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利民聽到蘇清風說這話，心裏暖洋洋的。
    就算外邊刮著冷風，臉上被風吹皸了皮，但是張利民在此時此刻，愣是感受不到這種嚴寒。
    他看著蘇清風，突然露出一個笑容，“清風，我想吃你做的餃子了。”
    蘇清風看著他風塵仆仆，難掩滄桑憔悴的麵容，忍不住笑了，“吃唄。想吃啥餡的？家裏還有一缸酸菜，今天又剛好得了一塊五花肉，到時候給你包酸菜豬肉餡的餃子。我再給你用豬油炸一下，搞一盤油滋啦，吃到嘴裏香得很。”
    蘇清風這話說的，連帶著旁邊的賀年都忍不住吸溜一下口水——饞了。
    他本來還在分發米麵，結果聽到什麽酸菜豬肉餡，什麽餃子，什麽油滋啦這樣的東西，險些把米麵的重量都稱錯了，還好被發現，又補足了缺失的重量。
    眼見快到下班的點了，張利民現在也不想回家，幹脆找了個角落，一個大高個，委委屈屈地縮著身子，想要抽煙吧，結果火柴都擦亮了，結果看到了一眼周圍的環境，愣是把火柴都熄滅了。
    他就靠在牆邊，嘴裏叼著一根煙，也不點燃，雙眸微眯。
    結果等著等著，等到天色黑了，蘇清風轉頭一看，張利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靠在牆邊，睡著了。
    他把張利民搖醒，張利民先去把大貨車停好，然後再騎著自行車，和蘇清風一道朝家裏趕。
    今天黎冉下班早。
    她站在廚房的灶台邊，如臨大敵地緊盯著鍋裏的水，鍋沿還有細密的氣泡，咕嚕咕嚕冒出來，手中還拿著一本類似於食譜一樣的東西。
    “紅燒茄子，茄子兩個，香菜末適量，蔥末、薑末、蒜末適量，精鹽、味精少許，白糖、醬油適量……”
    黎冉對著食譜，越是往下看，越是忍不住皺緊眉頭。
    她好歹也是高中生畢業，在報社中上班，也算是個文化人。
    可是……為什麽食譜對她來說，就好像是天書一樣？
    什麽叫做適量？
    什麽叫做少許？
    就不能明明白白地標好到底應該要多少克的調味料嗎？
    黎冉鼓起臉，有點生氣。
    她想了想，還是有些生疏的，將茄子斜切，然後放到碗中，隔水蒸到七分熟。
    啥是七分熟，黎冉還是知道的。
    就是筷子一戳，然後就能戳進茄子裏麵。
    應該……是這樣吧？
    黎冉趁著這時候，手中打著毛線。
    能夠看出來，黎冉的動作，逐漸從磕磕絆絆變成了熟練。
    打毛線的樣子，也逐漸有模有樣起來。
    隻是……打著打著，黎冉突然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毛線，丈量了一下她的肚子和腰圍，臉上的笑容，忍不住垮下去了。
    “我也沒吃多少吧……怎麽感覺最近胖了不少了？”
    黎冉有點不高興，有心想要控製進食量，但是下一秒，她的肚子中，又響起了轟鳴聲。
    黎冉歎了口氣，算了算了，明天，明天開始，她一定少吃點。
    正在這時候，外邊突然傳來兩個男人的說話聲。
    其中一道聲音，赫然就是蘇清風。
    剛好，這個點茄子也煮好了。
    ……
    蘇清風回家的時候，掀開門簾子，打開大門，屋子裏火牆燒的正旺，暖融融的，一進屋子，就讓人忍不住舒服的直打哆嗦。
    看著擦得鋥光瓦亮的四方八仙桌，頗有意趣和情調的花瓶，以及花瓶裏斜插的綠色枝條和淡黃色小花，張利民忍不住伸出一個大拇指，衝著蘇清風笑道：
    “清風，還是你眼光好。你這媳婦娶得不錯，能不能幹活，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會不會心疼人。兩夫妻過日子，就是得這樣，互相攙扶著搭把手……”
    說著說著，張利民突然沒聲了。
    他跟蘇清風說得頭頭是道，但是他自己呢？
    張利民對於過去發生的事情，已經不想再糾結什麽了。
    人過日子，總得是向前看的，一個大爺們，總是為過去的事情，為了一個女人斤斤計較，這也太拿不起放不下了。
    隻是話雖然這麽說，但是才過去了那麽幾天，張利民心裏還是有些過不去。
    膈應啊！
