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茅屋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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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拿著繩子就往小太子身上比量,也不管小太子表現得是不是有些局促。

    隨即她忽然眯著眼睛仔細打量小太子已被血色染了個遍的破爛背心,幹透後就像玄色的背心缺了幾塊顏色。

    “兒啊!你這身上可是血啊!”她驚慌的叫出聲來,上手就要解開小太子的衣衫。

    小太子攔住了老太太的手,看著他眯起來的眼睛,打斷道:“不是,衣衫染了色。”

    “染了色……”老太太愣了愣,隨即笑道:“染了色還穿,等為娘裁新的。”

    果然,老太太除了神誌不大清醒,眼神也不大好,怪不得一口咬定小太子就是他失蹤已久的兒子。

    老太太拿著繩子在小太子身上比量,忽然一笑。

    見小太子轉過頭去看她,邊老懷安慰的笑道:“我的兼兒還若從前,未胖也未瘦,沒竄大個,也沒縮水兒。”

    小太子盯著老太太,她自顧自的拿著繩子去裁布,她嘴裏振振有詞:“兼兒回來了,我的兼兒回來了……

    回來嘍……”

    小太子什麽也沒說,就端端的坐在那裏,看著她。

    她剪裁的很熟練,像是閉著眼睛都能將她的兼兒身形描摹出來。

    裁了衣襟,裁袖型,裁了袖型裁領口,裁了領口裁腰帶……

    老太太行雲流水,動作熟練,直到穿針引線這一步停了下來。

    她根本看不見針眼。

    小太子伸手過去:“我來。”

    老太太看著兒子樂開了花,直到小太子把針穿好才回過神來。

    “這料子從何而來?”小太子看著布料上的秀紋問道。

    久屹也注意到了這匹花青色布料上繡著考究的紋路,是一種獸紋的簡筆,看起來像是長著獨角的鹿。

    老太太邊縫邊道:“仙人渚的小夥子送的呀。”

    久屹不知道這個‘仙人渚’是個什麽地方,但小太子肯定知道,他聽了卻隻是看著這料子發呆,並不深究。

    “你不在的數年,他們時常送些物什給我,為娘還同他們講,若你歸來,也容你去那處修學。

    單學禮治啊,不行的……”

    “你想我去?”

    老太太聞言愣了愣,笑道:“為娘可不逼你,若你想學本事,為娘便同你找那些孩子說和。若仍想走仕途,為娘也一輩子支撐你。”

    小太子看了看老太太,良久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用眼睛看著她,好像那油膩膩的細紋裏麵藏著什麽解不開的秘密。

    這件事小太子沒有再和老太太商討,接下來的幾天,小太子在這屋中的竹簡中找到了一卷藥冊。

    小太子發現這山中藥草並不少,隻是很多都是自己在龍族的那座山中未見過的。他按照藥冊上的記載,重新在山中采藥、配藥。

    內服外用忙了幾天。老太太起初見他往山裏走,非常慌亂,吵著要同往。

    好在小太子讓他在屋中等自己,說自己定會回來,她才安心了些。

    不過見他進山久了些還是會提著燈在山路上喊,或者默不作聲的在院外等。

    見小太子如約回來,她又會高興的忙裏忙外,為他做飯,為他打水。

    小太子見她過的清苦,偶爾也會帶些獵物回去。記得第一次見小太子扛著野鹿進院時,老太太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戰戰兢兢的問他:“兒啊,何處撿來此物?莫不是拿了旁人的?這可不好,屆時怕是要引火上身的。”

    小太子看了看他,知道自己現在應是個手不縛雞的文弱書生,但還是淡淡的道:“這幾年在山匪處學了打獵。”

    老太太聽了訕訕地笑了,邊道:“兒真是有本事,是娘想歪了。我兒可是才子,從不做那見不得人之事。”

    小太子看了看他,歪頭問:“何為見不得人?”

    老太太笑了點了點他腦門兒:“傻孩子越活越幺了,你那些年不常掛在嘴邊教娘嘞?

    你說,‘坑、蒙、拐、騙,偷、搶、劫、奪,燒、殺、淫、掠,皆是見不得光見不得人的劣事,讀書人,做不得’嘛。”

    小太子聞言默默的看著老太太挽著袖子念叨,卻沒再說什麽。

    對於小太子總是背著她的框簍采回來許多藥草,煮的滿屋苦氣,她也從剛開始的不解變成了漸漸的習以為常。

    後來還會替他煮藥看火。

    至於她神誌不清翻來覆去多煮的那幾次藥,小太子也都沒說什麽接過來照常喝下了。

    小太子夜裏時長打坐修補靈氣,有時月色好,他便坐在院中。一坐便是一宿。

    老太太每每會起來為他披上衣服。

    小太子起初不解的看著她,太太便點著他的腦門道:“傻娃,更深露重。要多穿才行。”

