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極星的離去，那股壓製無餘果效力的力量陡然消失，隨之而來的是莫名其妙的焦躁與亢奮。

    肖雨終於知道，原來在極星發現自己吃了果子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在以術法為她壓製效力了，可也隻是壓製而已。無餘果的怪異藥力，在極星離開後終於開始顯現。

    肖雨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從身體裏抽離，拿到她的耳邊，反複揉捏擠壓，讓她能夠清楚無比聽到自己砰砰地心跳聲。

    伸出雙手看去，從手心開始，粗壯的脈絡朝著她身體蔓延，如一條條黑色蠕蟲，令她能夠清晰地看到裏麵蠕動著的血液。

    此時若是有一個細小的傷口，血液一定能從那小傷口中噴到屋頂！

    隨著血液流動速度增加，肖雨的呼吸也變得更加氣促，她需要更多的空氣，以維持心髒野蠻的搏動。

    而無餘果強勁的效力卻不僅僅於此！

    肉體上的表現也不過是加速體能上的爆發而已，在意識上，內心深處開始萌生出強烈的戰意。

    這種戰意，來如海上巨浪突發於意識之中，而肖雨則是一葉漂浮在海上孤零零等待求生的扁舟，被百丈高的巨浪狠狠推向蒼穹。

    下一刻，又狠狠落向海麵，將她這孤舟拍得粉碎。盡管這種落差令人痛苦不堪，可她卻盼著有更高一重大浪，將她再次帶向滔天的戰意！

    而無餘果的詭秘之處就在於此。

    在肖雨濃烈的期盼下，另一層魂識上的巨浪再次衝起，這一次，肖雨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她盤膝坐下，閉上眼，學著小六記憶中的法門，將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輕輕抵在自己的命元之處，在指尖出匯聚出一縷微弱的靈力，開始輕輕拍打眉間。

    這是小六獨創的命元安撫之法，此刻雖不能夠起很大的效果，但是也讓肖雨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

    緊接著，那隻手離開額頭，朝著身前緩慢伸出，手掌朝前，隨著她五指張開，身上所有的血液仿佛頃刻間都朝著她的手掌流去，讓她的手這一刻看起來有些紅。

    而在靈海中，肖雨能夠清晰感受到命元之中正有大量靈力湧出。

    這無餘果就像是烈性火油，澆在了燃燒中的炭火上，讓她的命元中源靈爆發，如滔天燃燒的火焰，正向她源源不斷輸送著靈力。

    這些靈力一股腦從命元中湧出，擴散到靈海裏，短時間內靈海中的靈力濃度比平常高了百倍不止。

    這些靈力迫不及待需要被消耗掉，否則，她隨時要麵臨靈海崩塌，魂識受損，甚至……爆體。

    小六對織界元法的十年探索之路在肖雨眼前迅速鋪開，如同金色大道，將肖雨引領到法術的奧秘之中，而在一息間，所有精煉之後的領悟以雷霆之勢貫穿魂識，讓她猛然睜開雙眼。

    目光所在之處，一個三人高巨大界門瞬間打開，形成橢圓黑洞，如百丈黑獸之巨口，朝著肖雨發出無聲咆哮，而黑洞邊緣有金紅色靈力纏繞。

    在無餘果的加持下，肖雨第一次打開界門無比順利，此門通向自己的樹屋，可消耗的靈力卻不過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上靈力似取之不盡，一浪又一浪噴湧而出，亟待她肆意揮霍。

    關於織界元法，小六雖探究了十年，可除了法術本身，其他所知少之又少，十年裏她唯一知道的信息有三，而這些信息，電光火石之間衝進了肖雨的意識。

    其一，此為已隕滅部族——織界族的本命元法。

    所謂本命元法，是修士在修行伊始時選擇的，具備納息法門和後期元成法術的較為係統的元法。由於是從納息期便開始學習，循序漸進，因此元成後，修士會繼續修煉此法，作為自身基礎法門。

    通過本命元法，修士可以打下深厚紮實的根基基礎，之後學習法術便可輕車熟路，水到渠成。

    其二，此法隻有三章，且皆為極星口傳。

    織界元法第一章，名為納靈，內容為基礎的納息洗髓之法。

    此法與其他法術有一個顯著的不同之處，就是修士在納息期就要開始將自身的靈力控製得十分精細，越精細越好。甚至在納息後期，天賦絕佳者可將自身靈力的一縷拆分成千萬個極為微小的顆粒。

