，也就來個幾斤，屬於給家裏打打牙祭的那種。
    這兩人是真應了那句話：
    飯店經理想到這茬，眼神一變再變，看向蘇清風和於縣長的眼神，簡直要柔和的滴出水來了。
    中午的這頓飯，吃了許久。
    像是賀年那幾個平日裏活潑話多的，已經悄咪咪地開始安排人，來到飯店外，接手今天縣長大手一揮，獎勵的各種補貼。
    蘇清風換著換著，突然瞥到站在一邊的張利民，看到他這段時間以來，鬢角隱約的白發，以及自從相識以來，他幾乎每次出車或者跑長途，都不忘記給自己帶東西，蘇清風想了想，從兜裏掏出幾張錢票，愣是在別人看冤大頭的目光下，又換了一份核桃仁炒芝麻。
    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蘇清風幹脆以物換物，拿水果糖換了黑芝麻，還別說，這年頭甜嘴的東西稀罕，還真有人樂意拿黑芝麻換。
    哪來的大塊頭。
    除了那些東西以外，倒是還有兩包水果糖，這玩意對普通人還挺稀罕的，蘇清風卻已經見怪不怪了。
    怎麽又是一個認識蘇清風的人！
    但是論做菜的手藝，葉文星今日才發覺，蘇清風……確實比自己高了一點。
    賀年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和蘇清風類似的燦爛笑容，“略有知曉而已。”
    他身形高大，穿著一件厚實的棉衣，外邊又裹著一層軍大衣，軍大衣上麵，還落了一層薄薄的雪，隨著男人的龍行虎步，仿佛都帶著外頭凜冽的寒氣，就連吹到臉上的風，都是生冷生冷的。
    但如果有油茶麵的話，早上起來，用熱水熱乎乎衝泡一碗，熱量、營養都滿足了，也不至於餓著肚子幹活。
    不是，這小子怎麽認識這麽多人？！
    他轉過頭，有些疑惑地看向賀年，有些不解，“你都認識他們？”
    再加上平日還要上工，早上做飯的時間更是緊張。
    蘇清風幾乎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認識了張利民，對於他，蘇清風怎麽可能不熟悉？
    知道他掉貓尿了，蘇清風也不說，隻是順著張利民的話，岔開話題，“你說得甬城那裏，類似麻花的東西，應該叫做油讚子。其中一種是純麵粉做的，輕盈、薄脆；另一種，則是糯米粉與蒸熟的番薯揉在一起做的，墩實，醇厚。你要是下次想吃，來我家，我做給你吃。”
    薛和平是因為和葉文星早就不對付，這事大家都知道，所以不在乎。
    蘇清風微笑不語。
    這話可不好接，要是稍微說得有點差池，在後廚這麽人多口雜的地方，一不小心被傳出去，反而壞了他自己的名聲。
    等回到後廚的時候，葉文星等人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
    蘇清風前世讀書的時候，總是因為趕時間，時常不吃早飯。
    媽呀。
    等到回去的時候，賀年手背在身後，要不是因為外邊還有人在，高興的幾乎要蹦躂起來了。
    蘇清風笑笑，沒吱聲。
    蘇清風幾個大師傅，以及後廚裏剩下的人，也紛紛湊了過來，準備瞧瞧這個稀罕物。
    “誒？蘇師傅，你快看，這裏麵還有油茶麵呢。咱們這縣裏的食品廠可真行。連這玩意都有的生產。”
    蘇清風又是一拳，“少給我拽這些腔調，聽不懂！”
    他想到這些日子以來，事情接連不斷地發生。
    蘇清風捶了他一下，“別學我笑。”
    人好？
    “今天坐在那裏的領導好多啊，省城鋼廠的廠長，機械廠的采購部，還有研究所的所長……”
    蘇清風想著爺奶那邊，嶽父嶽母那邊，還有姥爺姥姥那邊都準備一份。
    等到賀年進來的時候，他手裏提著幾個大袋子，臉上的喜色流露無疑，看起來眉飛色舞的。
    自己花費大力氣，把媳婦送到工農兵大學。
    隨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所有人的耳邊，就傳來爽朗笑聲，“我之前去甬城的時候，也看過類似的東西，隻不過那東西比你們手上的麻花要小一號，分甜鹹兩種口味，其中鹹口的時候，還可以加一點海苔碎之類的東西，吃起來味道不錯。可惜……我忘記那個東西叫做什麽了。”
    說這話的時候，來者的目光卻看在蘇清風身上。
    臨走前，葉文星轉過頭來，緊盯著蘇清風，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卻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在他們說話的間隙，外麵的東西還在一袋袋搬進來，除卻麻花和油茶麵後，還有基本的米麵和一壺菜籽油。
    賀年看著來者，目光呆呆的，下意識就想要後退一步。
    等到年紀大了，這報應就來了。
    對他來說，看似不起眼的油茶麵反而比麻花更有食用價值。
    蘇清風見到油茶麵後，臉上露出了真心實意的微笑。
    於向華要真的隻是一個和稀泥的老好人，也不至於剛上任就大刀闊斧，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不至於把葉文星給“請”出去，把人鬧了個沒臉。
    拿這玩意當芝麻糊喝，先不提能不能真的提高記憶力，讓頭發從白色轉變為黑色，但至少比一般的玩意有營養多了。
    蘇清風起先隻是聽著，等聽到他如數家珍的時候，他的目光就變得有些不對勁起來了。
    正巧這時候，外邊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
    隻要他夜以繼日地努力，一定會超越蘇清風的！