    蘇清風像是沒有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停頓似的，將目光移開，笑著拐開話題，“不是說做酸菜豬肉餡的餃子嗎？來來來，先準備和麵，今天準備吃一頓白麵餃子。”
    白麵餃子？
    黎冉從廚房中探出一個腦袋，黝黑的瞳仁，看起來亮晶晶的，“我來幫忙！”
    事實證明，黎冉雖然不會做菜，但是並不算是一個廚房殺手，她隻不過是缺乏指導。
    張利民一身腱子肉，力氣沒處使，蘇清風見他還有力氣瞎想，幹脆讓他來揉麵。
    屋子裏本來就熱，再加上身上還套著棉襖，手上做著力氣活，沒過一會，張利民的額頭上，已經有細密汗珠流下。
    黎冉見狀，拿過來一塊毛巾，跟蘇清風低語了幾句，像是做了什麽決定，然後就走到門外，衝著旁邊兩個院子裏喊了一聲。
    這大冷天的，大家幾乎都貓在屋子裏，沒人想不開找罪受，因此周圍一時間安靜的嚇人，隻剩下黎冉的聲音。
    好在沒過一會，江鋒和林端陽都跑出來了。
    江鋒的手上，還拿著筆和本子，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因為天色黑，看不清楚字跡，黎冉看了一眼就沒看。
    倒是林端陽，出來的時候，煙熏火燎的，看起來也在做飯，手裏還拿著一碗手擀粗圓麵。
    黎冉吸了吸鼻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油香，而且這油不像是普通的菜籽油，應該是用大肥肉在油鍋中煎出來的豬油。
    豬油就是比菜籽油要香。
    林端陽好像注意到黎冉的眼神，還特別壞心眼的，用沒吃過的筷子，挑了幾筷子麵條，藏在麵條底下的荷包蛋和醬排骨，也一下子漏出來了。
    再配上綠油油的青菜，讓這一碗醬排骨青菜麵，看上去極為誘人。
    哪怕沒有近距離看到，但是單憑氣息，黎冉也能用靈敏的嗅覺感受到，這一碗麵……一定很好吃。
    林端陽仿佛能夠看到黎冉灼熱的眼神，笑眯眯地開口，“小黎，把你男人叫出來，一起來我們這邊吃麵條唄？”
    黎冉搖頭，“林哥，小鋒，今天咱家包餃子，酸菜豬肉餡的，還有豬油炸的油滋啦，屋裏的炕桌都收拾好了，就等你們來吃飯了。”
    林端陽剛開始聽到，還有些沒想到，怔愣了一下，旋即就又笑了，爽快道，“行。剛好我們這裏做了一鍋麵條，分著吃剛好。小黎，你進屋等著，我馬上把小宋和老周都叫過來。”
    江鋒原本也有點不好意思來吃餃子。
    要知道，那可是白麵的餃子啊。
    不過他看林端陽同意了，自己要是拒絕，恐怕會傷了黎冉的麵子。
    江鋒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了一個好辦。
    他學著林端陽的樣子，“姐，我今天做了青椒擂荷包蛋，還有一碗玉米排骨湯，我待會拿過來，一起吃！”
    說完，他生怕黎冉不同意，就又一溜煙地跑回到屋子裏。
    屋裏。
    唐教授看著麵前的這兩碗菜，遲遲不動筷。
    這小子！
    他表麵上歎了口氣，但是實際上，眼神卻帶著笑意，將飯桌上的菜都收拾好，領著江鋒，來到蘇清風家的院子中，敲響了大門。
    看著江鋒四處張望，有些興奮的樣子，唐教授心裏還有點不是滋味。
    江鋒這孩子確實不錯。
    能吃苦，辦事利索，學習專注，是個上好的苗子。
    可惜因為他身份的問題，這麽多年來，一直在形單影隻的，能說話的，除了他們這幾個人，居然也就和蘇清風幾句話。
    唐教授心裏暗笑一聲。
    這算什麽？
    忘年交嗎？
    開門的時候，還遇到了隔壁的隔壁——宋錦繡一行人。
    一進門。
    那股子酸菜在熱油裏翻炒的香味，瞬間就滿溢了出來。
    等到蘇清風再放入切成沫的五花肉，放入其中翻炒的時候，因為油花迸射的原因，不斷發出“滋啦”聲，隻是聽著聲音，就讓人有一種分泌涎水的感覺。
    至於另一邊，白嫩的麵團在火牆的加熱下，很快就醱酵，迅速膨脹起來。
    黎冉在家也包過餃子，說起包餃子這事，對他來說，也不算陌生。