    正如空空穀中不計其數的穀蟲，每一隻都是小六靈力的微粒所化。

    而這種早期對靈力的精細控製，在數年的磨煉之下，對後期命元的修煉有極大的幫助。

    如肖雨閉關期間看到的那樣，小六命元中的源靈都是大小均勻的紅色小星球，這就是小六多年來對織界元法第一章日積月累，砥礪千萬次的成果。

    織界元法第二章，名為鏈界，是對界麵控製方法的概述。

    其中，織界元法對界麵一說有獨到的定義。

    界麵也可被稱之為空間，比如一間密室，或一個盒子。可卻也不圈都是真實存在，而是施法者自身靈力可觸及的範圍，可大可小。

    一個界麵可以是一個無餘果，可以是一片汪洋大海，可以是一個微小的靈力顆粒，更可以是整個四方極洲。

    甚至，可以是另一個修士的命元！

    而修士成功理解了界麵一說，讓自己的靈力隨心所欲可畫地成界，不過是第二章的皮毛而已。

    通過畫出界麵，驅動靈力對界麵內進行改變，甚至是創造和毀滅，便可衍生出無數種可能。這，才是織界元法第二章真正的威力。

    如封界，我所在界麵之內，皆為我所允許存在之人和物，這便是我製定的秩序，其餘則會被無情驅逐。

    如跨界，如眼前的界門黑洞一樣，通向另一個界麵，帶我去我想去之處，卻不可去我從未踏足之地，跨界之法也有自己的秩序。

    再如斷界，疊界，滅界……織界元法第二章中記錄了多種法術，且這些法術並沒有層級高地之分，倒像是給修士多種選擇機會。

    因為，諸如滅界，則帶著殺戮和業力。因此，比如善良的小六，便不會首先選擇這樣的法術去學習。

    可織界元法第二章，最後一行字卻發人深思。

    化我為界，是謂織界。

    而小六如今便是止步於封界和跨界了。至於最後一句，小六在無數獨自修煉之時在心中反複咀嚼，可並無所獲。

    而織界元法的第三章，名為避歲，是織界元法對於時間的概述。

    這部分與其說是法術，更像是一章對時間的定義和解說。其內容之複雜，盡管小六已熟記於心，卻如千絲萬縷纏繞心頭，令人捋不清頭緒。很多語句更是晦澀難懂，甚至還有一些不可思議的說法。

    織界元法第三章已經超過了小六的認知範圍，顯然並不是她十九歲的資質和能力所能夠涉獵的。

    其三，織界元法是四方極洲這片大陸上僅存的，由人族創造的界麵類法術。

    而這些關於織界元法的記憶，也隻是在一息間便湧入肖雨腦海，這段時間她被小六的記憶反複浸泡，她習以為常。

    下一息，肖雨左手伸出，又一個界門瞬間打開，仍然是通向樹屋。

    在反複的開閉界門中，肖雨發現，這黑洞的另一邊通向的地方越遠消耗的靈力就越多。

    於是，她迅速放開感官，開始拚盡全力探查四周，讓自己的意識去到最遠，在這個範圍內，搜索小六曾經去過的地方。

    最終，她發現了那片魂不歸。

    在火黎國東南、空空穀偏南方的魂不歸，也就是盲山，自西向東綿延幾百裏，南北亦有百餘裏之廣闊。

    而在盲山最深處，有著些許小六留下的靈力氣息，細數之下竟有十五處，隻不過有些微弱，想必再過不久就會消散。

    這一發現讓肖雨感覺找到了救命稻草，於是她拚命運轉體內靈力，朝著那些殘餘的氣息，如狂風暴雨般發動跨界法術。

    小六生前殘餘的靈力，竟然在這樣危機的時刻再次救了她！

    通過不停開啟和關閉界門，命元中不斷湧出的靈力漸漸被消耗，可即便是這樣，也依然是杯水車薪。這樣下去，恐怕無餘果帶來的靈力爆發一夜跟本消耗不完。

    靈海中遊離的靈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濃度，使得肖雨不堪重負，跪趴在地，感覺魂識屢屢有撕裂感。