    張利民為了她的百般要求，搭進去了無數人情，田蜜卻寧願給外人好處，給姘頭好臉色，也不願意給張利民一個笑臉。
    蘇清風見狀，嘴角卻忍不住泄露出一絲笑意，難得有些情緒外泄，高興地喊了一聲，“利民哥！”
    張利民湊過來看了一眼，也有些驚奇，“這東西是陝西那邊的，不過咱們這兒也有，隻是我沒想到泰和縣居然也有人生產。這玩意就是花生麵粉之類的弄到一起，我不是廚師，具體咋做也不知道，但是以前開長途的時候喝過，還算不錯。”
    賀年弱弱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剩下的東西中，讓蘇清風覺得還算不錯的，就是炒熟的芝麻了。
    他張利民看似在外麵混得如魚得水，酒桌場麵上觥籌交錯，門前迎來送往不斷，但是真正遇到事，能說幾句真話的，居然隻有蘇清風一個人。
    要不是早就知道蘇清風和張利民沒啥血緣關係，他指定以為，這兩人是兄弟，少說也得是堂表兄弟的那種。
    但是後廚裏卻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氣氛，反而有一種喜氣洋洋的感覺。
    賀年笑容一收。
    結果田蜜反手就給他一個嘴巴子——在外頭給自己找了個姘頭，一次又一次把他張利民當狗耍。
    不過賀年沒有察覺到蘇清風微妙的笑容，隻是又自顧自地嘀咕起來。
    師傅這手勁是真大。
    尤其是這食品廠的大師傅，還獨具匠心，把核桃仁也加在芝麻中，老人吃這玩意正好。
    即使穿得厚實，但是從他的體格上來看，這個男人體型魁梧健壯，雖然經過連日的奔波，臉上胡子拉碴，看起來有些滄桑和不修邊幅，但依舊有著十足的威懾力。
    蘇清風見他這委屈巴巴的樣子，頓時心裏就舒服多了。
    張利民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但是情緒到了，眼眶還是忍不住濕潤了一下，想著在人前，這才收斂起情緒來，裝作被風迷了眼，抹了一下眼角，露出一個笑容來，哈哈大笑道，“清風，你現在可比我都要威風了。這泰和賓館的整個後廚，現在都歸你管了。乖乖，你小子還真行啊！”
    如今一刀兩斷，真離婚了以後，張利民突然有一種天高海闊任鳥飛，從前種種，宛若夢幻泡影的感覺。
    倒不是說蘇清風自己要吃油茶麵，隻是他想到，這些油茶麵，剛好可以送給遠在膠東的姥爺家。
    而這一切，得多謝蘇清風的那番話。
    最終，葉文星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蘇清風，眼神堅定，隨後猛地轉過頭，大步離去。
    賀年看了看蘇清風，又瞅了瞅張利民，心中的疑惑不斷冒出來。
    就連曾經遇到田蜜，就渾渾噩噩的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事實上，豈止是還不錯的樣子！
    賀年撓了撓後腦勺，轉而看向這些補貼中其它的東西。
    等到外邊傳來發動機的聲音後，後廚的人，手下動作更加歡快了。
    但是！
    薛和平在一邊，看得明明白白，笑著調侃蘇清風，“清風，葉文星那老小子，這是要跟你較上勁了。這家夥，傻乎乎的，也不看看你多大，他多大，還好意思跟你杠上了。”
    該說什麽？
    放狠話？
    都多大的人了，不至於還和小孩子一樣幼稚。
    賀年聽到這話，羨慕地看了一眼蘇清風。
    賀年看著袋子裏，妥帖包裝好的麻花，忍不住嘖嘖讚歎。
    最重要的是，不好好吃早飯，會得胃病！
    他們來時趾高氣昂，走得時候，卻頗有種灰溜溜的感覺。
    領導們講話，吃吃喝喝是其次，談事這才是正事。
    他堅信隻有一點而已！
    如果說，於縣長是財神爺，那麽蘇清風就是讓財神爺開口散財的童子。
    張利民聽到蘇清風親熱的喊聲，卻突然鼻子一熱。
    他還有些夢幻一般的感覺，對著蘇清風開口，“師傅，於縣長人可真好啊……”
    就像是買豬肉一樣，想要買到豬肉，還要買到上好的肥膘五花肉，那得大清早就起來排隊。
    他已經打聽過了，膠東那邊下放的農場，雖然地勢偏僻，遠離紛爭，但這意味著，平時缺少生活物資，想要買一些米麵糧油不必山坳坳裏的人家困難。
    “師傅，你快來看，這次的補貼裏麵，還有麻花這種稀罕物呢。這玩意費油費糖，誰家會自己做啊。沒想到這次縣長出手這麽大方！”
    張利民起先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有些傻乎乎地開口，一臉一言難盡，“清風啊，過日子可不是這麽過的。這芝麻再好，也不能當飯吃。你現在結婚了，手裏還有錢不？沒錢哥這裏有，你先拿去用。”
    就連郝經理的眼睛，也因為高興，而眯成一條縫，恨不得笑成彌勒佛的樣子。
    哪像是他堂哥，見麵都得損兩句，說到借錢，更是變身成了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還美其名曰：“親兄弟，明算賬。”
    蘇清風見張利民絮絮叨叨，把包裝好的黑芝麻往裏麵一塞，“囉嗦！咱們的關係，你難道還拿不了一包黑芝麻？再說了，我又不差這點。憑啥隻有你給我買東西，我就不能給你買了！”
    賀年聽的目瞪口呆。
    這算啥？
    用最凶的語氣，說最軟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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