    張利民看她動作慢悠悠的，但是包出來的餃子卻標誌小巧，再看看自己手上胖乎乎的，長相奇形怪狀的餃子，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聲。
    剛好這個時候，林端陽走了進來，看到餐桌上的餃子，作為一個曾經的魯菜大師，他就忍不住有些嫌棄：“一看就是大老爺們包的，這包的也忒磕磣了一點…”
    張利民嘿了一聲，他本來還有點心虛，怕蘇清風說他。
    但是現在，蘇清風還沒說他呢，一個不怎麽認識的老頭倒是說起來了。
    他瞪大了眼睛，“你這老同誌真可樂嗬，你這麽能耐，你包一個試試？”
    林端陽瞅了他一眼，沒吭聲。
    就當張利民以為，他這是沒話說，服輸了的時候，林端陽上前，一屁股擠開他，擦幹淨雙手，隨後兩手翻飛，猶如穿花蝴蝶一般，將一個個手擀麵皮中塞入剛炒好的，半生不熟的酸菜豬肉餡，然後再包裹成元寶狀，看起來小巧又精致，讓人覺得充滿了食欲。
    張利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誰能知道，這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老頭，居然還有這麽一招本事。
    以張利民那雙招子，毒辣的很。
    這老同誌說不準以前就是大師傅，隻是現在時運不濟，落魄了點，雖然也住在縣裏，但是張利民也能從他滿是風霜的臉上，看出他坎坷的經曆。
    關鍵包完餃子以後，林端陽瞅了張利民一眼，也學著他先前的樣子，有些嫌棄地說了一聲，“光長個子，不長腦子。連餃子都不會包，就你這樣，咋找媳婦？”
    這說話就說話，林端陽偏偏還戳到了張利民的痛處。
    他看了林端陽一眼，沒吭聲，轉而走到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掏出一塊灰布頭包裹的東西，等到布頭展開的時候，眾人才發現，布頭裏麵居然是一小瓶白酒。
    這白酒看起來沒啥包裝，應該是張利民在哪裏收來的酒。
    蘇清風在廚房裏，把之前包好的餃子紛紛下鍋煮熟，然後又用自製的篩網，將餃子撈出來。
    聽到外麵安靜下來的時候，他拿著煮好的一盤餃子，掀開門簾，從裏麵走出來。
    “咋了？咋不說話了？”蘇清風因為五感敏銳，聽到了外邊的交談，知道氣氛有些僵硬下來，但是這不妨礙他招呼客人。
    尤其是他看到張利民手上的白酒，蘇清風故意笑著轉移話題，“都說餃子就酒，越吃越有。利民哥，你這是有備而來啊。”
    餃子好了，不知道是在場中的誰，肚子中發出了一聲轟鳴聲。
    林端陽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先前應該是說錯什麽話了。
    他想要道歉，但是卻找不到道歉的時機。
    蘇清風招呼起來，“喲，還有醬排骨麵呢？香，真香！林叔，你這醬排骨的手藝確實不錯，我拿臘肉跟你換唄？”
    林端陽也對蘇清風做的臘肉好奇，再加上現在有意找台階下，他幾乎是想都沒有想，就應下來了。
    等到餃子都撈出來以後，大家赫然發覺，原本準備的炕桌已經太小了，這麽多人不僅坐不下，而且也放不下這麽多的餃子，最後一夥人愣是把餃子又搬到四方桌上麵來。
    因為火牆的關係，就算是坐在凳子上，也不怎麽冷。
    眾人圍坐在桌子旁，桌上還擺著一大碗的麵條，一大碗的青椒擂荷包蛋和一盆玉米排骨湯。
    說實話，蘇清風覺得，但憑這些菜，也夠大家吃飽了。
    隻是等到飯桌中央擺滿了餃子的時候，聞著空氣中飄散的香味，就連唐教授都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
    蘇清風也沒搞什麽形式。
    除了江鋒以外，每個人倒了一小杯白酒，然後白酒瓶子就徹底空了。
    緊接著，蘇清風先夾起一隻餃子，放到黎冉的碗中。
    一口下去，軟糯的白麵被咬破，豬油從內部溢出，酸菜和肉沫的味道，在轉瞬間，就融為一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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