    老太太也不問他做什麽半夜三更不睡覺,偶爾遠遠的陪著他,或是拿來舍不得用的炭盆給他烤。

    老太太的這些行為讓他很不理解,但他卻發現這些事情破天荒的讓他很受用,甚至是漸有依賴的感覺。

    這讓他自己也感到莫名。

    他會偶爾徒勞無功地叫她不要做這些。但老太太就像周而複始的日月,木訥而固執的重複著這些對‘兒子’原本多此一舉的行為。

    在小太子看來,就像……她已然墜入了無休止的禁錮,循環往複,直至終亡。

    日子過的很快,轉眼便是半月有餘,小太子身上的刀傷已基本恢複的差不多了。但手臂和其他地方的燒傷仍然沒有康複。

    三昧真火的傷害可不是一般草藥能夠治愈的。他不得不將仍然範黑的手臂裹起來。

    見小太子捧著書簡研究了很久,老太太一邊編著草席一邊絮叨:“兒啊,為娘見你念書,似是比先前順暢許多,若書不夠讀,娘便替你去仙人渚借一借。”

    小太子看了看她沒說什麽。

    對於小太子的寡言,老太太也不在意,似是已經適應了,自顧自的念叨:“仙人渚的那幾個孩子多日沒來,若是知道我兒歸來,定會大吃一驚的。”

    “他們常來?”小太子聞言不緊不慢的抬起眼皮問道。

    “可不,先前那時,他們記掛我,十天半月便來一次,送些物什、吃食……”

    老太太說著忽然想起什麽,一拍大腿:“呦!我這記性,他們前次來講過,說會晚些時日來。

    說最近啊,他們要舉辦什麽……”

    老太太拿著席子頓住了好半天才想起來:“是什麽招徒大會啊。”

    “湛妘氏要招徒?”小太子聞言抬頭問道。

    “是啊,擴充外戚。你走的那年便招過一次嘛。”老太太接著編席,邊道:“當年娘叫你去,你還說想學禮治不想修道。”

    久屹發現這老太太很多事情糊裏糊塗,大都記不清了,但她對她兒子失蹤那一年的事記得特別清楚,時常就會提起來念一念。

    小太子靜了良久,不知在想什麽,忽然將書簡卷了起來,抬頭問:“你想我去?”

    老太太聞言愣了愣,抬頭看他。

    未等老太太開口,小太子接著道:“若仕途走不成,修道也並非不可。”

    老太太搖搖頭:“兒啊,人一旦走上了一條路,便很難再回來。若你不喜,便不要嚐試。娘不逼你做任何事,你也勿要逼自己。”

    這種話小太子第一次聽,看著老太太眨了眨眼。

    他走的路,從來隻有必須走與不可走,更沒有再回來的道理。天龍族都一條道走到黑,選擇了便不回頭。

    不過,既沒想過回頭,那麽他的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我自心情願。”顯然小太子不是因老太太的期盼而如此決定的,他要進入湛妘部族是有打算的。

    久屹知道,以小太子的性情,他絕對不會就此隱遁山中、消聲滅跡。此生,或是反撲,或是進攻。

    雖然不知道他想怎樣做,但久屹覺得此時並不是行動的最佳時機,畢竟他仍未完全康複。

    不過老太太也說了,湛妘氏擴充外戚並非每年都舉行的,若是當真要從此入手,小太子也是不得不動起來了。

    老太太聽聞兒子自心情願想去修道,臉上樂開了花,嘴上直念叨:“好,好啊。你既想去,娘支持你。

    不過……”

    老太太朝小太子湊了湊接著道:“湛妘氏選拔甚是嚴格,你可要做做準備。”

    見小太子不明所以的看著自己,老太太笑了,看著自己因為眼花編的大窟小洞的席子邊心不在焉的道:“除了天資,湛妘氏也甚重品格。

    天資,娘幫不上你,但於禮節,你需得注意。

    屆時你見人,可要記得施禮,答話需得帶敬辭,告退勿忘揖別……”

    老太太的兒子是文士,這些基本的禮節定然是信手拈來的。但看小太子這幾日的表現,言行顯然不像個文士。

    他好歹是個龍太子,無論龍王對他再怎麽嚴苛,終歸是這輩子隻屑對龍王施禮跪拜,平時隻有他人跪自己的份。

    甚至他說話很少用什麽謙辭、敬辭,更無需帶主語,這樣的習慣能夠讓他不表露明顯的親疏之別。但也永遠給人以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雖然懂得如何偽裝自己,但大概是覺得在這眼花健忘的老太太麵前沒有必要,便未收斂自己的一貫脾性。

    老太太是糊塗,也瘋魔。但他記得兒子,和關於兒子的一切。眼前這孩子分明哪裏都不像她的兒子,但她就咬死了小太子是她兒子,騙過了自己好像便騙過了全天下。

    大概是因為他出現的場景,讓瘋魔的老太太認準了兒子沒被山虎所食。

    小太子靜靜的盯著老太太。久屹見他手指動了動,便知道他起了殺心!    (www.101novel.com)