    痛苦地趴在地上，用最後一絲力氣去搜索小六記憶，肖雨卻再找不到任何比織界元法更加消耗靈力的法術了。

    無盡絕望爬上心頭，讓肖雨有萬念俱灰之感。誰又能想到，一個元成中期的女仙會因為貪吃了幾百個小小的果子，即將麵臨爆體而死的命運呢？！

    此時她想到了給自己吃第一個果子的狐桃兒，此刻她開始懷疑那狐桃兒別有用心，知道這果子古怪，故意誆她，拿她做實驗！

    想到這裏，肖雨有種大仇未報的不甘心，一想到自己可能和那個被爆頭的修士一樣死狀慘烈，她更加不想就這麽不明不明地死了。

    她艱難從地上爬起，匍匐來到蒲團上，忍住身體的疼痛和魂識中靈海的撕裂感，嚐試盤膝入定。

    身上的痛苦還在持續，而靈海中的靈力也都在如無頭蒼蠅一樣亂竄，這樣下去，爆體恐怕是遲早的事情。

    若是靈力真的無法通過法術大量消耗，是否可以想辦法將這些了靈力強製散出去？

    想到此處，肖雨猛然瞪大雙眼，額頭上的汗已流到了眼裏，讓她視線都有些模糊，周邊的燭光在模糊中連成一片，如彼世之光。

    這種距離死亡咫尺之感，讓她感到窒息。

    用袖子擦掉之後，肖雨眼前頓時清明了，而她看著這裏寬闊的界麵，一個疑問浮現：極星為什麽要讓自己在這裏閉關，而不是讓她回樹屋？應該不隻是為了給她催吐這麽簡單！

    她體內脈絡因靈力過度擁擠而異常粗獷，尤其是脖子，青筋暴起，變得粗壯僵硬，撐得她此時抬頭都有些費勁。看著這個小屋中極星開辟出來的界麵，肖雨心中一滯……

    難道……是要她擴散靈力，消耗在此處界麵上？！

    一定是這樣！這是師父對小六的良苦用心！

    突如其來對極星心意的領會，讓肖雨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蒲團上有隱隱冰冷之意傳來，好似有一股微弱的靈力，將她下盤籠罩，讓她浮躁焦慮的心漸漸得到了一些寧靜。

    就在這短暫的寧靜中，肖雨緩緩閉上眼睛，放開感官，感受自己所處的界麵中分布的靈力。

    這處道壇是極星通過織界元法開辟出來的一處斷界空間，藏匿於小屋之中，小屋的門既是這裏的界門。

    在肖雨的意識中，分布在這片界麵中的靈力如同一顆顆微小的藍色星塵，組成了這裏的牆壁、道壇甚至是不遠處的屏風，而屏風之後的界麵，被極星用更為強勁的法術隔絕開來，她無法探查。

    看來她能夠嚐試去改變的界麵，便隻有這屏風以外的這部分空間了！

    瞬間進入靈海之中，順利來到命元前，隻見這命元表麵的金紅圖案好像更加深邃了，還隱隱透著一股生鏽發黑的朦朧之澤。

    命元中，源靈還在源源不斷地釋放著遊離靈力，而肖雨敏銳地察覺到，在無數微微小的靈力顆粒之中，似有一些非常淡的黃色煙霧混在其中。

    這煙霧如同絲帶一樣在命元四周纏繞，甚至看起來像是在撩撥，每每靠近命元，都會讓其中源靈噴發一陣靈力，以此反複。

    肖雨猜想，這煙霧恐怕就是融入她靈海之中的無餘果的效力了。

    靈海中，她作為具象化的一縷意識，嚐試去觸碰那些黃色煙霧，而她也驚喜地發現，這煙霧是具有流動性的，驅之不散，卻可以向別處驅趕！

    肖雨見狀，靈機一動，半透明的手一揮，驅使這周遭的靈力顆粒朝著那些煙霧迅速靠攏。

    在她的靈海之中，她即是主宰。那些靈力微粒如同密密麻麻紅色光斑，眨眼就將那些黃色煙霧緊緊覆蓋，直至再也透不出任何一丁點。

    而接下來，肖雨深深吸了口氣，再猛地快速呼出，使得她在靈海中快速找到了口鼻之息所流動的方向。

    朝著那個方向，肖雨驅動自身靈力，將那股被包裹的黃色煙霧朝著那個口鼻之息所對應的方位，狠狠推去。

    隨著她下一息的吞吐，一股渾濁的黃色靈力之息從她的口鼻飄散而出，朝著她頭頂散去，在道壇之上形成了一團淡黃色的霧氣。

    霧氣如透明絲帶在她頭頂旋轉纏繞，在燭火的照耀下漸漸褪色成淺灰，然後和之前她吐出來的那部分一樣，被吸入了四周的燭火之中。

    以此反複，肖雨在靈海中發現了許多這樣的団霧，也都以此方法吐息到體外。成功解決了根源上的問題，她開始回歸到自身過剩的遊離靈力。

    她感受自身每一寸，卯足精神，將靈海中所有靈力自命元開始由內而外全部標記調動，向外界緩緩釋放。

    肖雨的靈力如一粒粒紅色的微小圓形花瓣，以她為中心，向四周漸漸擴散，逐漸到達了道壇邊緣，進而覆蓋了所有牆壁，終止於屏風之外。

    漸漸地，這界麵內肖雨的靈力越來越多，直至極星原本的藍色靈力都被烏壓壓的紅色完全覆蓋，肖雨渾身已被汗水浸透。

    而下一瞬，極星的靈力在此處失去了主導權，道壇四周所有燭火瞬間全部熄滅，唯獨留下那麵屏風，自顧自變換著季節。

    她疲憊至極，抬起眸子朝著屏風看去，而那一息，正好是春華正盛，屏風上曲折匍匐的山脈轉眼換上五顏六色，似七彩花蟒，蟄伏在大地之上。

    萬物初醒，毫不懶惰地眨眼換上嫩綠裝束，好似平鋪的少女綠裙，上頭點綴著千萬人家。

    肖雨腦海中似有一雙絕世巧手，將眼前美妙山河不落一點，全部拓印在她的靈海之中，而隨著她意念一動，界麵中散布著的靈力似被無形之火點燃，開始發出微熱的共振。

    好似原本就藏匿在界麵中的無數色彩壇子被同時打翻，以她為中心，周邊景象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景與色，自她向外，如凶猛浪圈，所到之處都變成了那屏風中的盛世春景。

    這還沒完，這一幕剛剛結束，屏風上的下一季又無縫變幻。肖雨的神魂仿佛都與那屏風融為一體，讓她產生了自己就是那屏風的錯覺。

    在這裏，她成了絕對中心，她就是界麵中的腦海與意識，而這個被她征服的界麵便是她將腦海中景象具象化的坯子。

    但凡她此時腦中所想，皆在她眼前化為真實！

    而肖雨也終於明白，極星臨走前說的那句“盼你小成”的意思。她目前無法像極星一樣製造這麽大的斷界，但是她可以在極星提供的斷界之中改變當前界麵的樣子。

    她心中感激涕零。

    就這樣，當清晨的一縷暖陽從空空穀狹小的穀口掙紮進來時，肖雨的最後一絲靈力也消耗殆盡，體力也見底，終於再也堅持不住，身體前傾撲通趴在了地上，狠狠紮進一指厚的積雪中。

    聲音之大，將裏麵的極星給震了出來。

    他的腳輕輕踩在雪地裏，發出哢嚓哢嚓的回響，一步步朝著地上趴著的肖雨走去。

    漫天飛雪，銀白覆蓋群山，正是上一刻屏風上的冬日之景。在冰晶碎裂的湖畔岸邊，肖雨栽倒在蒲團旁，身上也已經蓋了一層薄薄的雪。

    這一幕將極星一下拉回到十年前，他依稀記得，當時瘦小的小六也是這般倒在雪地裏，被他撿了回來。

    他走過去，正要低身將肖雨扶起來，忽然，雪地裏的人動了！

    她手顫顫巍巍地從雪地裏抬了起來，似要使盡最後一絲力氣，伸向極星的腳踝。

    終於，極星的腳踝被她抓住了，隨之而來的是她微弱的聲音。

    “我餓……”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